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腥臭、黑暗。
一冲入鼠巷深处，仿佛瞬间从修真世界坠入了凡尘最肮脏的泥淖。狭窄的巷道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歪歪扭扭、用各种破烂材料搭建的窝棚，脚下是及踝的、混合着不明秽物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腐烂食物、劣质酒精和某种疾病交织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偶尔从窝棚缝隙透出的油灯光芒，以及头顶被切割成一条细线的灰暗天空。
“这边！”叶知秋低喝，他的剑心在黑暗中反而更加敏锐，总能于错综复杂的岔路口瞬间选出最合适的路径。他如同暗夜中的向导，身形飘忽，在前引路。
林凡紧随其后，神识全力铺开，但在这片污秽、混乱、充斥着无数微弱生命气息和杂乱磁场的地方，他的神识受到了极大的干扰，范围被压缩到不足十丈。他只能凭借道碑那超越常理的直觉性警示，以及优化后的五感，警惕着可能从任何角落袭来的危险。
赵莽断后，铁棍上已沾满血污和秽物，他时不时回头，铜铃大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凶光，防备着追兵。
身后，黑煞杀手的怒骂和脚步声紧追不舍，并且似乎在呼朋引伴，黑暗中响起了更多不怀好意的哨音和窸窣声。鼠巷，本就是法外之地，黑煞在这里显然也有其根基。
“咻！”
一支淬毒的短矢从侧面一个破洞中射出，悄无声息。
林凡头微微一偏，短矢擦着他的耳畔钉入对面墙壁。
“找死！”赵莽怒吼，一棍砸向那破洞，里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但这仅仅是开始。如同捅了马蜂窝，黑暗中潜藏的各种恶意被彻底激发。有为了黑煞悬赏的亡命徒，有单纯想趁火打劫的地痞，甚至还有一些被血腥气吸引来的、发生了诡异变异的硕大鼠群！
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防不胜防。
叶知秋剑光如轮，将袭来的攻击尽数绞碎，但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灵力消耗巨大。赵莽更是怒吼连连，身上添了几道新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在这污秽环境下，极易感染。
林凡的压力最大，他不仅要应对攻击，还要时刻以道碑推演最佳路线，心神消耗极巨。他尝试激发了几张“清尘符”和“驱邪符”，但效果微乎其微，这里的污秽之气仿佛已成实质。
“这样下去不行！会被耗死在这里！”林凡心中焦急，道碑疯狂运转，试图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他感知着地脉的流动，空气的细微变化，甚至那些污秽之气的源头……
突然，道碑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并非警示，而是一种……微弱的吸引？来自于鼠巷更深、更黑暗的某个方向，那里散发出的污秽与死寂之气最为浓重，但在这极致的污秽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隐晦、却无比精纯的……阴属性能量波动？
“往左！第三个岔口，向下！”林凡猛地指向那条散发着最浓恶臭、仿佛通往地狱的巷道。那里连鼠巷的原住民都似乎不愿靠近。
叶知秋没有丝毫犹豫，剑光一转，率先冲入。赵莽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紧随其后。
一踏入这条巷道，恶臭瞬间提升了数个等级，几乎化为实质的黑灰色雾气弥漫在空气中，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连护体灵光都发出“滋滋”的声响。脚下不再是污水，而是某种粘稠的、如同淤泥般的东西。
追兵到了巷口，明显犹豫了一下，但为首那名练气九层的鬼头刀头目一咬牙：“追！他们这是自寻死路！”
然而，他们刚冲进来没多远，就发出了惊骇的惨叫！那黑灰色雾气竟能快速侵蚀灵力，修为稍弱的杀手，护体灵光迅速黯淡，皮肤开始溃烂！更可怕的是，淤泥中猛地伸出无数只苍白、浮肿的手，抓住他们的脚踝，向下拖拽！
“是‘腐尸沼’！快退！”鬼头刀头目骇然失色，疯狂挥刀斩断那些鬼手，带着残余手下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再不敢深入。
而林凡三人，在林凡以道碑精确指引下，巧妙地避开了淤泥中最危险的区域，以及雾气最浓的节点。林凡甚至尝试运转功法，极其小心地汲取了一丝那精纯的阴属性能量，发现其虽属性相反，但层次极高，竟能勉强中和掉部分侵入体内的污秽之气。
这条绝路，反而成了他们暂时的庇护所。
不知在黑暗中前行了多久，脚下的淤泥渐渐变浅，雾气也开始稀薄。前方隐约传来水声，以及一丝……带着腥味的清新空气？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终于，他们穿出了令人窒息的黑暗，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浑浊的地下暗河横亘在面前，河水湍急，奔流向未知的黑暗。河岸一侧，是他们出来的鼠巷绝壁，另一侧，则是粗糙开凿的岩石洞壁。这里似乎是黑岩城地下排水系统与天然溶洞的交汇处，空气虽然依旧潮湿，却比鼠巷内清新了无数倍。
“暂时安全了。”叶知秋松了口气，靠在一块岩石上，迅速吞服丹药调息。
赵莽更是直接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检查着身上的伤口。
林凡也感到一阵虚脱，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和推演，对他的心神消耗极大。他环顾四周，暗河奔流，不知通向何方。
“顺着暗河向下游走，或许能找到出口。”林凡根据道碑对水流和地脉的微弱感应判断道。
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恢复了一些体力，三人便再次启程，沿着暗河边缘，向下游跋涉。
这一次，路途平静了许多。除了偶尔遇到一些喜阴的低阶水栖妖兽，被三人轻易解决外，并未再遇到黑煞的追兵。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前方隐约出现了亮光，还有哗啦啦的水声变得震耳欲聋。
三人加快脚步，冲出洞口，刺目的阳光让他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戈壁，身后是黑岩城那巨大、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黑色城墙，他们竟然直接从地下穿出了城！而身旁，是一条从城墙底部巨大涵洞中奔涌而出、汇入远方荒漠的季节性河流。
成功了！他们摆脱了黑煞的追杀，逃出了黑岩城！
然而，没等三人松一口气，林凡识海中的道碑，再次传来了更加急促、强烈的警示！这一次，并非来自身后的城市，而是来自于……天空！
他猛地抬头！
只见远方的天际，一个小小的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来！那股气息……阴冷、死寂、远超练气期！并且牢牢锁定了他们三人！
筑基修士！
黑煞竟然出动了筑基修士！或者说，是天机阁安排的、隐藏在黑煞之中的筑基修士！
“不好！快走！”林凡脸色剧变，厉声喝道。
烈日灼烧着无垠的沙海，三道身影在起伏的沙丘上艰难前行，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风沙抚平。
经过黑煞的伏击，林凡三人更加警惕，行程也放缓了许多。林凡凭借道碑对气机远超常人的感知，总能提前规避掉大部分潜在的威胁——无论是潜伏在沙下的毒蝎，还是小股流窜的沙盗。
五日后，一座由粗糙黄土和巨石垒砌而成的简陋集镇，终于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它像是一座巨大的、风干了的土黄色蜂巢，匍匐在几座巨大的岩石山脚下，依靠着山脚下几口珍贵的水井而存在。这里便是“黄沙集”，枯骨荒漠中为数不多的补给点之一。
还未靠近，一股混杂着牲畜粪便、汗臭、劣质酒水和风干肉类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集镇的“围墙”低矮而破败，与其说是防御，不如说只是划分区域的界限。入口处连像样的守卫都没有，只有几个穿着破烂皮甲、眼神油滑的汉子蹲在阴影里，打量着来往的行人，目光在林凡三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在叶知秋腰间的长剑和赵莽那根明显不凡的铁棍上多看了几眼，但并未上前盘问。
踏入黄沙集，喧嚣和混乱瞬间将三人淹没。狭窄、肮脏的土路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帐篷和简易棚屋。叫卖声、争吵声、牲畜的嘶鸣、女人的浪笑、武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这里有皮肤黝黑、裹着头巾的沙漠部族商人，有风尘仆仆、眼神警惕的独行客，有袒露着刺青胸膛、气息彪悍的佣兵，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衣着风格迥异于内陆、皮肤呈古铜色的瀚海来客。
龙蛇混杂，秩序近乎于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原始的、野蛮的活力，以及潜藏在其下的危险。
“先找地方落脚，补充清水和食物，顺便打听一下消息。”林凡低声道。在这样混乱的地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三人穿过拥挤的人流，最终在集镇相对靠里的位置，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稳固的石屋客栈，招牌歪歪扭扭地写着“沙犀旅店”。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客栈旁边就有一口被石栏围起来的水井，取水方便，且视野相对开阔。
走进昏暗的客栈大堂，一股更浓烈的汗臭和麦酒发酵的酸味涌来。几张粗糙的木桌旁，零散地坐着几桌客人，大多沉默地喝着酒，或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新来的三人。
柜台后，一个身材肥胖、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掌柜，正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拭着酒杯，眼皮耷拉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三间房，准备热水和吃食。”叶知秋上前，将几块下品灵石放在柜台上。他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掌柜瞥了灵石一眼，又抬眼扫了扫三人，尤其是在气息沉凝的叶知秋和煞气未消的赵莽身上顿了顿，这才慢悠悠地收起灵石，丢出三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二楼左转。热水一个时辰后送，吃食只有肉干和馕饼。”
拿了钥匙，三人正要上楼，旁边一桌客人的谈话声，却让林凡的脚步微微一顿。
“……听说了吗？‘血屠’巴隆前几天在集里出现了，还带着他那帮‘秃鹫’手下，好像在找什么人？”一个干瘦的汉子压低声音道。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巴隆那煞星也敢议论？他可是练气大圆满，半只脚踏入筑基的高手！手下那帮人个个心狠手辣！”他的同伴连忙制止。
“怕什么？他又不在这里。我听说，他们好像是在找几个从黑岩城方向来的年轻人，两男一女？不对，好像是三男……报酬丰厚得很！”
“哼，能让巴隆亲自出面，报酬再丰厚也得有命拿才行。我看那几个人悬了……”
林凡眼神微凝，与叶知秋交换了一个眼色。血屠巴隆？秃鹫？看来是黑煞之后，新的麻烦找上门了。李家和其背后的势力，还真是阴魂不散。
三人不动声色地上楼，进入房间。房间简陋至极，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但总算有了个暂时遮风挡沙的落脚点。
“看来我们被悬赏了。”林凡关上门，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禁制，沉声道。
“血屠巴隆，我听说过此人。”叶知秋眉头微蹙，“是活跃在枯骨荒漠一带颇有名气的悍匪，实力强横，手段残忍，其团伙‘秃鹫’有数十人，皆是亡命之徒。”
赵莽啐了一口：“妈的，没完没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杀一群！”
林凡摇了摇头：“对方有练气大圆满，硬拼不明智。我们在此稍作休整，补充物资后立刻离开，不宜久留。”他顿了顿，看向叶知秋，“叶兄，麻烦你去采购清水和耐储存的食物，尽量低调。赵大哥，你守在客栈，注意动静。我出去转转，看看能否打听到更多关于瀚海和望海城的消息。”
分工明确，叶知秋和赵莽并无异议。
林凡独自一人走下客栈，融入了黄沙集喧嚣的人流中。他收敛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前来采购补给的低阶散修，在各个摊位前流连。
他主要关注那些售卖瀚海特产——如晒干的海藻、奇异的贝壳、某种鱼类制成的肉干、以及粗糙海图的摊位。通过与摊主看似随意的攀谈，他了解到望海城近期似乎也不太平，有几股强大的海盗势力在附近海域活动频繁，冲突加剧。同时，也有传言说，深海区域近期有异宝出世的光芒显现，吸引了不少修士前往。
这些信息零碎而混乱，真伪难辨，但林凡都默默记下，由道碑初步分析整合。
当他走到一个售卖各种稀奇古怪矿石和残破法器的摊位前时，识海中的道碑，忽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悸动！
这悸动，并非针对摊位上的某件物品，而是……来自于摊位后方，那条更加阴暗、堆满垃圾的小巷深处！
林凡心中一动，表面上依旧在翻看摊位上的破烂，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探向那条小巷。
巷子深处，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瀚海渔民服饰的老者，头发花白纠结，脸上布满海风刻下的深痕，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落魄的气息。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眼神浑浊，嘴里念念有词。
引起道碑悸动的，并非老者本身，而是他怀中那油布包裹之物！那里面，似乎散发着一丝与林凡怀中星图碎片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星辰波动！
难道是……另一块星图碎片？或者与星陨阁相关的其他物品？
林凡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买下摊位上几块无用的劣质矿石，然后状似无意地走向那条小巷。
就在他靠近巷口，准备与那落魄老者搭话时，一阵嚣张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
“滚开！都滚开！”
“巴隆老大要的人就在这附近！都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
只见七八个身着统一土黄色皮甲、腰间挎着弯刀、神色凶悍的修士，粗暴地推开人群，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街道上的每一个人。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蜈蚣状的疤痕，气息赫然是练气八层！
是“秃鹫”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林凡心中一凛，立刻止住脚步，身形隐入巷口的阴影里，同时全力运转敛息术，整个人仿佛与阴暗的墙壁融为一体。
那群“秃鹫”成员在街道上搜寻了片刻，目光几次扫过这条小巷，但似乎并未发现隐匿的林凡，也未在意角落里那个醉醺醺的落魄老者，骂骂咧咧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搜去。
危险暂时解除。
林凡松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巷子深处那个抱着油布包裹的老者。
看来，在这离开黄沙集之前，他还需要与这位神秘的老者，做一笔“交易”。
黄沙集的暗流，因为他这个“外来者”的到来，似乎变得更加汹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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