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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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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暗涌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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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六,夷陵都督府。

晨光熹微,府中仆役已开始洒扫庭除,昨日的喜庆痕迹被有条不紊地清理,只保留了必要的红色装饰,府内迅速恢复了平日的肃穆与井然。新婚次日,并无繁琐的“见舅姑”仪式(长辈不在),但仍有例行程式。

辰时初,陈砥与周蕙在前厅接受了郡府主要属官及将领女眷的集体谒见。周蕙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湖蓝色深衣,发髻简洁,饰以玉簪,既不失主母威仪,又无过分奢华。她端坐于陈砥下首侧位,神情沉静,应对得体。

以马谡夫人为首,众女眷依序上前行礼道贺,献上早已备好的见面礼,多是亲手制作的绣品、点心或本地特色物件。周蕙一一谢过,命侍女阿絮收下,并回赠了从江东带来的精致梳篦、香囊等物,价值相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她言语温和,偶尔问及对方家世、子女,皆能接上话头,虽初来乍到,却无半分怯场或失礼,令原本有些好奇或审视的女眷们逐渐放松下来。

“夫人远道而来,若有饮食起居不惯之处,或需添置什么,尽管吩咐。”马谡夫人温言道,她是南郡名门之女,见识谈吐不俗。

“多谢马夫人关心。妾观府中诸事井井有条,仆役得力,并无不便。夷陵风物与江东虽有不同,倒也新鲜。”周蕙微笑回应,话锋微转,“倒是妾初来,于本地风俗人情尚需学习,日后少不得要向诸位夫人请教。”

一番礼仪性的会见在和谐气氛中结束。女眷们告退后,陈砥对周蕙道:“府中内务,一应由夫人主持。原有管事仆役名册、账簿、库房钥匙等,稍后马谡会令人送来。若有不合用之人或需调整之处,夫人可自行决断,或与马谡商议。”

这是正式移交内宅管理权,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周蕙敛容道:“妾必尽心竭力,不负都督所托。”

陈砥点点头,又道:“今日还需接见襄阳赵将军使者及巴东罗太守使者,商议些公务。夫人可先熟悉府中环境。”说完,他便往前院书房去了。

周蕙送他离去,转身对侍立一旁的阿絮及几位府中原有的中年女管事道:“引我去各处看看,并召集所有仆役,我有话要说。”

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几位女管事交换了一下眼神,恭敬应诺。

武陵郡西北,鬼哭岭外围。

石敢带领的特遣小队已在岭外边缘区域建立了两个隐蔽的观察点,并进行了数日谨慎的侦察。岭内环境比传言更为恶劣,那终年不散的雾气颜色变幻,气味也随颜色不同而异:灰白雾气仅觉潮湿阴冷;澹青色雾气则带着一股澹澹的、类似硫磺又混合着腐朽植物的刺鼻气味,吸入稍多便觉胸闷头晕,需服用解毒丸并用浸药布巾掩住口鼻。

他们发现了几处疑似古祭坛的遗迹,规模比犀牛潭所见更大,结构也更复杂,多以黑色岩石垒砌,刻满风化严重的诡异符号。在其中一处祭坛周围,散落着更多锈蚀的兵器残骸和朽骨,有些骨头上还有清晰的砍斫或撕裂痕迹,显然这里曾发生过惨烈搏杀。

“头儿,这地方邪性。”一名队员低声对石敢道,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被浓雾笼罩的嶙峋怪石和扭曲树木,“除了这些古遗迹,没发现近期有人活动的迹象。但那‘哭声’……昨晚又听到了,好像比前几天近了些。”

石敢蹲在一处岩石后,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雾气最浓的区域。根据几日来的记录,那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声音,确实有逐渐向岭内某个方向移动的趋势,且多在入夜后出现。他们曾尝试追踪,但浓雾和复杂地形极大阻碍了行动,加上对环境的不熟悉和对未知的忌惮,未能深入。

“丙组发现一条疑似路径!”负责侧翼侦察的队员摸回来汇报,“在七号祭坛(他们自定的编号)东北方向约两百步,有一条被藤蔓遮掩的狭窄石缝,有人工开凿阶梯的痕迹,往下延伸,不知通向何处。石阶很旧,但……边缘似乎没有太多苔藓,像是偶尔有东西经过蹭掉了。”

石敢心中一凛。有路径,且可能近期有“东西”活动?是人,还是野兽?亦或是……

“乙组留守观察点,甲组、丙组,随我去看看。保持距离,注意警戒。”石敢决定亲自探查这条石缝。这是几天来最明确的线索。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摸到石缝入口。入口隐蔽在一丛巨大的、颜色暗红的蕨类植物后面,若非仔细搜索极难发现。拨开藤蔓,里面是一条向下倾斜、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石阶确实粗糙古老,但正如汇报所说,某些阶面上苔藓稀疏,留有轻微的摩擦痕迹。

石敢示意众人戴上加厚的面巾(防备可能的毒气),检查武器,然后率先侧身进入。通道内更加黑暗潮湿,空气不流通,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石阶蜿蜒向下,坡度很陡,走了约莫三四十级,前方出现一个拐角。

就在即将拐弯时,石敢忽然停下,举起拳头示意后面的人止步。他侧耳倾听,拐角另一侧,似乎传来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在石面上缓缓拖行。

他缓缓抽出短刃,示意身后的队员准备好弩箭,然后勐地探身向拐角后望去——

拐角后是一段稍宽的通道,尽头隐约有微光。而就在通道中央,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近乎乳白色的雾气正在缓缓蠕动、翻腾!那悉索声,正是雾气边缘与石壁摩擦所发出!这雾气与外面所见的青灰雾气都不同,颜色更浓,质地似乎也更“粘稠”,在不知来源的微光映照下,内部彷佛有澹澹的阴影流转。

更令人嵴背发凉的是,当石敢目光落在白雾上时,那雾气翻腾的节奏似乎微微一顿,内部流转的阴影也凝滞了一瞬,彷佛……有意识般“察觉”到了他的窥视!

石敢汗毛倒竖,强忍着后退的冲动,死死盯着那团白雾。白雾停顿了数息,然后开始缓缓向通道深处退去,蠕动拖行的悉索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远,最终连同那点微光一起消失在黑暗深处。

通道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他们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头……头儿,那是什么鬼东西?”一名队员声音发颤。

石敢也无法回答。那绝非自然雾气!它似乎有某种低级的“反应”能力!是某种未知的生物?还是这片诅咒之地产生的怪异现象?

“撤!立刻撤回观察点!”石敢当机立断。未知即危险,在没有足够了解和准备前,绝不能贸然接触这种诡异存在。

一行人迅速退出石缝,回到相对安全的观察点。石敢立刻写下详细报告,包括白雾的特征、疑似有感知的反应、以及那条向下通道的存在,用信鸽紧急传回夷陵。鬼哭岭的诡异,远超预期,必须让主公知晓。

南中,李恢大营。

气氛愈发凝重。距离第一个村寨被屠已过去半月,凶手彷佛人间蒸发,再无大规模血案发生。但小规模的、零星的失踪事件却在周边几个寨子陆续出现:有时是独行的猎户,有时是夜间守圈的牧民,消失得无声无息,现场只留下些许挣扎痕迹,以及那个眼熟的血色符号——被用受害者的血,简陋地画在附近的石头或树干上。

这更像是一种持续的恐吓与挑衅,也是凶手仍在附近活动的证明。李恢派出的搜索队扩大了范围,甚至冒险深入了一些被视为禁忌的密林和山谷,遭遇了几次小规模伏击。对方人数不多,利用地形熟悉,行动迅捷,使用的武器除了弓箭刀矛,还有一种吹箭,箭头上涂着剧毒,中者立毙,连救治的时间都没有。几次接触,官兵死伤十余人,却连一个活口都没抓到。

“将军,这群人绝不是普通山匪或蛮部仇杀!”一名手臂带伤的校尉愤然道,“他们战术熟练,配合默契,善于隐匿和设置陷阱,用的毒也见所未见。倒像是……像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或者某种邪教的护法武士!”

李恢面色阴沉。他也看出来了,这股势力组织严密,手段专业且残忍,目的似乎不仅仅是制造混乱,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残酷的“筛选”或“仪式”。那些失踪的人,恐怕都已遭毒手。

这时,亲兵送上一份刚刚截获的、用不知名颜料写在树皮上的密信。信的内容是用一种扭曲的符号书写,无人能识。但随信附带的,还有一个用小布袋装着的、干涸的黑色块状物,散发着一股腥甜又腐朽的气味。

军中的老医官被请来辨认,他仔细嗅闻、甚至刮下一点粉末品尝(极其冒险),脸色骤变:“将军!此物……此物似是多种剧毒之物混合炼制,又加入了……加入了尸膏(尸体腐烂产生的油脂)和某种致幻草药!这是极其阴邪的蛊毒或巫药之物!寻常人沾上一点,轻则癫狂,重则溃烂身亡!他们留下此物,是示威?还是……”

李恢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用毒,血祭,邪异符号,组织严密的杀手……这绝不是寻常势力。他将树皮密信和毒药样本小心封存,连同近日战况,再次以八百里加急奏报成都,并强调:“此非寻常匪患,疑似古邪教复燃或境外秘势力渗透,危害极大,请朝廷速派精通巫蛊、熟悉南夷情之能臣协查,并增派精锐!”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南中平静的表面下,一个庞大而黑暗的旋涡正在形成。而他手中的力量,似乎已有些捉襟见肘。

永昌,哀牢山外围,张貉临时营地。

自血牙谷那场血腥诡异的祭祀已过去数日,张貉仍时常在噩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着祭坛上的吟唱、俘虏临死的闷哼、以及那地下传来的沉闷轰鸣。那根插入血池后泛起微光的骨杖,那“黑巫”使者狂热的目光,都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但任务尚未完成。他强打精神,一方面派出小队,按照使者最后指引的方向(那个被荧光标注的隐蔽裂隙),进行前期探路和地形侦查;另一方面,则向洛阳送出更为详尽的报告,并再次催问后续物资(更多的陨铁、石脂,以及……下一次祭祀所需的“祭品”)何时能够送达。

洛阳的回信很快,依旧是贾逵手笔。信中对血牙谷发生之事表示“已知悉”,并称赞张貉“处置得当”。关于物资,信中说第二批陨铁和提纯石脂已在途中,不日可抵。至于祭品,“已着人精心挑选,必合要求”。信中强调,务必与“黑巫”保持良好关系,尽可能探明“门”后的具体情况,以及开启“门”所需的确切条件和后续步骤。

信的末尾,贾逵以不经意的口吻提及:“闻江东陈砥近日大婚,娶周氏女。此人坐镇荆西,屡与我作对,且似对西南古道之事亦有察觉。大将军有令,尔等在永昌行事,需加倍隐秘,严防消息走漏至荆西。必要时,可散布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将水搅浑。”

张貉记下。陈砥……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主公似乎对此人颇为忌惮。如今主公特意提醒,看来这荆西都督确实是个麻烦。他打定主意,下次与“黑巫”接触时,要更加小心,同时也要留意,是否有来自荆西方向的窥探。

他走出帐篷,望向哀牢山深处。那里云雾缭绕,藏着不知多少秘密与危险。血牙谷的祭祀让他见识了“黑巫”的残忍与神秘,也让他对“门”后的东西产生了更深的恐惧与好奇。主公如此不惜代价想要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通往蜀地后方的秘道吗?那祭坛的反应、地底的轰鸣、骨杖的微光……这些都超出了他对“道路”的认知。

他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纷乱的念头。身为司马氏的门客,他只需忠实执行命令即可,多想无益。只是,下一次月圆之期的祭祀,所需的“祭品”数量更多,质量要求更高……主公要从哪里弄来?又会有多少像血牙谷那九人一样的“祭品”,被送往这深山鬼域?

一阵山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张貉裹紧了皮裘,转身走回帐篷。这永昌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夷陵,都督府,新婚第三夜。

陈砥处理完公务回到后院,发现书房隔壁原本空置的小厅亮着灯。走过去一看,周蕙正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几卷账簿和名册,手边还放着夷陵郡的简要方志图册。阿絮在一旁研磨伺候。

“夫人还在忙?”陈砥走进厅内。

周蕙闻声抬头,见是陈砥,起身相迎:“都督。妾正在核对府中仆役名册与月度用度,顺便看看郡志,想多了解些本地情形。”她神色如常,并无熬夜的疲惫。

陈砥在她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摊开的账簿,记得清晰工整,已有几处用朱笔做了标注或疑问。“可有什么发现或不解之处?”

周蕙指了指账簿一处:“府中采买肉食、菜蔬的支出,近两月有所上浮,但据妾询问管事,城内物价并无明显波动,府中用度人数亦未增加。妾已令阿絮明日去市集暗中询价比对。另,库房中一批去年购入的江陵细绢,账目记录完好,但今日清点,数目似有细微差异,已标记,需明日与保管人复核。”

她又拿起那本方志图册:“妾观此志,对夷陵山川形胜、物产风俗记载颇详,但对西北、西南与武陵、巴郡交界之地的描述,却多语焉不详,只以‘蛮荒险峻’、‘人迹罕至’带过。不知是确实无人探查,还是……有所避讳?”

陈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过两三日,她已快速进入角色,内务核查细致,对外界信息的敏感度也高。她提到的账目问题,或许是仆役中饱私囊,也可能是采购环节的疏漏,确需查明。至于方志中语焉不详的区域……那正是涉及古道节点和鬼哭岭等敏感地带。

“夫人心细。”陈砥先肯定了前者,“账目之事,查明后按府规处置即可,不必顾忌。” 他略一沉吟,关于后者,觉得可以透露部分实情,“至于志书所略之地,确因地形复杂,蛮部众多,探查不易。且……近年发现,那些地方或有些古时遗存,非比寻常。我已派人暗中查访。”

他用了“古时遗存”这样相对中性的词,未提及“古道”、“祭祀”等更具体的信息,但已表明那些地方并非单纯的蛮荒,而是有特殊关注价值。

周蕙聪慧,立刻听出弦外之音,也不深究,只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妾查阅时便知轻重了。”她顿了顿,又道,“妾今日接见城内几位工商人家女眷,闲聊间听闻,近来从巴东、武陵方向来的商队,有提及山中不太平,偶有商旅失踪或遭怪异之事,虽未酿成大乱,却也人心浮动。不知都督可知此事?”

陈砥神色一凝。商旅传言往往比官方情报更早、更琐碎,但也更能反映基层动向。武陵方向(犀牛潭、鬼哭岭)的异动,巴东方向(巫峡洞穴)的发现,果然已经开始影响到民间了。

“略有耳闻。”陈砥沉声道,“已加派巡哨,并令各地关隘严查。夫人日后若再闻此类传言,可留意细节,告知于我或马谡。”

“妾明白。”周蕙应下,看着陈砥眉宇间隐约的凝重,轻声道,“都督肩担重任,日理万机,还需多保重身体。妾虽不能分担外务,但愿能理清内宅,让都督少些后顾之忧。”

这话说得实在,并无虚言安慰。陈砥看了她一眼,心中那点因各方压力而生的烦躁,似乎被这平实的话语抚平了些许。

“有劳夫人。”他语气缓和,“夜已深,夫人也早些歇息吧。账目之事,明日再核不迟。”

“好。”周蕙起身,将账簿名册稍稍整理,便带着阿絮告退回自己院落。

陈砥独自坐在灯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敲。新婚三日,周蕙的表现堪称完美:内务上手极快,心思缜密;对外界信息敏感,能捕捉到有用线索;言语行事分寸得当,既不过问机密,又能提供有价值的反馈。更重要的是,她能让人感到一种沉稳可靠的支持感,而非需要小心呵护的负担。

这确实是一桩出乎意料“合适”的婚姻。或许,父亲和母亲的选择,确有独到眼光。

他吹熄了灯,走回自己的寝室。窗外月色清冷,夷陵城寂静无声。但陈砥知道,在这寂静之下,武陵的迷雾、南中的血腥、永昌的阴谋、乃至自己府中可能存在的细微漏洞,都如同潜流暗涌,随时可能掀起波澜。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重重暗涌中,握紧手中舵,看清前方路。身边多了一位清醒的同行者,或许,前路能多一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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