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的农历除夕,在期盼与细微的紧张感中,如期而至。上海的天空从午后开始,就飘起了细密清冷的冬雨,雨丝斜织,敲打着家家户户的窗棂,洗刷着冬日里蒙尘的街道,却也给这座繁华都市平添了几分江南年节特有的湿润与静谧。然而,在肖霄和苏晨的家中,那股由内而外透出的暖意,却足以驱散任何外界的湿寒。这种暖意,不仅源于传统佳节带来的喜庆,更源于一个即将揭晓的、关乎家庭未来格局的重要时刻——他们唯一的女儿晓梦,将在今天,带回一个特殊的“客人”。
从几天前开始,苏晨心中就萦绕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女儿在电话里语气轻快却带着一丝羞涩地告知,今年会带一位“朋友”一起回家过年,是一位在“新绿源”公益组织共事的同事,名叫陈曙光。尽管晓梦语焉不详,但作为母亲,苏晨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个“朋友”的分量。喜悦自然是有的,女儿终于有了情感上的归宿;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与隐隐的担忧也悄然滋生——那个从小依偎在自己身边、需要他们全力呵护的小女孩,似乎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迈向属于她自己的、全新的人生阶段,这个家,即将迎来结构性的变化。
这种情绪体现在了她准备年夜饭的每一个细节里。她比往年更加忙碌,几乎是从早到晚都扎根在厨房。食材挑选得格外精心,既要保留晓梦从小喜爱的家乡口味,比如浓油赤酱的本帮红烧肉、晶莹剔透的蟹粉狮子头,又要考虑到可能来自不同地域的客人的口味,特意清蒸了一条硕大的鲥鱼,准备了清淡的鸡汤煨芦笋。她反复擦拭着那套只有在最重要场合才会取出的、绘着青花缠枝莲纹的骨瓷餐具,动作细致而缓慢,仿佛在通过这些仪式般的劳动,来平复内心那混合着期盼与一丝莫名空落的波澜。
肖霄则将情绪隐藏得更深。他依旧保持着晨练、阅读的习惯,过问公司年底结算和基金会年度报告的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细心的苏晨发现,他待在书房的时间变长了,有时只是对着窗外飘雨的街道默默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红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他在脑海中反复勾勒着那个即将到来的年轻人的形象,揣测着他的品性、抱负,以及他是否足够珍视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这是一种属于父亲的、更为深沉和审慎的牵挂。
午后三四点钟,雨势渐歇,天空依旧阴沉。家里的布置已然就绪。客厅里,水仙花在温暖的室内绽放出金盏银台,散发着清雅的香气;电视机里播放着喜庆的迎春音乐;苏晨刚刚将炖了数小时的鸡汤从灶上端下,整个房间弥漫着令人心安的食物暖香。就在这时,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那一瞬间,苏晨正在摆放果盘的手微微一顿,肖霄也从书房的椅子上缓缓站起身。两人对视一眼,苏晨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特意换上的那件暗红色织锦缎中式上衣的衣襟,肖霄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迎接一场重要的会晤。
苏晨快步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向外望去——只见晓梦站在最前面,脸上带着灿烂而略有紧张的笑容,她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羽绒服、身形颀长、面容清朗的年轻男子,手里提着几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似乎是装着土特产的礼盒。
门开了。
“爸!妈!我们回来了!”晓梦的声音比平时更高,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一步跨进门,先给了苏晨一个结实的拥抱,然后又转向走过来的肖霄,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而她的身后,那个年轻男子——陈曙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显拘谨却十分真诚的笑容,微微欠身,声音清朗而稳重:“叔叔,阿姨,您们好!除夕快乐!我是陈曙光,晓梦的同事。冒昧前来打扰了。”他的目光坦诚地迎向肖霄和苏晨审视的眼神,不卑不亢。
“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冷吧?”苏晨立刻热情地招呼,目光却迅速而不失礼貌地将陈曙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小伙子个子很高,比肖霄还略高一些,站姿很正,眉眼干净,鼻梁挺直,虽然穿着普通的羽绒服和牛仔裤,但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爽、踏实的气质。第一印象,不错。
肖霄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惯常的、沉稳的笑容:“欢迎,小陈。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他伸出手,与陈曙光握了握。那只手,温暖而有力,掌心有隐约的薄茧,像是经常干活的手。
进屋后,陈曙光将带来的礼物轻轻放在玄关的柜子旁,动作自然而不显刻意。晓梦像个快乐的小喜鹊,叽叽喳喳地介绍着:“爸,妈,这是曙光他们老家自己产的香菇和木耳,纯天然的!这是他妈妈自己腌的一点腊肉,说给你们尝尝鲜……”
苏晨连忙说:“哎呀,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太客气了!”心里却对这朴实而不失心意的礼物生出几分好感。
接下来的时间,是在一种略带试探却又努力营造轻松的氛围中度过的。晓梦显然是中间的润滑剂,她拉着陈曙光参观家里,介绍着阳台上的花草,书架上父母的老照片,试图让他更快地融入这个环境。陈曙光话不多,但听得十分专注,偶尔会提出一两个恰到好处的问题,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观察力。
肖霄看似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实则耳朵一直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偶尔会插入一两句问话,比如:“小陈老家是哪里的?”“在‘新绿源’主要做哪方面的工作?”
陈曙光回答得不疾不徐,条理清晰。他来自邻省一个同样不算富裕的农村,大学学的是农业经济,因为认同“新绿源”的理念,毕业后就加入了,现在主要参与社区发展和生态农业项目。他的话语里没有浮夸的理想主义,更多的是对具体工作的踏实描述,比如如何帮助村民引进合适的经济作物,如何协调修路占地的矛盾,语气平和,却透着一种扎根于现实的担当。
苏晨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也竖着耳朵听。她注意到,陈曙光在说话时,眼神很正,偶尔与晓梦对视时,两人眼中会有一种默契的、温暖的笑意流动。那是一种共同经历过风雨、拥有共同目标的战友般的情谊,似乎比单纯的热恋更让她感到安心。
傍晚,象征着团圆丰盛的年夜饭终于开场。巨大的圆形餐桌上,摆满了苏晨精心烹制的佳肴,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四人围坐,明亮的灯光下,气氛比下午更加融洽了一些。晓梦活跃地给大家布菜,说着在项目点的趣事。陈曙光也渐渐放松下来,他会称赞苏晨的手艺,也会在肖霄问起农业政策时,给出自己基于基层实践的看法,虽然略显青涩,但思路清晰,不乏真知灼见。
“现在做基层公益,光有热情不够,还得懂政策,懂经济,更要懂人心。”肖霄呷了一口黄酒,若有所思地说,像是在对陈曙光说,也像是在感慨。
“叔叔说得对。”陈曙光认真点头,“我们很多时候就像桥梁,既要理解上面的政策精神,也要能翻译成村民听得懂、能接受的话,找到他们真正的需求和利益点。过程很慢,也常碰壁,但看到一点点改变发生,就觉得值。”
他的这番话,说到了肖霄和苏晨的心坎里。他们从“春苗基金会”的工作中,对此深有体会。一种基于相似价值观的认同感,在无声中悄然建立。
饭后,一家人移到客厅看春晚。虽然节目年年被吐槽,但这依然是除夕夜不可或缺的背景音。晓梦和陈曙光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低声交谈着,晓梦偶尔会因为某个小品笑倒在陈曙光肩头,陈曙光则微笑着递给她一瓣橘子。那自然而亲昵的互动,落在肖霄和苏晨眼中,让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渐渐消散了。
窗外,不知何时,零星的鞭炮声开始响起,夹杂着孩子们嬉笑的声音,年的味道愈发浓烈。肖霄和苏晨坐在长沙发上,看着对面那双年轻的、充满希望的身影,看着女儿脸上洋溢的幸福光彩,一种混合着欣慰、感慨与隐隐期待的复杂情绪,在他们心中涌动。
家庭的格局,确实即将迎来新的变化。这意味着女儿将拥有她自己的亲密关系,她的人生重心会逐渐转移。但这变化,似乎并不像他们最初隐隐担忧的那样令人失落。相反,它带来了一种崭新的、充满生机的可能性。这个叫陈曙光的年轻人,像一股清新而踏实的风,吹进了他们平静的生活,也即将成为这个家庭未来故事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夜晚,团圆被赋予了更深层的含义——它不仅仅是血脉亲情的相聚,更是不同生命轨迹的交汇与融合,是爱与责任在新一代人身上的延续与传承。肖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晨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新的篇章,已在除夕的暖意与鞭炮声中,悄然掀开了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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