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因果轮回
御书房暖阁内，气氛凝滞如冰。沈清璃那句关于顾晏舟的询问，像一根锋利的冰锥，刺破了萧景珩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也刺穿了两人之间那层由失忆与小心翼翼构筑的脆弱屏障。
萧景珩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看着沈清璃眼中那真实无伪的悲伤与困惑，知道有些事情，再也无法回避。她新生的“灵觉”正在引导她触及残酷的真相。
“你……‘看’到什么了？”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清璃没有回答，只是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无法清晰地描述那些“故事线”，但那种终结的、无可挽回的感觉，如此真切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
萧景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一种沉重的释然。“是，晏舟他……为了救你，已经不在了。”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仰头看着她，目光复杂，“清璃，有些事情，或许你现在知道，比永远蒙在鼓里要好。”
他没有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只是用一种平实的、却蕴含着巨大情感力量的语气，告诉她：曾经有一个叫顾晏舟的人，温和，善良，满腹才华，一直默默守护着她。在最后的危机关头，他用生命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那朵他用生命换来的“凝魂幽昙”，最终融入了她的灵魂，或许正是她能够涅盘归来的关键之一。
“他最后说，‘这一世，我终于护住你了’。”萧景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怅惘，“然后，他便……消失了。”
消失了。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形神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可能渺茫。
沈清璃听着，心口的闷痛越来越清晰。那个陌生的名字，那个模糊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有了真实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良知之上。有人为她付出了生命的全部，而她，却连他是谁，都记不得了。
“他在哪里？”她忽然问，声音带着一种自己也未察觉的急切，“我是说……他的……遗骸？或者……他最后停留的地方？”
萧景珩沉默了一下，才道：“按照他生前的意愿，没有立碑。他的……遗物，一部分随他下葬，一部分……供奉在京郊的‘护国寺’后山，一处他以前常去的禅院静室。他说过，若心有不宁，可去那里坐坐。”
护国寺，后山禅院。
沈清璃立刻站了起来：“带我去。”
萧景珩没有阻拦。他知道，这是她必须面对的因果，也是她寻找自我拼图中，至关重要、却可能最为沉重的一块。
马车疾驰出宫，来到京郊香火鼎盛的护国寺。萧景珩屏退左右，只带着沈清璃，沿着一条清幽的、几乎被落叶覆盖的石径，缓缓向后山深处走去。这里古木参天，寂静得只能听到鸟鸣和风声，与山前寺院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走到石径尽头，一座极其简朴、甚至有些破败的小小禅院出现在眼前。篱笆门虚掩着，院内只有三间矮小的瓦房，一口古井，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下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积满了灰尘和落叶。
这里便是顾晏舟生前时常来静修、也是他“身后”唯一留有痕迹的地方。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正中的静室。室内一尘不染，显然时常有人打扫（应是萧景珩安排），但空荡得让人心慌。只有靠墙的一张简陋木桌上，供着一个没有名字的灵位，一盏长明灯，以及一个打开的木匣。
木匣里，整齐地叠放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一方普通的砚台，几支旧笔，还有一卷未曾写完的、墨迹早已干透的手稿。这便是顾晏舟留在这世上的，几乎全部的东西了。
沈清璃走到桌前，目光落在那些简单的遗物上。没有来由的，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鼻尖。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那件冰凉的长衫布料。
就在她的指尖触及衣衫的瞬间——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个极其虚弱、几乎透明、却异常清晰温和的声音，仿佛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又像是从时光的缝隙中传来：
“你……终于来了。”
沈清璃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那空无一物的蒲团上，不知何时，竟盘膝坐着一个淡淡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僧衣（并非顾晏舟生前常穿的儒衫），面容依旧温润，却消瘦得脱了形，脸色是一种透明的苍白，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澈平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透彻与淡淡的喜悦，正静静地看着她。
正是顾晏舟！或者说，是他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缕执念，或者说，是借助某种特殊羁绊与沈清璃新生灵魂产生共鸣而显化的残影！
“顾……顾晏舟？”沈清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尽管没有记忆，但灵魂的悸动告诉她，这就是那个人！那个为她而死的男人！
萧景珩也看到了这异象，他瞳孔骤缩，握紧了拳，却没有上前，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虚幻的身影，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我。”顾晏舟的残影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温暖依旧，却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疲惫，“不必惊讶，这不过是一点未散尽的执念，感应到你归来，特意……留给你几句话的时间。”
他的目光转向萧景珩，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中并无怨恨，只有一丝淡淡的歉意与托付。
然后，他重新看向沈清璃，眼神温柔得如同春水。
“看到你安然归来，真好。”他轻声说，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你……你为什么……”沈清璃有千言万语想问，却堵在喉咙口，只剩下哽咽。
“为什么救你？”顾晏舟了然，他的身影似乎又淡了一些，“因为，那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清璃，不必愧疚。那是我……欠你的。”
欠我的？沈清璃茫然。
顾晏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更久远的时光，他的声音变得空灵而悠远：“很多很多年前……久到你可能已经没有丝毫印象……我曾做过一个错误的选择，或者说，因为怯懦，未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间接导致了你魂魄受损，漂泊异世，尝尽苦楚……”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沈清璃空白的心湖中炸响！魂魄受损？漂泊异世？这难道指的是她穿越的真相？难道她与顾晏舟的羁绊，远不止这一世？！
“这一世，能有机会弥补当年的过错，能真正护你一次，哪怕代价是形神俱灭，我也……甘之如饴。”顾晏舟的笑容变得无比释然，“我将最后残存的生命力与魂力，连同那朵‘凝魂幽昙’的真正核心，一起献祭给了此界新生的天道规则（即沈清璃重铸的规则），换取了你这缕魂魄重聚、涅盘归来的一个‘可能’。”
他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祝福：“所以，清璃，好好活着。你值得拥有新的开始，拥有幸福。这便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他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声音也细微如蚊蚋。
“景珩……”他最后转向萧景珩，虚影微微颔首，“她……就拜托你了。这一世，你们……一定要幸福。”
话音落下，那最后一点虚影，如同阳光下最后的水汽，彻底消散在静室清冷的空气中。
什么都没有留下。
只有那盏长明灯，灯焰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恢复了平稳的燃烧。
沈清璃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顾晏舟的话语，如同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搅动。前世的亏欠？魂魄的损伤？以残存一切换她归来？
巨大的信息量与沉重如山的恩情与因果，几乎要将她新生的、尚且脆弱的心灵压垮。
萧景珩上前，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无声地给予支撑。他的心中同样震撼。他只知道顾晏舟为救清璃而死，却不知其中还有如此深远的因果轮回。
就在这时——
静室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了淡淡的云气。
一片、两片、三四片……洁白、晶莹、散发着微不可察清冷香气的“雪花”，竟然缓缓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六月飞雪？！
萧景珩和沈清璃都愕然看向窗外。
那些“雪花”并非真正的冰雪，它们更加轻盈，更加剔透，边缘仿佛带着细微的星辉光芒，落在树叶上、石阶上，并不融化，而是如同最精致的玉屑。
沈清璃伸出手，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的掌心。
冰凉，柔润，带着一种仿佛能安抚灵魂的奇异力量。那气息……她莫名觉得熟悉。
是南疆圣花，“凝魂幽昙”的气息！
这些飘落的，竟然是凝魂幽昙的花瓣虚影！是顾晏舟最后献祭的力量，与新生天道规则共鸣，所呈现出的异象！
花瓣无声飘洒，渐渐覆盖了禅院，覆盖了后山，仿佛一场静谧的送别，又像是一场无声的祝福。
顾晏舟，这个温润如玉、心怀愧疚、最终以生命和残魂完成救赎与守护的男子，在这象征着他最后心意的“花雪”之中，彻底走完了他因果轮回的最后一程。
尘归尘，土归土。
执念散，因果了。
沈清璃握着掌心那冰凉的花瓣虚影，望着窗外无声飘落的“花雪”，泪如雨下。
她失去的记忆尚未找回，但一份沉甸甸的、跨越了时空的守护与牺牲，已深深烙印在她新生的灵魂之上。
而她与萧景珩之间，那因她的“死亡”和归来而变得复杂微妙的关系，也因这第三个人的彻底退场与祝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
但有些重量，她必须背负。
有些路，她必须走下去。
为了那些逝去的，也为了……或许还能拥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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