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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针问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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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水道迷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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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折子的光线在狭窄的甬道中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两侧的砖壁上,拉的极长。

楚潇潇走在最前面,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按在腰间…那里是她的“天驼尸刀”,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以随时可以应对突如而来的情况。

李宪紧随其后,手中握着他那柄精钢打制而成的铁扇,扇骨微微打开,扇面上的镔铁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泛着冷光。

整条暗道,要比想象中的更长。

从胡记香料行柜台后的入口钻进来,起初只是一段向下的土阶,走了约莫三十级,脚下变成了砖石铺就的通道。

而且,楚潇潇发现,脚下的砖是旧砖,不少已经碎裂,缝隙里长出暗绿色的苔藓,踩上去滑腻腻,湿漉漉的。

空气潮湿沉闷,带着一股子泥土和朽木混合在一起的霉味,令人反胃。

但在这股味道之下,楚潇潇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很淡,若有若无,像是被水流冲散了许多,但还是能辨出来。

是赤砂那股特有的腥甜之气。

“王爷,您闻到了没有,那股味道,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没错…”她低声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回音。

李宪“嗯”了一声,显然他也嗅到了那丝微弱的气味,脚步不由得放得更轻了些。

他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暗道深处可能传来的任何声响…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只有不知从何处渗下的水滴声,不停地敲打着地砖,而且很有节奏。

“嗒…嗒…嗒…”

这声音既像是更漏,也像某种用以计时的器具。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岔路…两条通道,一左一右,都黑黢黢的看不到尽头。

楚潇潇在岔路口停下,蹲下身,用火折子照看着地面。

左边的通道积灰较厚,脚印杂乱但都很陈旧;右边的通道灰尘少些,有几行新鲜的足迹…是两个人的,脚印一深一浅,深的那个步幅大,浅的那个步幅小。

“是石掌柜和那个伙计…”她判断道,“他们刚从这里逃走。”

随后,两人选择了右边的通道…

越往前走,空气越发有些潮湿,那股赤砂的气味也渐渐变得浓郁起来。

不仅如此,楚潇潇还闻到了其他味道…桐油、麻绳、还有淡淡的鱼腥味。

这似乎是靠近水边才有的味道。

果然,又向前走了百余步,前方传来了隐隐的水声。

不是小溪的潺潺声,而是一种更为浑厚的水流声,在狭小的密道中不停回响…

“王爷,这里有暗河…”楚潇潇将这一发现告诉了身旁的李宪。

李宪将耳朵趴在两侧的墙壁上细细听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确实,而且感觉距离我们不是很远,想必他们一定是找了一处地下暗河周围…”

楚潇潇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举着火折子,继续沿着暗道前行…

走了没有一会儿,暗道开始向上倾斜,台阶重新出现了,但和之前平整的石阶不同,这部分的台阶由碎石和木板胡乱搭成的,踩上去吱呀作响,让人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楚潇潇每一步都踩得极小心…她先试探,确定承重,再踏上去。

李宪就跟在后面,学着她的样子,两人走的十分缓慢。

向上走了大约二十级,前方出现了一道木门。

门很旧,门板上裂开了好几道缝,从缝隙里透进微弱的天光,还有更清晰的水声和风声。

楚潇潇熄灭火折子,将眼睛凑到一道门缝上。

门外是黎明前的天色,灰蒙蒙的,但足以看清景象…那是一片临水的空地,杂草丛生,堆着些破烂的渔网和朽木。

再往前,是一条宽阔的河道,河水在晨光下泛着铁灰色的光。

是潼南渠。

长安城最重要的漕运水道之一,连接着渭河与城内各大市坊。

每天有成千上万的货船从这里经过,将各地的粮食、货物运进长安,也将长安的产出输往四方。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潼南渠西岸一处废弃的小码头。

码头真的很小,只有三丈来长的石砌驳岸,大半已经坍塌,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淤泥。

岸上立着两根歪斜的木桩,原本应该是系缆绳的,如今桩身已经腐烂。

但楚潇潇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这些破败的景象上,她看到了别的东西。

而后两人朝着马头旁边一处废弃的房屋走了过去。

楚潇潇轻轻推开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这片空旷寂静的地方格外响亮。

两人立刻停住动作,侧耳倾听。

只有风声、水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

李宪刚想继续,被楚潇潇抬手制止了。

又等了片刻,确认周围无人,楚潇潇才侧身出了暗道,李宪紧随其后。

东方天际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该出来了。

两人迅速观察四周。

这个码头不大,眼中一览无余。

除了杂草、破渔网和朽木,最显眼的是地面上一道道清晰的拖痕…不是脚印,而是类似于一口口非常重的木箱子被拖拽留下的痕迹,从水边一直延伸到码头后方的一片灌木丛。

楚潇潇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拖痕里的泥土,凑到鼻尖…那股腥甜的气味更浓了。

“是赤砂…”她低声道,“而且量不小,箱子应该是特制的,密封很好,但拖拽时难免有遗漏。”

李宪走到水边,查看驳岸,石头上有些新鲜的擦痕,高度与寻常货船的船舷相当。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到一点暗红色的粉末。

“这里应该是他们卸货的地方,”他说道,“从船上搬下来,用小车或者直接拖到灌木丛后面,然后…”

他走到灌木丛前,拨开枝叶。

后面是一条勉强可容小车通过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远处的一片杂树林。

小路上也有拖痕,但到了树林边缘就消失了…要么是换了搬运方式,要么是树林里另有接应。

“追不追?”李宪回头问。

楚潇潇摇头:“不急…先弄清楚这里是哪里,谁在用这个码头…”

她站起身,目光在码头上仔细搜寻。

既然是他们的一处中转站,就不可能完全没有留下任何标识或者线索。

随后,她在驳岸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堆灰烬。

灰烬已经冷了,但摸上去还有些许余温,应该是昨夜烧的。

灰烬里有没烧尽的碎布、几块碎骨头,还有…

楚潇潇用树枝拨了拨,挑出半个陶片。

陶片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摔碎的。

上面沾着灰,但隐约能看出原本的颜色…是青灰色的粗陶,质地普通,长安周边很多窑口都烧这种。

但楚潇潇一眼便看到陶片上有个印记…那是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用印章压上去的,烧制前就印在了陶坯上。

图案大半已经随着陶片的碎裂而缺失,只剩下右下角一小块。

李宪凑过来看了看,那小块陶片上有两道弯曲的线条,线条末端有个分叉,像是…某种动物的尾巴或者爪子。

“王爷,是标记不假,”楚潇潇判断道,“装货的容器上的标记,这陶片应该是某个罐子或者坛子的一部分,摔碎在这里了,只不过,我们现在不知道这个标记的原样究竟是什么。”

她将陶片小心地包进手帕,收进怀中。

然后她走向码头另一侧,那里有几间半塌的窝棚,应该是当年码头工人歇脚的地方。

窝棚里空荡荡的,只有些破烂的草席和瓦罐。

但楚潇潇在其中一个窝棚的墙角,发现了一根烟袋锅子。

里面还有些已经干枯发黑的烟叶,有一股十分刺鼻的辛辣气味,楚潇潇认不出这具体是什么烟叶,但她还是让李宪将这支烟袋收了起来。

这个发现,可以算得上是他们目前唯一掌握的物证。

“有人在这里等过货…”她说,“而且等了不短时间,抽了很多烟,这根烟袋锅子还有旁边那些发黑的烟灰便是证明。”

李宪缓缓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同,而后自己在窝棚外转悠了一圈。

忽然间,他感觉脚下似乎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当即弯下腰捡起,是一块木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上面刻着字,但被污泥糊住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直接用袖子擦了擦。

这时,才看到木牌上刻着三个字:“三号码”…

字是隶书,但刻工非常粗糙,像是随手刻上去的。

“三号码头?”李宪皱眉,“这地方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哪来的编号?莫名其妙…”

楚潇潇听到他发的牢骚,走过来接过木牌看了看:“不是官方的编号,是他们内部用的…这个码头,在他们的运输链条里,是第三号中转站。”

她也没有二话,立刻将木牌也收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天越来越亮了,渐渐地,远处传来了寥寥数声…那是早起劳作的船夫和力巴,他们要赶早开始活动了。

“我们得走了,王爷…”楚潇潇说,“趁现在人还少,去问问…”

两人离开码头,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了一段,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拍去身上的泥土和草屑。

楚潇潇从袖中取出一小盒胭脂…不是用来放那些脂粉的,而是她特制的,里面掺了某种药物,可以暂时改变肤色。

她在脸颊和手背上抹了些,原本白皙的肤色立刻变得暗黄,像是常年劳作的人。

李宪则把外袍反过来穿,袍子另一面是粗麻布料,颜色灰扑扑的,再配上他故意弄乱的头发,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码头工人。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没有破绽,这才朝最近的一个码头走去。

那是个还在使用的官码头,比刚才那个废弃码头大得多。

天刚蒙蒙亮,码头上已经热闹起来…力巴们扛着麻包,喊着号子,从停靠的货船上卸货;船夫们整理着缆绳,检查船体;还有几个小吏模样的人,拿着簿子来回走动,记录着什么。

楚潇潇和李宪混在人群中,没有急着打听,而是先观察。

他们需要找那种年纪大的,尤其是在河边待得久,见过世面但又不太起眼的人。

太年轻的,可能不知道那个废弃码头的事…太精明的,容易起疑。

过了好一会儿,楚潇潇的目光才最终锁定在了一个老船夫身上。

那老人约莫五六十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

他独自坐在一条小乌篷船的船头,正慢条斯理地补着渔网。

船很小,很旧,船身上的漆已经斑驳脱落,看起来不像是跑货运的,倒像是打鱼的。

但楚潇潇注意到,老人的手很稳,补网的动作娴熟得像是本能一样,绝非是寻常的捕鱼人。

而且他的眼睛虽然半眯着,但眼角的余光总在扫视着码头上的动静…这反倒像是个观察者,观察着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流。

她冲着李宪挤了挤眼,二人径直走了过去。

“老丈,”她开口,用的是长安本地口音,但带一点城外乡下的腔调,“我们哥俩过来问个路…”

老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补网:“去哪儿?”

“不去哪儿…”楚潇潇在船边的石墩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两个胡饼…这是她出来前准备的,“就是打听个地方。下游那个废码头,您知道吗?”

老人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废码头?”他慢吞吞地说,“下游废码头多了,你说哪个?”

“就是那个,有两根烂木桩的,旁边有几间破窝棚。”楚潇潇描述着,“昨儿个路过,看那儿好像有人?”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接过楚潇潇递过来的胡饼,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很久,才说:“那地方啊…早没人了,都荒了好些年了。”

“可我昨儿个真看见有人。”楚潇潇坚持道,“天擦黑的时候,好像有船靠过去。”

老人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多了些审视:“小伙子,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楚潇潇做出为难的样子,“我弟弟前阵子跟人跑船,说是在那附近下货,可都七八天了,人没回来,货主也不见了,家里着急,让我出来找找。”

这个理由很普通…跑船的人失踪,家人寻找,在码头上是常有的事。

老人的脸色缓和了些。他叹了口气:“造孽啊…你弟弟,是不是给那种半夜来的船干活?”

楚潇潇心中一凛,面上却做出急切的样子:“老丈您怎么知道的?那是什么船?”

“乌篷船…”老人压低声音,“不大,就跟我这条差不多,但吃水深,装的肯定是重货…每月就那么几天,朔日前后,半夜来,天不亮就走,卸货的人也是,来去匆匆,不说话,都是生面孔。”

“每月都来?”李宪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蹲在石墩另一边。

老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有年头了…起初我还以为是走私盐铁的,后来发现不对…盐铁贩子们犯不着这么小心,而且那箱子拖过的痕迹,地上会留下红印子。”

“红印子…”

楚潇潇和李宪交换了一个眼神,明显两人察觉到这些船的不一般。

“老丈,那…那个红印子?”楚潇潇追问,“是什么…”

“这个老朽可就不知道了…”老人摇了摇头,“像沙子,又像粉…我也说不好,只是听一个扫地的老伙计说,那玩意粘鞋底上,很难洗。后来码头上管事的不让提这事,谁提就扣工钱…再后来,那码头就彻底废了,官家说河岸不稳,不让用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废是废了,船还是来,改成从对岸下货了,用小筏子运过去…最近一次…我记着好像是三日前吧?对,就是三日前的夜里,我起来撒尿,看见河心有船影,没点灯,跟鬼似的,黑黢黢的,可吓人了…”

三日前…正是娜慕丝暴毙的前一天。

时间对上了。

“老丈…”楚潇潇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塞到老人手里,“您再仔细想想,那些船上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或者身上有什么东西?”

老人掂了掂铜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衣服就是普通短打,灰扑扑的…说话…听不清,他们很少说话,不过…”

他皱起眉头,努力回忆:“去年腊月,天特别冷的那阵子,有一回他们卸货时,有个箱子差点掉河里,当时船上跳出个人,一把托住了,那人是个汉人,穿得比那些胡人好,像是监工…他腰上挂了块玉佩,我当时离得近,借着月光看见…”

“看见了什么?”李宪急切地问道。

“那玉佩的样式挺怪…”老人说,“不是寻常的花鸟,是个兽头,张牙舞爪的,眼睛那儿还嵌了东西,亮闪闪的,我当时心里嘀咕,这哪路神仙,戴这么凶的玩意儿。”

兽头玉佩!

楚潇潇立刻看向李宪。李宪的脸色已经变了。

“老丈…”李宪的声音有些发紧,“那兽头…是不是有点像龙,但又没角,而且嘴还特别大,像要吞东西?”

老人一愣:“你怎么知道?是有点像…诶,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兽头没角,但牙尖,嘴咧得老大。”

李宪深吸一口气,转向楚潇潇,一字一顿:“螭吻。”

楚潇潇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她从李宪的表情里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宪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又问了老人几个问题:那人的年纪、身形、口音。

老人的回答很模糊…因为天黑,离得不算近,只记得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话是长安官话,但带点北地口音。

问得差不多了,楚潇潇又给了老人一些钱,叮嘱他不要告诉别人他们打听过这些事。

老人收了钱,连连点头,说懂得规矩。

两人离开码头,找了个僻静处。

“那玉佩究代表着什么?”楚潇潇直接问。

“螭吻…”李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好吞,常装饰在殿脊上,寓意镇火辟邪,这些你是知道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梁王府有几个得势的门客,信奉一套‘以凶镇凶’的说法,特意找匠人雕了螭吻玉佩,常年佩戴…其中有一个叫周奎的,以前在左威卫当过军需官,后来投了梁王…”

说着,他扭头看向楚潇潇,一字一顿地说道,“此人就是北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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