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罗堡的冬风比往年更冷。
老领主卡斯特罗站在家族祠堂的穹顶下,仰头望着墙上挂了三百年的油画。
最中央那幅,是初代卡斯特罗伯爵披着黑狮纹大氅,手持染血的长剑踏过尼根河,画框边缘的鎏金已经剥落,却仍能看出当年的锋芒。
两侧依次是历代家主,有穿锁子甲的骑士,有戴白鼬皮围脖的贵族,还有位女伯爵曾率三千骑兵解过王都之围——他们的眼睛都像钉子,从画布上直钉进卡斯特罗的后颈。
“您该喝药了,老爷。”管家捧着银盘站在门口,声音像被冻硬的线,“医师说这剂鹿血参汤得趁热。”
卡斯特罗没回头。
他摸着腰间的家传匕首,刀柄上的黑狮浮雕磨得发亮。
七十年前,他还是个在马厩里偷喂小马的毛头小子时,就听老管家说过:“卡斯特罗家的种,骨头里都刻着领地扩张图。”后来他杀了叛乱的弟弟,绞死过私通敌国的情妇,用三船香料换得国王特许状,把家族封地从三个村庄扩成如今横跨索罗半岛的十二座城堡——可这些,在祖先们的目光里还不够。
“把汤端去训练场。”他扯了扯貂皮斗篷,“我要看看新征的长矛手。”
城堡外的校场结着薄冰。
三千新兵正在教头的皮鞭下排成方阵,铁靴踩碎冰面的声音像敲钹。
卡斯特罗眯起眼,看见队列里有个十五岁的少年,长矛比他还高半头,枪尖在风里晃得厉害。
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带着同样的新兵踏平北境狼族部落时,也是这样的寒风,这样的枪林。
“上个月吃掉杰弗里领地的五个村子,用了多少兵力?”他问身旁的军务官。
“八百轻骑,一千步兵。”军务官翻着羊皮卷,“杰弗里那老东西一死,他的儿子们为继承权打作一团,连城墙都没派人守。咱们的人冲进去时,那些小崽子还在宴会厅里互相捅刀子呢。”
卡斯特罗笑了,露出两颗金牙。
杰弗里家族和卡斯特罗斗了三代,上回在边境抢盐矿,杰弗里的次子还割了他坐骑的耳朵。
现在好了,杰弗里的领地像块烤焦的面包,他只消伸伸手指,就撕下半块。
“扩军的钱呢?”
“卖了南边三个酒庄,换了五千金币。”军务官压低声音,“不过……老爷,咱们的嫡系黑狮军团本就有八千精锐,再加上这三千新兵,半岛上除了王都驻军,没谁能比咱们人多。”
“蠢货。”卡斯特罗的拐杖重重敲在冰上,“王都那些酒囊饭袋?当年老国王的亲卫被半兽人围在红石山,还是我派了两千骑兵去救的。”他盯着校场尽头的黑狮战旗,旗面上的金线在风里翻卷,“尼根河以北,早该姓卡斯特罗了。科鲁姆那老东西占着铁脊关,挡了我十年财路——等拿下他,下一个就是那个自称亚瑟的毛头小子。”
“亚瑟?”军务官愣了愣,“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说自己是哈蒙代尔新领主的外乡人?”
“外乡人?”卡斯特罗嗤笑一声,“我让人查过,他的领地原本是无主荒地,靠打跑几群大耳怪就敢称领主?上回派去的使者,连城堡大门都没让进,只给了块发霉的黑面包。”他用拐杖戳了戳军务官的胸口,“等我收拾了科鲁姆,就带着黑狮军团踏平他的破村子。到时候,他的土地、他的子民、他的女人——”
话音未落,一匹快马冲进校园,马背上的斥候滚下来时带翻了半桶马料。
“老爷!科鲁姆……科鲁姆降了!”
卡斯特罗的鹿血参汤“当啷”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
“科鲁姆的使者带着降书,今早到了亚瑟的营地。”斥候跪行两步,“铁脊关……铁脊关现在插着鸢尾花旗!”
冰风灌进卡斯特罗的领口。
他想起三天前还收到线报,说科鲁姆在铁脊关囤积了半年的粮草,城墙刚用石灰重新抹过,怎么突然就降了?
“亚瑟那小子使了什么手段?”
“听说是……圣裁剑。”斥候缩着脖子,“有商队看见,亚瑟身边跟着个穿银甲的女人,挥剑时像有闪电缠在剑刃上。科鲁姆的守军跪在城墙上喊‘圣女’,连箭都没放一支。”
卡斯特罗突然笑了,笑得前襟的金纽扣直晃。
“圣裁剑?那是三百年前圣殿骑士团的传说!真要有这东西,王都的大主教早该把那女人绑上火刑柱了。”他踢了踢脚边的参汤,褐色的汤汁在冰上洇出个歪歪扭扭的圈,“科鲁姆老糊涂了,被毛头小子骗了。不过这样也好——”他转身盯着北方,那里飘着几缕可疑的烟尘,“省得我再分兵打铁脊关。等亚瑟的人在关里喝够了酒,我就带着黑狮军团杀过去,连他带科鲁姆的残兵一起收拾。”
“可……老爷,还有更坏的消息。”斥候的声音发颤,“派去亚瑟领地的斥候,已经三天没消息了。”
卡斯特罗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的斥候队是半岛上出了名的鹰犬,每人都会三种方言,能在雪地里趴三天不生火。
上回探查王都驻军,他们甚至混进了御马监,摸清了骑兵数量。
可这回派去的十二人,竟连半片布告都没送回来?
“派两队游骑兵去接应。”他声音发闷,“再让西边的岗哨加派一倍人手。要是让亚瑟的人摸到咱们背后……”
话没说完,校场突然响起刺耳的号角。
卡斯特罗抬头,看见城墙上的哨兵在挥手——是游骑兵回来了,不过只有三个人,两匹马,其中一人的左臂裹着渗血的布。
“怎么回事?”卡斯特罗冲上去,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中了埋伏。”骑兵队长扯下头盔,露出脸上三道爪痕,“在黑松林,有穿灰斗篷的人躲在树后放冷箭。咱们的人刚吹响警哨,就被乱箭射倒。那些箭……箭头涂了药,中箭的兄弟没喊两声就……”他喉结动了动,“他们的装备不像正规军,可手法比山匪还狠。”
卡斯特罗的手指抠进拐杖的象牙柄。
黑松林是他领地的西大门,往年连狼都少见,怎么会有埋伏?
“是亚瑟的人?”
“不确定。”队长抹了把脸上的血,“但看见他们的箭袋上……有鸢尾花标记。”
风突然大了。
卡斯特罗望着远处翻涌的阴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校场的喊杀声。
他想起今早祠堂里祖先们的眼睛,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率军出征时,老管家在他耳边说的话:“真正的领主,要像黑狮一样,既能在草原上奔跑,也能在陷阱前止步。”
可现在,他的陷阱还没设好,猎物倒先咬了他的爪子。
“传我的命令。”他转身对军务官说,声音比冰还冷,“黑狮军团提前三天开拔。所有辎重队走中路,游骑兵分三队探路,遇到可疑的林子就烧——烧得连鸟都飞不起来!”
“那亚瑟……”
“他不是要亲征么?”卡斯特罗扯下披风甩给管家,露出底下锁子甲的寒光,“我倒要看看,他的鸢尾花旗,能不能挡得住黑狮的铁蹄。”
当天夜里,卡斯特罗站在城堡最高的箭塔上。
南方的天空泛着不寻常的红光,那是他下令烧毁黑松林的火势。
寒风卷着焦味扑上来,他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血与铁的气息,是卡斯特罗家族每一次扩张时,风中都会有的味道。
“老爷,黑狮军团已经集结完毕。”军务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八千嫡系,三千新兵,加上从各村征来的民壮,总共有一万三千人。亚瑟那边……最多五千。”
卡斯特罗望着北方渐起的尘烟,那里应该是亚瑟的军队正在逼近。
他摸了摸腰间的家传匕首,黑狮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五千乌合之众。”他轻声说,像是说给风听,又像是说给祠堂里的祖先,“就算他真有什么圣裁剑,就算他的斥候会耍点小手段……黑狮的獠牙,咬碎过比这更硬的骨头。”
箭塔下传来士兵整队的脚步声,混合着铁器相撞的清响。
卡斯特罗忽然想起那个在训练场拿不稳长矛的少年,现在应该也在队列里,攥着被体温焐热的枪柄。
他笑了笑,转身走向楼梯——是时候让新来的毛头小子,见识见识索罗半岛最古老的领主,到底有几颗牙了。
而在更远的北方,鸢尾花旗正随着风猎猎作响。
有人举着号角,将卡斯特罗的进军消息传给前方的斥候。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歌声,是哈蒙代尔的民谣,混着马蹄声,朝着卡斯特罗堡的方向,滚滚而去。
卡斯特罗的黑狮军团在边境的寒夜里扎下营寨时,雪粒正裹着北风往牛皮帐篷的缝隙里钻。
三万五千人挤在尼根河南岸的开阔地,篝火连成蜿蜒的红线,将雪地映得像浸了血的羊皮纸。
老爷,前军已经在铁桥设了拒马,后军的粮车也用鹿砦围好了。军务官哈罗德裹着熊皮斗篷,呼出的白气在火把下凝成雾团,东边的沼泽地派了两队游骑兵,西边的矮丘藏着五百轻骑——您说亚瑟那小子要玩突袭,咱们的口袋扎得比酒桶还严实。
卡斯特罗坐在中军帐的虎皮毯上,火盆里的松香混着烤鹿肉的焦香。
他盯着羊皮地图上用朱砂标红的亚瑟领地,指尖划过铁脊关的位置——那本该是他的囊中之物,现在却插着鸢尾花旗。一万三千人够扎口袋?他用银质餐刀挑开鹿肉,加上从杰弗里领地调来的两千守军,还有各村抽的民壮...
总共有三万五千。哈罗德翻开账本,亚瑟那边,商队说最多五千人。
您看,咱们的兵力是他的七倍。
七倍。卡斯特罗重复着,餐刀在鹿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三天前斥候回报亚瑟的军队正在北进时,他还觉得这数字荒唐——五千人也敢来碰黑狮军团?
可现在,望着帐外如林的矛尖,听着巡夜士兵的呼喝,他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踏平北境狼族时,对方也是五千人,躲在石堡里喊着狼神庇佑,结果黑狮军团的投石机砸开城门时,那些狼头旗比纸糊的还脆。
传我命令。他将啃净的鹿骨扔进火盆,明早让新兵营的三千人打前锋。
前锋?哈罗德的眉毛跳了跳,那些小子连方阵都排不齐...
正因为排不齐。卡斯特罗扯下手套,露出掌心因握剑磨出的老茧,亚瑟要是真有什么鬼蜮伎俩,先让新兵去探探深浅。
等他们的陷阱露了底,黑狮的精锐再上去撕开口子。他望着帐外翻涌的雪云,突然笑了,再说了,三千人就算全折了,咱们还有三万。
是夜,十二名斥候裹着灰鼠皮斗篷,骑着削了蹄铁的战马出了营。
他们腰悬淬毒短刀,箭囊里装着涂了荧光粉的羽箭——只要遇到敌情,就射三支火箭,营地的了望塔能在十里外看见。
但天快亮时,回来的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的左脸全是血,右耳不见了,另一个的马背上绑着具尸体,喉管被某种细刃割断,伤口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黑松林...不,是过了黑松林的白桦林。伤兵跪在卡斯特罗脚边,牙齿打着战,我们刚摸到亚瑟的营地外围,就听见...听见有叶子在响。
不是风,是...是有人踩着落叶,可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
阿杰的马突然人立起来,他刚要喊,脖子就...就喷血了。他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肋下一道青紫色的伤痕,这是箭伤,箭头没拔出来,可我连箭从哪来的都没看见。
卡斯特罗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见过山匪的偷袭,见过精灵的伏击,可这种无声无息取人性命的手段...去把老魔法师找来。他对哈罗德说,声音像冰碴子,让他用星象术查查亚瑟的营地。
老魔法师科林的占星帐篷在营地最北边,帐内悬着十二面青铜镜,镜面蒙着褪色的紫绸。
当他颤抖着掀开绸布时,镜中本该映出星轨的水面突然泛起黑浪,最中央的镜面地裂开一道缝。
大人,这是...这是被迷雾笼罩了。科林的胡须都在抖,亚瑟的营地周围有某种魔法屏障,星象术透不进去。
更邪门的是...他指向西面的镜子,那里的水面浮起几个扭曲的影子,这些是咱们的斥候,他们...他们在林子里转圈,像被抽走了魂。
卡斯特罗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派红龙去!他吼道,五头红龙,让它们在亚瑟营地的上空盘旋,就算用龙焰把林子烧光,也要给我看清里面有什么!
红龙是卡斯特罗花了十年时间,用三箱龙晶和龙语者换的契约兽。
它们的鳞片红得像凝固的血,翼展能遮住半片天空。
当五头龙振翅而起时,营地里的战马惊得人立,新兵们跪成一片,对着龙影划十字。
但红龙没有回来。
第二天清晨,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糊住了了望塔的木窗,营地里的号角声比平时慢了半拍——值夜的士兵说,后半夜听见龙啸声,像有人拿钝刀刮骨头,可等他们举着火把冲出去,只看见雪地上几滩焦黑的龙血,和半片烧得卷曲的龙鳞。
不可能。卡斯特罗攥着那片龙鳞,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红龙的火焰能融化精钢,连巨龙都伤不了它们,除非...
除非亚瑟那边有屠龙者。哈罗德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营地里的谣言开始疯长。
伙夫说看见死去的斥候在篝火边游荡,巡夜的士兵说听见林子里有小孩唱歌,唱的是哈蒙代尔的民谣。
新兵营的小子们把长矛捆成十字架,说要防邪术;连黑狮军团的老兵都开始往靴子里塞大蒜,说能避毒箭。
龙族的首领格罗萨带着三个龙骑士冲进中军帐时,卡斯特罗正对着地图发呆。
格罗萨的龙鳞甲上沾着雪,腰间的屠龙剑还滴着水——显然他是从冰河里捞上来的。
我的龙呢?他一把揪住卡斯特罗的衣领,五头红龙,每头都签了血契!
现在血契断了,它们的灵魂在深渊里尖叫!
我怎么知道?卡斯特罗一把推开他,是你说红龙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格罗萨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能杀死红龙的,只有上古的屠龙魔法,或者比红龙更强大的龙!
亚瑟那小子...他到底藏了什么?
帐外突然响起喧哗。
卡斯特罗掀开门帘,看见几个士兵正架着个浑身是雪的斥候——这是三天来第一个活着回来的,而且是从亚瑟营地的方向。
大人!斥候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我摸到他们营地的栅栏外了。
里面...里面全是空帐篷!
空帐篷?哈罗德倒抽一口冷气。
斥候的手在发抖,我数了,至少有两千顶帐篷,可一个人都没有。
雪地上的脚印...脚印全是往西边去的,像是连夜撤走了。
还有...他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见有人在唱哈蒙代尔的民谣,声音从地底传出来的,像有几千人在合唱。
卡斯特罗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望着被雪覆盖的北方,突然想起三天前烧黑松林时,风里飘来的那缕民谣——原来不是错觉。
传令下去。他转身对哈罗德说,声音比雪还冷,全军戒备,所有弩手登车,骑兵准备冲锋。
把新兵营的三千人调到左翼,黑狮军团的精锐跟在我后面...
大人,这样太冒险了。哈罗德急得直搓手,咱们连亚瑟的主力在哪都不知道...
住口!卡斯特罗的拐杖砸在哈罗德脚边,黑狮军团从不会因为谣言退缩!
就算亚瑟真有什么鬼把戏...他摸了摸腰间的家传匕首,黑狮的眼睛在雪光下泛着幽蓝,我倒要看看,他的鬼把戏,能不能挡住三万五千把刀。
但当他走出中军帐时,雪突然停了。
东方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阳光穿过云层,照在营地西边的矮丘上——那里不知何时立起了一面鸢尾花旗,旗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在朝他招手。
卡斯特罗望着那面旗,突然想起祠堂里祖先们的眼睛。
三百年前,初代伯爵踏过尼根河时,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的旗...不,不是旗,是敌人的血。
可现在,他的血还没流,敌人的旗却已经插到了眼前。
营地里的战鼓开始擂动。
卡斯特罗握紧了腰间的匕首,望着西边的矮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鼓声。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天来斥候的失踪、红龙的死亡、空帐篷的谣言,或许都不是巧合——亚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正面硬拼。
而他,这个索罗半岛最老牌的领主,这个被祖先目光钉了七十年的男人,可能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外乡来的毛头小子。
雪地上的鸢尾花旗还在飘。
卡斯特罗望着那抹紫色,突然想起老管家临终前说的话:真正的猎手,不会在猎物的陷阱前冲得太急。
可现在,他的军队已经开始移动,铁蹄踏碎积雪的声音,像极了当年踏平北境狼族时的轰鸣。
只是这一次,他不确定自己是猎手,还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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