京城的天，看似与往日无异。
但对于真正身处棋局中的人而言，空气里早已充满了山雨欲来前的沉闷与压抑。
关于“政事堂”与“参知政事”的流言，已经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化作了汹涌的暗流，在朝堂上下每一个角落里奔腾。
林凡，这个名字，成了风暴的中心。
有人视他为即将照亮整个时代的启明星。
也有人，视他为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催命符。
此刻，风暴的中心，文渊阁内，却是一片静谧。
林凡立于窗前，目光穿过窗棂，落在院中那棵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古槐上，神情淡然，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没有去督法司点卯，更没有急于行使那“先斩后奏”的权力。
他知道，皇帝给他的这柄刀，在真正出鞘前，需要一个足以震慑所有人的名义。
一个，让他从“酷吏”，转变为“宰执”的名义。
周子谦捧着一摞刚刚整理好的卷宗，脚步轻微地走了进来，他看着林凡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深深的担忧。
“大人，宫里来人了。”
林凡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宣我入宫？”
“是。”周子谦压低了声音，“陛下在文渊阁召集内阁大学士议事，特命您……列席。”
列席内阁议事！
这六个字，让周子谦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内阁，是大乾王朝的权力中枢，非首辅、次辅及六部九卿中的核心重臣，不得入内。
林凡如今官居三品，按制，尚无资格。
这道旨意，无疑是皇帝在为那石破天惊的任命，铺平最后的道路。
“知道了。”
林凡的回答依旧平静，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迈步向外走去。
当他踏出文渊阁大门的那一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落在他身上。
有敬畏，有嫉妒，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林凡目不斜视，一步步穿过漫长的宫道。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大乾王朝历史的节点上。
……
文渊阁。
此地并非藏书之所，而是内阁大学士们日常议政的核心所在。
殿内气氛庄严肃穆，甚至比昨日的武英殿更添了几分凝重。
乾元帝高坐御案之后，面沉如水。
下方，内阁首辅顾玄清、吏部尚书张廷玉分坐两侧，再往下，则是几位同样须发花白，身居高位的内阁大学士。
这些人，无一不是大乾的顶级文官，也几乎都与京城各大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林凡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臣，林凡，参见陛下，参见诸位大人。”
林凡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林爱卿，赐座。”
乾元帝的声音响起，赵高立刻亲自搬来一张锦凳，放在了张廷玉的下首。
这个位置，微妙而又震撼。
它意味着，在皇帝心中，林凡的地位，已经超越了在场的大多数阁臣。
几名世家出身的大学士，眼中闪过一抹阴翳，却不敢发作。
“今日召集众卿，是为一事。”乾元帝环视众人，缓缓开口，“《圣典》总纲颁行天下，万民归心，国运大振，此乃好事。”
“但，”他话锋一转，“朕也听到了一些声音。说总纲之言，微言大义，非寻常百姓所能理解。更有甚者，认为此举乃‘泄天机于下愚’，动摇教化之本。”
话音落下，一名面容清癯，下颌留着山羊须的老者，出列拱手。
此人乃大学士王康，出身京城四姓之一的王家，亦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陛下圣明。”王康的声音不疾不徐，“臣亦有此忧虑。‘法者，天下之公器’，固然是至理名言。然，百姓愚昧，若人人皆自以为知法，以律法为凭，肆意妄为，则官府何以治民？纲常何以维系？”
“长此以往，民不知敬畏，官失去威严，天下岂非要大乱？”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引得几位世家阁臣纷纷点头附和。
其核心意思只有一个：知识和律法，必须掌握在他们这些“上等人”手里，百姓只需要被统治和教化，不需要懂太多。
顾玄清眉头紧锁，正要出言反驳。
乾元帝却将目光，投向了始终沉默不语的林凡。
“林爱卿，此事由你而起，你有何看法？”
瞬间，林凡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帝给他的考题。
答得好，则“参知政事”再无阻碍。
答不好，则之前的一切声势，都将化为泡影。
林凡站起身，对着御案和众人分别行了一礼，而后，他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回陛下，王大人所言，看似为国分忧，实则……谬矣！”
石破天惊！
王康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堂堂内阁大学士，竟被一个二十岁的后辈，当着皇帝的面，直斥为“荒谬”！
“林凡！你……”
“王大人不必动怒。”林凡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问大人几个问题。”
他转向王康，目光锐利。
“《圣典》有言，民为国基。敢问王大人，若基石愚昧，大厦何以稳固？”
“《圣典》有言，法不阿贵。敢问王大人，若百姓不识律法，又如何知晓自己是否被不法之官吏所欺，被不公之权贵所压？届时，冤屈无处申，怨气积于心，这，难道就不是动乱的根源吗？”
“《圣典》有言，君为舟，民为水。敢问王大人，是愿意驾驭一条浩荡清澈，知晓航向的江河，还是愿意漂浮在一片浑浊不堪，暗流汹涌的死水之上？”
一连三问，如三柄重锤，狠狠砸在殿中所有人的心坎上！
王康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林凡却没有停下，他转身，面向乾元帝，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激情！
“故而，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是‘禁民智’，而是要‘开民智’！”
“臣请奏，于大乾全境，行两策！”
“其一，普及蒙学！效仿上古圣人有教无类之风，于各州、府、县，广设官办学堂，凡我大乾子民，无论贫富贵贱，其子女皆可免费入学，识字、明理！”
“其二，推广官话！以京城雅言为正音，编撰标准音韵读本，由蒙学始，令天下学子，同书、同文、同音！如此，则政令通达，再无隔阂，南北东西，皆为一体！”
轰！
如果说之前的三问是重锤，那这“两策”，便是两道贯穿天地的惊雷！
整个文渊阁，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林凡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头脑发昏！
普及蒙学？免费？
推广官话？天下同音？
这是何等疯狂，又是何等宏伟的构想！
自古以来，知识就是最宝贵的财富，是世家门阀垄断阶级，维持统治的根基！
林凡，却要将这个根基，彻底向天下万民敞开！
这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比“耕者有其田”，更加釜底抽薪！
“荒唐！一派胡言！”王康终于反应过来，状若疯狂地嘶吼，“天下之大，百姓何止亿万！广设学堂，耗费何其之巨？国库如何承担！此乃亡国之策！”
“不错！教化万民，谈何容易！林大人未免太过想当然了！”另一名阁臣也立刻附和。
顾玄清和张廷玉，此刻亦是心神剧震，他们虽然支持林凡，却也被这宏大的计划惊得说不出话来。
面对群臣的质疑，林凡神色不变，只是淡淡一笑。
“钱从何来？”
他转头，目光扫过王康等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自然是，从那些侵占田亩，偷逃赋税，鱼肉乡里的不法之徒手中来。”
“陛下新设督法司，臣，正愁第一把火，不知该从何处烧起。”
“如今看来，倒是有了方向。”
“谁反对‘开民智’，谁，就是在阻碍大乾的万世国基。”
“谁阻碍国基，谁，就是我督法司的第一个目标！”
森然的话语，让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王康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胁！
他这是要将“教育改革”与“督法司办案”捆绑在一起！
谁敢在朝堂上反对他的教育之策，谁的家族，就等着被督法司抄家灭门！
霸道！狠辣！不留余地！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屠戮天下的狠心！
乾元帝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众臣，又看了看那傲然而立，锋芒毕露的林凡，龙目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欣赏与快意！
这，才是他想要的国之栋梁！
这，才是他要的参知政事！
“好！”
乾元帝猛地一拍御案，发出一声巨响。
“林爱卿之言，深得朕心！”
他站起身，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
“此事，不必再议！”
“朕意已决，待政事堂成立，便以此‘开民智’二策，为开篇第一策！”
“由参知政事林凡，全权总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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