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记录：“可以，但保持安静，时间不要太长。”
陆念念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宋妍非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灰败的死气似乎褪去了一些。她闭着眼，呼吸平稳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各种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嗡鸣。
陆念念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着宋妍非沉睡的脸。此刻卸下了所有冰冷外壳和锐利目光的她，看起来异常脆弱，甚至带着一种不设防的柔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陆念念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护士准备的温水棉签。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一支沾了水的棉签，动作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宋妍非额角和鬓边残留的冷汗。她的动作很慢，很轻，生怕惊扰了对方。
就在棉签轻轻拂过宋妍非太阳穴附近时，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陆念念的动作瞬间僵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宋妍非的眼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总是清冷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迷茫、虚弱和疲惫。眼神涣散，焦距模糊，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辨认出眼前晃动的人影。
她的目光在陆念念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认出了她。干裂苍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气音。
陆念念下意识地微微俯下身，靠近了一些，想听清她要说什么。
宋妍非涣散的目光凝聚了一瞬，落在陆念念近在咫尺的脸上，又落在她手中那支还沾着水迹的棉签上。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充满了迷茫、困惑，还夹带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那波动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最终，她似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那点力气，眼皮沉重地重新合上，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丝，紧抿的嘴唇也放松了些许。
陆念念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宋妍非重新沉沉睡去。随即她直起身，轻轻放下棉签，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拉过旁边的椅子，在病床边安静地坐了下来。
窗外的夜色深沉。
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嗡鸣，和两个女孩一个沉睡、一个守候的、无声的剪影。
*
陆念念在陪护床上醒来时，清晨微凉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隔壁病床，却发现床铺空荡荡！
被子被叠成了标准的、棱角分明的方块，整齐得如同军营里的样板，一丝褶皱都没有！却没有了宋妍非的身影。
宋妍非不见了！
这个念头一起，陆念念瞬间清醒，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昨晚还昏迷不醒的人，一大早能去哪？
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她顾不得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急匆匆地就想冲出病房去找医生护士询问。
然而就在她手刚碰到病房门把手的刹那，门从外面被推开了，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宋妍非。
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但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恢复了焦点，虽然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和疲惫，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比昨天那濒死般的状态好了太多，手里还拎着一个不起眼的纸袋。
病房门开的瞬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陆念念眼中还带着未消的焦急。
宋妍非眼中则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一丝极不自然的僵硬。
视线相接，如同两块磁铁的同极骤然靠近。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昨晚那短暂的、在病床前的脆弱对视和无声守护，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某种难以言说的“事故现场”，让两个习惯了冰冷距离的人都感到无所适从。
陆念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别开了视线，脸颊莫名有点发烫。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你……你去哪了？”
问完又觉得有点蠢，人家去哪关她什么事，按照宋妍非的性格，恐怕会认为她多管闲事也说不定……
宋妍非的视线也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落在了手中的纸袋上，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去买了点吃的。”
她轻抬了下手中的袋子。
“哦……这样。”陆念念点了点头，眼睛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对话陷入僵局。
昨天的关心和守护仿佛耗尽了两人之间所有能交流的词汇。沉默如同实质般压下来，空气都变得粘稠。
陆念念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快要被这尴尬的气氛溺死了。
既然宋妍非没事，看起来也能照顾自己了，那她是不是该……走了？她正想开口告辞。
“给你带的早餐。”宋妍非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上前一步，将那个还带着温热气息的纸袋放在了陆念念刚才睡过的陪护床旁边的床头柜上。动作有些快，似乎生怕她拒绝一样。
她放下袋子，并没有看陆念念，目光似乎落在病房的某个角落，停顿了一下，“昨天的事，我听护士说了……”
她顿了下，似乎在斟酌话语，片刻后继续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陆念念愣住了，看着柜子上的纸袋。豆浆的醇香和包子的面点香气隐隐约约地飘散出来。
她下意识地想摆手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但当她抬起头，对上宋妍非转过来的目光时，那些客套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宋妍非的眼神很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审视，也没有了病中的脆弱迷茫，而是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等价交换”原则——你帮了我，我给你买早餐，我欠你人情，我会还。
陆念念读懂了这份坚持，在宋妍非的逻辑里，这大概是她表达感谢的最直接方式了。
拒绝，反而可能是一种冒犯。
“……好。”陆念念最终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带着宋妍非式风格的“谢礼”，也接受了那句“欠你一次人情”。声音不大，却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尴尬的坚冰。
宋妍非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到自己那张病床边的椅子上，端正地坐了下来，脊背挺直，仿佛在努力恢复她惯常的疏离姿态，但那苍白的脸色和病号服，让她这份努力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陆念念默默地走过去，拿起纸袋。里面的早餐很简单：一杯温热的豆浆，两个素馅包子。是军校早餐店最普通的样式，但握在手里暖暖的。她小口地吃着，病房里只剩下她吃东西的细微声响和宋妍非平稳的呼吸声。
沉默依旧，但那份令人窒息的尴尬，似乎随着食物的香气和那句“欠你人情”的宣告，悄然散去了不少。
不久，医生来查房，他仔细检查了宋妍非的情况后，确认生命体征稳定，精神力场紊乱也基本平息，只是身体和精神都还非常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尤其强调近期务必严格控制精神力使用，绝对不能再过度消耗，不然后果会比昨天的情况还严重。
并且一个星期后还需要再来做检查，并给宋妍非开了个医嘱证明，发给了她们的教官鹿笙。
宋妍非听着医嘱，表情平静，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当医生将医嘱发给鹿笙时，她的眉头不动声色的轻蹙了下，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医生离开后，宋妍非立刻提出要出院，既然没什么事，她不愿意继续待在医院里。
陆念念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默默地帮宋妍非办理了出院手续，宋妍非本想自己来，但被陆念念以“医嘱需要静养”为由强硬地按在椅子上，看着她为自己忙前忙后神色复杂。
回军校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依旧没什么交谈。
宋妍非步伐比平时慢了很多，带着明显的虚弱感。陆念念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保持着和她一致的节奏。宋妍非察觉到了这份无声的陪伴和照顾，嘴唇抿得更紧了些，但最终没有拒绝，也没有加快脚步。
终于回到了508宿舍门口。
陆念念上前一步，用自己的终端刷开门，然后侧身让开，语气自然地说了句：“进来吧。”仿佛她们是关系融洽的普通室友。
宋妍非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被人这样自然地照顾、甚至带着点“主人翁”意味地请进门，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其陌生的体验。
她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低低地“嗯”了一声，走进了宿舍。
陆念念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看着宋妍非径直走向自己的椅子，似乎想立刻恢复她那些精密仪器的调试工作。
“医生说你要注意休息，不能频繁的使用精神力消耗体力。”陆念念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响起，带着一种自然的关心，“最近你就先控制控制，等身体好了再说吧。”她说着，走到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温水，递到宋妍非面前。
一杯温水递到眼前。
宋妍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看着那杯清澈的水，又抬眼看向陆念念。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其他的神色，只有一种纯粹的、坦荡的关切。
这种直接的、不掺杂质的关心，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她精密运转的思维逻辑里激起了一圈陌生的涟漪。
她很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她的世界向来只有规则、效率和冰冷的等价交换，这种……基于“室友”身份产生的、不求回报的照顾和叮嘱，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是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局促。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和自己做斗争。最终，她极其生硬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嗯。”
然后，她伸出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接过了那杯水。指尖在接过杯子时，极其短暂地碰到了陆念念的手指。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般，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喝，只是将温热的杯子握在手里，感受着那份陌生的暖意透过杯壁传来。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陆念念看着她接过水杯，虽然对方的态度依旧生硬，但至少没有拒绝。这已经是破天荒的进步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桌前，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来，打开了终端，开始处理积压的信息。
宿舍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饮水机偶尔发出的轻微嗡鸣。
一个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
另一个对着光屏专注学习，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极其隐蔽地扫过对面那依旧挺直却带着病后虚弱的背影。
那杯水，静静地放在宋妍非的桌角，热气袅袅，但最终她也没有碰一下。
陆念念看在眼里，却也不觉得意外。宋妍非那声生硬的“嗯”，大概已经是她表达“收到关心”的极限了。
*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
宋妍非严格遵守医嘱，减少了在教室上课外的精神力消耗。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长时间、高强度地摆弄那些精密的能量导丝，只是偶尔会拿出那本厚重的金属笔记，安静地翻阅。
陆念念则沉浸在A级精神力带来的全新体验中。在课上的虚拟战场演练里，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信息的流动轨迹，精神力的调动更加顺畅，操控多线程任务时那种撕裂般的痛苦减轻了许多。
她像一块干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鹿笙冰冷指令下每一个锤炼的机会，将新获得的力量融入每一次操作。光幕上【08】号的评分，开始更频繁地触及b 的上限，偶尔甚至能闪烁出A-的边缘光芒。虽然距离优秀仍旧很远，但这份持续的进步让她步履坚定。
宿舍里的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份令人窒息的冰冷疏离感似乎淡化了。
两人依旧极少交谈，但不再像过去那样刻意回避对方的存在，气氛也变得融洽多了。
这天下午，陆念念结束了体能训练，带着一身薄汗回到508。
但她刚推开门，脚步就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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