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船行至湖心,雨势渐收,湖面浮起一层薄雾。陈万富倚着船舷,忽然对儿子说:“去把老奎叫来。”
老奎是陈家雇了二十年的舵手,熟稔邵伯湖每一处水路暗礁,更懂些江湖门道。他搓着手上前,陈万富开门见山:“下次运盐,你带两个人,夜里去趟湖西的芦苇滩——找‘水耗子’刘三,就说我陈万富请他出手,查清楚赵营长在湖里的暗桩,顺便……给咱们留几条‘后路’。”
“水耗子?”少东家皱眉,“那伙人专靠水下勾当吃饭,靠谱吗?”
“靠谱不靠谱,看给的价够不够。”陈万富沉声道,“赵营长玩阴的,咱不能光防,得有反制的法子。刘三常年在湖里讨生活,赵营长的人绑芦苇、设暗桩,瞒不过他的眼睛。花点银子,买的是湖里的‘眼睛’,总比次次被人堵着打强。”
老奎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船靠岸时,小西赘和的副官藤野派来的人已在码头等候——是伪军军需处的小队长孙彪,常年帮藤野打理“盐船孝敬”的差事,跟陈家素有往来。他脸色铁青,双手背在身后:“陈会长,小西大佐说了,这次补盐晚了三天,按规矩该扣船的,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暂不追究,下次再出岔子,不光扣船,还要扣人!”
陈万富早有准备,从伙计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盒,递到孙彪面前,压低声音:“孙队长辛苦,这点‘茶钱’你收下,替我给藤野副官也带份心意——陈家做的是本分生意,这次迟了是因为湖里暗桩挡路,实在没法子。”
孙彪指尖触到锦盒的厚度,眼神亮了亮,不动声色地揣进怀里,脸色缓和了些:“陈会长办事,我自然放心。”
陈万富见他松口,顺势往他身边凑了凑,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还有件事想请教孙队长——你在军需处走动,消息灵通。近来总听湖里的船家说,日军要搞‘清湖’?还有赵营长那边,是不是刚领了一批新家伙?”
孙彪身子一僵,警惕地瞥了眼四周,低声道:“陈老板问这个做什么?”
“嗨,还不是为了生意。”陈万富叹了口气,语气诚恳,“赵营长的暗桩已经让我损失不少,要是日军再清湖,我这盐船怕是没法跑了。你跟我透个底,我也好早做打算——往后陈家的生意顺了,少不了你的好处,下次运盐,给你留两箱上好的海盐,送你老家去。”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也就是问问风声,绝不外传。你想啊,我要是不知情,盐船再被暗桩或清湖的队伍扣了,到时候藤野副官那边,你也不好交代不是?
孙彪琢磨着这话有理——陈家的盐船是日军重要的物资补给渠道,真要是出了岔子,藤野副官定会迁怒于他;况且锦盒的好处已经到手,还有后续的海盐,没必要得罪陈万富。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确实有风声,说是让赵营长牵头清湖,上周军械库刚给他拨了一批步枪和弹药,具体数量不清楚,但听说是个大数。”
“多谢孙队长仗义。”陈万富拱手,“你放心,这话我烂在肚子里。”
孙彪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带人离去。陈万富眼底精光一闪,送走来人后,对儿子道:“你看,日军这是在‘抬’赵营长,咱们要是再没动作,迟早被这两头挤得没活路。”他转身进了盐铺,笔墨伺候,写下一封短信,封在蜡丸里,交给心腹:“连夜送进城里,给王掌柜。”
儿子不解:“王掌柜是做布庄的,跟咱们运盐有啥关系?”
陈万富冷笑一声,指尖敲了敲蜡丸:“日军给赵营长武器,是让他当‘清湖的刀’,可这刀太利,日军自己也怕——他们最忌讳的,就是手下私藏实力、勾结抗日力量。而伪军的军需处,天天跟日军的军械库打交道,赵营长领了多少枪、用了多少子弹、甚至有没有偷偷扣下一部分,王掌柜都能打听出来。”
他顿了顿,给儿子掰透其中关节:“赵营长盯着咱们的盐船,想让咱们在日本人面前出岔子、失了信任;那咱就盯着他的军械库——只要让王掌柜把‘赵营长私藏军火、疑似抗日’的假消息,悄悄透给日军的情报官,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本就防着赵营长,再加上这种‘实锤’似的消息,哪怕只是疑神疑鬼,也会处处掣肘他:要么削减他的补给,要么派专人盯着他的营地,甚至可能直接找他麻烦。到时候,赵营长自顾不暇,还哪有精力来堵咱们的盐船?”
“他给咱们的路挖坑,咱就给他的‘靠山’(日军的信任)挖坑——伪军要的是银子,咱们给;日军要的是‘听话的狗’,咱们就帮他们‘揪出不听话的狼’,这买卖,稳赚不赔。”
与此同时,赵营长的营地里,哨兵正汇报陈家盐船动向:“陈家船刚靠岸,就派了人去湖西芦苇滩,像是找水耗子刘三。”
赵营长把玩着弹壳,嘴角勾起一抹狠笑:“陈万富倒不笨,知道找帮手了。”他俯身看向地图,指尖划过“湖西军械库”的位置,“既然他想玩,咱就陪他玩大点。通知下去,今晚三更,去刘三的窝点‘拜访’一下——顺便,给陈家送份‘大礼’。”
三更的邵伯湖,薄雾裹着寒气贴在水面,刘三的窝点藏在芦苇滩深处的土坯房里,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地上散落的鱼叉和水靠。老奎带着两个伙计说明了来意,把银子递到刘三手里,又特意叮嘱:“东家说了,水面上的桩子标细些,水下的尖刺不用多提。”刘三连连应下,伏案疾书,笔下的草图不仅标了暗桩的具体数量、间距,还注明了芦苇荡东侧12根、西侧8根的分布,以及靠近灯塔第三根桩子旁有浮标的标记——唯独漏了两处水下藏着铁刺的关键位置。刚画完,屋外突然传来几声闷响——是枪托砸断芦苇的声音。
“不好!是当兵的!”刘三猛地拽灭油灯,土坯房的门瞬间被踹开,赵营长带着几个精锐举枪闯进来,枪口对准屋里的人,“水耗子,敢跟陈家勾结,活腻歪了?”
刘三反应极快,翻身撞开后窗跳进芦苇荡,老奎见状也拉着伙计往外冲,混乱中子弹擦着耳边飞过,一个伙计的胳膊被擦伤,血瞬间染透了衣衫。赵营长没追,只是让士兵翻遍窝点,拿走了陈万富给刘三的银元和一张标注着暗桩位置的草图。
老奎带着伤狼狈逃回盐铺时,天刚蒙蒙亮。陈万富看着他胳膊上的绷带:“赵营长倒是比我想的更急。”
“东家,刘三跑了,暗桩的草图被拿走了,咱们这步棋……”老奎急得声音发颤。
“没白费。”陈万富突然笑了,“赵营长拿的是缺了铁刺桩的假图,他以为赢了,其实是钻进了我的圈套。”
老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躬身应下:“东家高见!”
而赵营长的营地里,他正对着那张假草图冷笑:“陈万富想查我的暗桩?等着在湖里翻船吧。”他转头对副官道,“通知下去,明天陈家要是敢再走邵伯湖,就按草图上的位置设伏,给他们来个‘船毁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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