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光阴流转,长安城的春日暖阳未能驱散朝堂上空的阴霾与焦虑。太极殿内,金砖玉阶之上,群臣列班,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议题,直指遥远却如同悬顶之剑的南疆战报——边患再起,蛮族屡屡犯境,烧杀劫掠,挑衅日炽!
争论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兵部侍郎陈铎,一位面膛紫红、声若洪钟的壮年将领,率先跨步出列,声震殿宇:“陛下!蛮夷狼子野心,得寸进尺!今其屡屡逾境劫掠,杀我边民,毁我田舍!此等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臣以为,当战!且必战!”他眼神锐利如刀,环视四周,“有何惧哉?!天佑大晟,有莫名将军这般定海神针坐镇南疆!将军乃战神临凡,用兵如神!有他在,宵小蛮夷,不过土鸡瓦狗!陛下只需一声令下,将军挥师南下,必如雷霆扫穴,犁庭扫穴!定能马踏贼巢,扬我大晟国威,保南疆万世太平!”他的话语充满了军人的豪迈与对莫名的绝对信心,引来数名武将与主战派文臣的附和。
然而,这股昂扬的战意,立刻被一道忧虑沉凝的声音打断。户部尚书吴墉,一位须发皆白、面有忧色的老臣,颤巍巍出班,深深一揖:“陛下!陈侍郎之言,慷慨激昂,拳拳忠义。然……老臣愚见,此事……尚需慎重!”他抬眼看着御座上面色沉凝的文昭帝,声音沉重而恳切:“南疆苦寒,山川险峻,瘴疠横行。蛮族盘踞数代,地形熟稔,善于游击袭扰。虽蒙莫名将军多年苦心经营,稳住了大局,然要彻底清除,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毕其功于一役那般简单!”他话锋一转,直指要害:“且……国家之重,首在生民!打仗,打的是什么?是钱粮!是国力!陛下,老臣执掌户部多年,深知国库空虚已久!北境要防突厥鞑虏,需平南王所部枕戈待旦,此乃国之北门!东西漕运转运,水利边防,官员俸禄,哪一样不需要如山的银钱支撑?几十万大军常年戍边,人吃马嚼,甲胄兵器,抚恤伤残……已是捉襟见肘!如今若大动刀兵,深入南疆腹地,开山修路,调集无数粮草辎重……钱!海量的钱!如同决堤之水,倾泻而出!国库……实难承担此等耗损啊陛下!”说到此处,吴墉的声音已近乎哽咽,眼中满是忧国忧民之色。
他环顾朝堂,苦口婆心:“老臣非惧战!实乃为国计民生思虑!议和,并非示弱!而是权宜之计!可派干练使臣,携天朝威仪,晓以利害,许以薄利,令其纳贡称臣,暂且休兵罢战!为我大晟争取喘息之机!待几年休养生息,国库丰盈,兵甲充足,吏治清平,再厉兵秣马,雷霆一击!犹未晚矣!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望陛下明察!”
“议和?吴大人好生天真!”一位素以激进闻名的年轻御史立刻出列反驳,“蛮夷凶残,畏威而不怀德!今日若退一步,示以软弱,彼辈必视我大晟怯懦可欺!只会越发猖獗!如跗骨之蛆,不断蚕食边关!今日劫掠一村,明日便敢骚扰一城!待其羽翼丰满,窥伺中枢,再打?只怕为时已晚!那时,我天朝气势已堕,军心可聚?民心可安?要打,就趁现在!打其嚣张气焰!打出边境三十年太平!”他声音激昂,强调士气与气势的不可堕丧。
两派针锋相对,各执一词,论点皆有支撑。殿内气氛热烈而凝重,再不复往昔推诿扯皮之态。文昭帝皇甫贤端坐龙椅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玉石扶手,龙眉紧锁。战,固然能扬国威,保家卫国,莫名将军的威望和能力也足以托付。但户部尚书吴墉所言“国库空虚”四字,如同千钧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国帑状况,他比谁都清楚。北境宋辰老帅虽忠心耿耿,但每年索要的军费堪称巨款。各地天灾频仍,蠲免赋税之余还需拨款赈济。加上前段时间乐阳和莫锦瑟的事……以及后宫……文昭帝心底不由升起一股巨大的烦躁与无力感。和?如同那位御史所言,的确有损国威,且南疆蛮族本性难改,暂时的安抚只怕是养虎为患。左右为难,难以决断!一股熟悉的、渴望咨询的念头油然而生——若是莫锦瑟在就好了。她那玲珑剔透的心思,总能从纷繁复杂的局面中抽丝剥茧,为他分析利弊,切中要害。她不会像这些臣子般只顾争吵自己的主张,而是会条分缕析,甚至能想出斡旋之道……可……文昭帝眼前仿佛又闪过紫宸殿那日自己震怒下厉斥她“滚回去思过”的画面,以及她平静领旨、转身离去的淡漠身影。心底涌起一丝迟来的懊悔与复杂。池皇后之事,自己盛怒之下未曾细察,只听信了宫女一面之词……可如今皇后好不容易稳住胎气,正是敏感脆弱之时,他若此刻召莫锦瑟回来,无异于打皇后的脸,更印证了皇后当日所言“失职”非虚。这面子……他一时还真放不下。
文昭帝烦躁地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武官班列前方那魁伟如山岳、沉凝如古潭的身影——镇南大将军莫名。
“莫将军,”文昭帝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期待,“南疆乃将军坐镇之地,蛮族情势,将军最为了解。卿以为……此战,当战否?当和否?”他将这个烫手山芋,连同朝堂的喧嚣与自身的压力,一并抛向了这位帝国的南疆柱石。
莫名身披一品国公服制,玄甲纹绣在灯光下泛着暗沉冷硬的光泽。他一直沉默地立于班列最前端,如磐石般岿然不动,对两派激烈的争论恍若未闻。此刻被皇帝问及,他才微微抬首,抱拳行礼。古铜色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劈,刻满了风霜与坚毅。一双虎目平静无波,仿佛蕴藏着瀚海星河,深邃莫测。
就在他准备开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插了进来——是一位站在后排、身着青袍、品阶不高的新晋官员。此人似乎急于表现,抢在莫名之前,带着一丝自以为是的“忧国忧民”,故作忧虑地高声道:“陛下!臣虽人微言轻,但也知兵凶战危!莫名将军威名赫赫,自是毋庸置疑。然……将军戎马半生,功勋盖世。如今已是一品国公,位极人臣,在长安城享尽了富贵荣华。南疆苦寒之地,远离繁华,不知将军是否……安于现状?久未经历大战,这行军布阵的刀兵杀伐之气……怕是也……钝了?”他顿了一下,见莫名未曾怒视于他,胆子更大,言语更为露骨,语带一丝刻薄的煽动:“更怕那南疆蛮族,见我天朝柱石在长安城安逸久了,连刀都提不起来……起了轻视之心!觉得我大晟上下,都软弱可欺!”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竟敢当朝如此贬损质疑一位功勋彪炳、国之柱石的上将军?!这已非蠢笨,而近乎于挑衅与亵渎!
兵部侍郎陈铎气得面红耳赤,怒目圆睁:“大胆狂徒!安敢侮辱柱国将军!”连主和的户部尚书吴墉都惊得目瞪口呆,连连跺脚:“竖子狂言!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真正风暴的中心——莫名将军,他的反应却平静得可怕。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放在身前交叠的手掌,那如同钢浇铁铸般的手背上,一根根虬结的青筋猛地一跳!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与他最为熟悉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位老帅古井无波的外表下,那股被瞬间点燃、如同沉睡火山苏醒般的狂怒!不是针对那小小的蝼蚁,而是那话语中的羞辱——对他赫赫战功的亵渎!对他所守护的南疆将士的轻视!更可恨的是,竟被如此小人拿来做“避战”的借口!
莫名的目光终于抬起。没有暴怒的火焰,没有摄人的威压,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千里的寒潭!那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个因感受到骤然冰冷的气氛而开始瑟瑟发抖的青袍小官,如同拂过一片尘埃。然后,他的视线稳稳落在文昭帝身上,抱拳躬身,声音沉稳如岳,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炸响在寂静的殿宇:
“陛下!”两个字,便让所有嘈杂瞬间寂灭!
莫名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听得清清楚楚,带着金铁撞击般的坚硬质感:“战!”“蛮夷犯边,屡禁不止,变本加厉,屠戮我民,毁我家园!此乃国仇!”他缓缓直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刀,森寒的杀气虽未外溢,却让殿中温度骤降:“狗屁的提不起刀!狗屁的安逸钝了骨!”莫名声若闷雷,每一个字都砸在地面:“莫名……生于草莽,长于边塞!一身肝胆,一腔热血,尽付社稷河山!南疆十万将士,枕戈待旦,岂容宵小质疑其锋?!”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裹挟着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恐怖威势,席卷整座太极殿:“臣,莫名!愿立军令状!”“不将此犯境蛮首头颅悬于辕门!”“不将此獠气焰彻底碾为齑粉!”“臣,提头来见!”“陛下!臣请旨——即日!点兵!出征!!!”
“好!”文昭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连日来的纠结、忧虑、烦躁,被莫名这石破天惊的一吼彻底震散!胸中豪气顿生!一股久违的热血激荡澎湃!他眼中迸发出果决的光芒,再无半分犹豫:“准奏!吴墉!”户部尚书吴墉浑身一颤,连忙躬身应道:“臣在!”“朕知国库维艰!然此战,关乎国运,绝不能省!”文昭帝声音斩钉截铁,“即刻统筹!尽全力保障南疆军需!朕,自内帑支取五十万两白银,用于此战!百官俸禄,亦可酌情削减!后宫用度,一律减半!勒紧裤腰带,也要撑住!此战,必须胜!”
“臣……臣遵旨!老臣……必当殚精竭虑,不负陛下所托!”吴墉老泪纵横,既是心疼银子,亦是被这战意点燃了胸中沉寂多年的热血!
一场激烈的朝议,在莫名将军以身为引、点燃的冲天战焰中,尘埃落定!
朝议散去,群臣各怀心思离去。偌大的太极殿空旷下来。
文昭帝却并未急于回后宫,而是命王海召莫名前往偏殿。
偏殿檀香袅袅,陈设清雅,不同于大殿的庄严。君臣相对而坐,案上摆着清茶。“莫卿,辛苦了。”文昭帝看着面前这位心腹重臣,眼神复杂,“今日若非卿,此事还不知要争论多久。”
莫名依旧沉稳,抱拳道:“为国分忧,分内之事。”文昭帝点点头,抬手,王海奉上一个锦盒。文昭帝亲手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古朴沉重的虎符,在烛光下流转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那是调动南疆及附近诸州兵马的信物!“莫卿,南疆……就交托给你了!”文昭帝郑重地将虎符递给莫名,“你之忠诚、之能力、之威望,朕从不怀疑!”
莫名伸出双手,稳稳接过。虎符入手冰凉沉重,似有千钧重担。他低头沉声道:“陛下放心。虎符在,南境安!此去,不胜不归!”
“好!”文昭帝眼中流露出欣慰与信任,“还有一事……朕听闻你幼子莫少陵,虽不及你当年,却也是少年英武,弓马娴熟?”莫名微露意外之色:“犬子少陵,确于军伍之事颇有天分,平日于臣帐下听令,历练尚浅。”
“如此甚好!”文昭帝点头,“雏鹰终要经历风雨。此番南征,卿将其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战场搏杀,才是最好的历练!虎父无犬子,我大晟将来,还指望这些少年郎为国柱梁!朕准了!”
“谢陛下恩典!臣定当悉心教导!”莫名内心亦感欣慰,代子谢恩。
殿内安静了片刻,只剩下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文昭帝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似乎斟酌着词句。他放下茶盏,看向莫名,脸上露出一丝罕有的、属于长辈般的温和与些许难以启齿的尴尬。“莫卿……锦瑟……她……”文昭帝顿了一下,“前些日子……在紫宸殿……朕一时情急,言语……是重了些。”他目光微垂,似在回忆当日情景,语气带着几分追悔与无奈:“皇后……她身子要紧,你也知道……那时的情况……唉,朕也是怕……有些话并未细究……”他叹了口气:“锦瑟那孩子……心思灵透,办事也稳妥。那些话,想必让她受委屈了。但如今皇后刚安稳了些,朕若即刻召她回来,只怕……又会生些事端出来。你回去后……”文昭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请求意味,“替朕宽慰她几句。让她在王府……安心待着。委屈些时日。等……等端阳节宫宴之后,宫里事了,事情也淡了……朕再寻个由头,召她回来。省得朕下旨时……她心里有疙瘩不肯来。”
莫名静静地听着,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他深知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和本事,绝非轻易会被击倒的弱质女流。待文昭帝说完,他才沉稳应道:“陛下言重了。锦瑟虽为女子,却也明理知进退。她素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当日所言,自有陛下的难处与考量。以臣对那孩子的了解,她定不会将陛下盛怒下之言,耿耿于怀。”他巧妙地避开了“委屈”的具体描绘,而是用了“明理知进退”的高度评价,同时将文昭帝的斥责定性为君主“自有考量”的正常行为,轻描淡写地消解了矛盾的核心。
这番话显然让文昭帝很是受用,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连连点头:“是了,锦瑟素来识大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就这样告诉她便是!”
压在心头的一点别扭终于放下,文昭帝神情重新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期许。他站起身,拿起案上一只精致的玉酒杯,亲手递给莫名。“莫卿!此一去,千里烟瘴,刀兵无眼!望将军保重!珍重!”文昭帝语气诚挚,“朕在长安,静候佳音!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为朕,为大晟,再夺一场不世之功!以震寰宇!”
莫名亦肃然起身,双手接过那杯承载着帝王厚望与社稷重担的御酒。杯中琼浆晶莹剔透,倒映着烛光和他坚定如磐的目光。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陛下御酒!”莫名掷杯于案,发出铮然脆响!他单膝点地,抱拳行礼,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响彻偏殿:“臣,莫名!此去南疆,定当竭尽股肱之力,效命疆场!斩蛮酋头颅,平南疆祸乱!必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大晟江山!不负黎民百姓!”
掷地有声的誓言在殿内回荡,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与必胜的信念!
文昭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如山似岳的爱将,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倚重,有信任,也有对那未知沙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知道,一场以虎符为令、以铁血为墨的征伐史诗,即将在遥远的南疆拉开序幕。莫名,这位帝国最坚硬的盾牌,也是此刻最锋锐的长矛,将再次为大晟的版图与尊严,披荆斩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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