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燃尽,遁空之力将林辞最后一丝清明与生机也几乎抽干。无边黑暗中,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被狂暴的时空乱流裹挟、撕扯,最终不知坠向何方。唯有怀中那枚玄冥玺传来的冰冷与沉重,如同锚点,维系着他尚未彻底消散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万年。
意识在混沌中重新凝聚,首先感受到的是剧烈的颠簸和嘈杂的人声。不是在平稳的马车或轿厢里,而是在……水上?不,更像是码头,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混杂着沉重的号子、货箱撞击、南腔北调的吆喝,还有一种独特的、带着官腔的严厉喝令。
“都快着点!午时之前,这批苏绣必须装船!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林辞眼皮沉重如铁,勉强睁开一线缝隙。视线模糊,天光刺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麻袋上,身下是坚硬的木质甲板,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周遭是忙碌穿梭的身影——那些人身穿清代典型的粗布短褂或抿裆裤,最刺目的是他们脑后的发型。并非后世影视中那种粗长的辫子,多数是头顶前半部剃得锃光发亮,露出青白色的头皮,后半部蓄发,编结成一根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发辫垂在脑后。有的辫子乌黑油亮编得整齐,有的则略显枯黄蓬乱,甚至沾着灰土。辫梢或用绳系住,或就那么散着。阳光照在那些光亮的头顶和晃动的辫子上,形成一种陌生而刺眼的视觉冲击。
这是……清朝!
林辞心头一震,虽然早有模糊预感,但亲眼见到这标志性的发式,仍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时空错位与不适。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货物尘土、汗水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这个庞大帝国码头特有的混杂气息。
他强忍着头颅欲裂的痛楚和全身散架般的酸痛,试图挪动身体,查看周遭环境。这一动,牵动了内伤,喉咙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体内状况糟糕透顶:经脉寸寸欲裂,星耀之力荡然无存,连那《凝心归元导引篇》修炼出的微弱内息也几乎溃散。河图洛书残卷与星陨铁彻底失去了感应,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玄冥玺,依旧冰冷地贴在胸口,死寂沉沉,但林辞能感觉到,它内部那浩瀚而混乱的能量似乎平息了许多,只是变得更加幽深莫测,如同暴风雨后深邃无底的海渊。
“哟?这还有个喘气的?”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浓浓的口音。
林辞抬眼,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号衣、头戴红缨凉帽、腰佩铁尺的码头胥吏正皱着眉头打量他。这人脑后的辫子粗短,编得还算紧实,帽檐下露出的头皮刮得泛青,脸上带着不耐烦和审视。“哪儿来的叫花子?怎么躺到官船码头上来了?晦气!”
“差……差爷……”林辞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脑中飞速旋转,回忆着之前昏迷时隐约听过的口音,尽量模仿这北方官话的腔调,“小……小人乃南边来的……行商,路遇匪人,财物尽失,身负重伤……流落至此……求差爷……行个方便……”
他此刻衣衫褴褛,满面污垢,气息奄奄,倒真有几分落难行商的模样。
那胥吏撇了撇嘴,用铁尺拨了拨林辞破烂的衣角,没发现什么值钱东西,又见他确实伤重,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事!再不走,当流民抓你去吃牢饭!”
林辞连忙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引来周围几个光着膀子、辫子盘在头顶或颈间的脚夫好奇又麻木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嘈杂的码头上也显得颇为醒目。几匹高头大马停在了附近,为首一人身着石青色云纹绀绸常服,外罩玄青色马褂,头戴同色瓜皮便帽,帽下露出的辫子乌黑油亮,梳得一丝不苟,直垂到腰际。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正是曹寅。他本是奉旨出京办差,途经这通州码头换乘官船,见到这边骚动,便驻马查看。
“何事喧哗?”曹寅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从容威仪,口音是标准的京腔。
那胥吏一见来人气度服饰,立刻换了副面孔,小跑上前利落地打千儿行礼,辫子随着动作一甩:“回大人话,是个不知哪儿来的落难流民,躺在这儿碍事,小的正赶他走。”
曹寅目光扫过蜷缩在麻袋堆旁的林辞。他久在御前,眼力非同一般。林辞虽狼狈不堪,但眉宇间那份即使重伤也难掩的沉静气度,破烂衣物下隐约透出的、绝非普通粗布的内衬质地(那是明朝净海帮据点所换,虽旧却精),尤其是那即便昏迷时也无意识微微挺直的脊背,都让他心中一动。此人不似寻常流民,甚至不似普通商贾。
“落难行商?”曹寅下马走近,袍角微动。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林辞的脸色和伤口,尤其注意到他左臂那道虽然结痂却依旧透着诡异青黑色的疤痕,以及胸口衣襟下隐约的坚硬凸起(玄冥玺)。“你从何处来?遇了何事?”
林辞强打精神,将之前对胥吏的说辞又重复一遍,只是更加详细了些,自称是福建来的丝绸商人,往北贩货,在山东外海遭遇不明“海匪”(暗指可能是海盗或走私团伙),船货尽毁,只身漂流上岸,一路乞讨北上,欲往京城投亲(虚构),不料伤重倒在此处。他刻意模仿着略带闽音的官话,同时观察曹寅的反应。
曹寅听着,手指不经意地搭上了林辞的手腕。他虽非医者,但身为康熙心腹,见识广博,自身武功亦有不俗造诣,一探之下,心中更惊。此人脉象古怪至极,似有若无,时而如风中残烛,时而又隐现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的异种真气(实为残存星耀与导引术气息),更有一股阴寒之力盘踞肺腑经脉,与他所见过的任何内伤、中毒都迥然不同。再联想到近来皇上密令关注直隶、山东沿海“阴兵”、“黑潮”等异象,以及南方天地会等反清势力可能的活动……
“你随身的货物票据、路引可还在?”曹寅问道,目光平静却锐利。
“尽……尽数遗失在海难中了……”林辞苦笑,脸上适时露出绝望与无奈。
曹寅沉吟片刻。此人来历可疑,伤势古怪,又恰出现在这敏感时期和地点。若是寻常,交给地方官府或按流民处置便是。但……万一真与沿海异象或某些隐秘事端有关呢?皇上对此类“怪力乱神”及涉及社稷稳定之事,向来极为重视。
“你伤势不轻,寻常医馆恐难医治。”曹寅站起身,对身后一名辫子粗长、眼神精悍的随从吩咐道,“将他带上船,找个干净舱室安置,稍后让随行大夫看看。仔细些。”
“嗻。”那随从应声干脆,招呼两个同样辫子梳得整齐、穿着号衣的兵丁上前,小心地将林辞抬起。
那胥吏见状,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开。
林辞被安置在一艘宽敞官船中较为清净的底舱单间里,条件比码头上好了许多。曹寅派的随行大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辫子花白,把脉后眉头紧锁,开了几剂温和补气血、驱风寒的汤药,对那阴寒内伤却束手无策,只摇头道:“此寒邪深入骨髓经脉,非寻常药石可解,需徐徐图之,或寻至阳至正之珍品灵药,方有一线化解之机。”
官船沿运河北上,数日后抵达京城。林辞在舱内静养,每日服药,配合《凝心归元导引篇》勉强梳理气息,伤势略稳,但距离恢复行动能力还差得远。他透过舷窗观察着运河两岸景象,市井繁华,秩序井然,堤岸上行走的军民人等皆按制剃发结辫,与明末的动荡颓败截然不同,确有一股新兴王朝的鼎盛之气。但空气中灵气的稀薄与滞涩感,也比明朝时更为明显,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铁幕”笼罩着这庞大的帝国,压制着一切超常的力量。
抵达京城后,林辞未被送入普通客栈或医馆,而是直接被曹寅带入了一处位于内城、高墙深院、守卫森严却不起眼的宅院。进出之人皆步履轻捷,眼神警觉,辫子收拾得干净利落。显然,曹寅已将他作为“特殊人物”上报,此地应是内务府或类似皇室秘密机构的所在。
又过了几日,养伤中的林辞被两名辫子梳得油光水滑、面无表情的仆人通知,有位“贵人”要见他。他被一乘青布小轿抬着,穿过重重门禁,来到一处庭院深深、古柏森森的偏殿。
依旧是那间陈设简洁而处处透着无形威压的殿宇。林辞被安置在软榻上,半靠着引枕,见到了那位青史留名的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
皇帝并未着朝服,只是一身宝蓝色常服,头戴便帽,帽下垂着的辫子乌黑顺滑,用金黄绦子系着末梢。他坐在不远处的紫檀木圈椅上,面容清瘦,目光却深邃沉静,仿佛能洞彻人心。那份久居九五、掌控天下的气度,无需任何仪仗,便已充盈殿内。
问对的过程平静而暗藏机锋。康熙的问题直接而深刻,从林辞身份、伤势根源,到对“星辰之道”、“上古星煞”的理解,再到对近日沿海异象的看法,层层递进。林辞以“隐世道统传人”、“探古遗迹触煞”为基本说辞,谨慎应对,既不过分夸大,也不完全藏拙,尤其在谈及“星煞”特性与可能的治理思路时,显露出了超越此世寻常方士的见识。
康熙听得很仔细,期间几乎未发一言,唯有那双眼睛,始终平静地审视着林辞的每一丝表情、语气波动,乃至呼吸节奏。
当林辞说完最后一个字,偏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鎏金香炉中,御制沉水香的烟气笔直上升,仿佛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冻结,不敢稍有旁逸。
终于,康熙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你所说星辰之道、上古星煞,朕姑且听之。你之伤势,朕可令太医院尽力调治。然,空口无凭。”
他站起身,走到雕花槅扇窗前,背对着林辞,望向殿外庭院中那株苍劲虬曲的古柏,辫梢的金黄绦子静静垂在身后:“直隶、山东沿海,自去岁起,屡有异象奏报。渔民称夜见海中黑光如柱,阴风呼号时,有影影绰绰似人非人之物踏浪而行,乡野谓之‘阴兵借道’。近月以来,更有数处海岸无故塌陷,咸潮倒灌,毁田伤人,百姓惊恐。钦天监与地方有司查探良久,或言‘地动’,或言‘海溢’,或言‘妖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康熙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林辞身上,平静中透着锐利,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看穿:“朕要你做的,便是养好伤后,随曹寅前往异象最重之处,实地勘察。若你能辨明根源,印证你所言非虚,于朝廷治灾安民有所助益,朕自有封赏,亦可许你查阅宫中部分相关秘藏典籍,甚至……着人为你寻访那‘至阳灵药’。若你徒逞口舌,或心怀叵测……”
他没有说下去,但殿内骤然降低的温度与那股无形的帝王之怒,已然表明了未尽之意。
林辞躺在软榻上,迎着康熙的目光,缓缓低下头,姿态恭顺:“草民……谨遵圣谕。定当竭尽残躯余力,以报陛下天恩万一。”
他知道,自己在这清朝时空的第一步,算是勉强迈出了。但前路是康乾盛世下的暗涌,是皇权莫测的审视,是体内未愈的伤势与那枚越发诡异的玄冥玺,以及那可能蔓延至此的“星煞”威胁。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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