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新同盟内部，因章程颁布与王朗案引发的肃杀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一股新的暗流又开始涌动。
以厉羽为首的激进派与以文老官为代表的渐进派之间，就改革步伐的快慢产生了明显的分歧。
这一日，参事处值房内，气氛略显凝重。陆鸣独坐案前，面前摊开着两份截然不同的陈情书。
一份是厉羽联合数名年轻将领联名上奏的《请加速推行新政疏》，字里行间充满了急不可耐的锐气；另一份则是文老官私下递来的《稳中求进刍议》，措辞委婉却忧心忡忡。
值房一角，孙毅与秦昭正低声交谈。孙毅整理着几份因流程变更而需要重新核验的文书，眉头微蹙：“这两日，厉将军那边的年轻将领们，对新增的校验环节颇有微词，认为太过拖沓。而文老大人那边，又递来了三四份陈情，请求暂缓在功过司全面推行新流程。”
秦昭调试着手中的监测阵盘，头也不抬地应道：“感觉到了。我这边阵法监控显示，近几日涉及流程变更的文书流转速度明显分化，激进派负责的领域强行提速，而渐进派管辖的范围则更加迟缓。再这么下去，数据流都要打架了。”
两人的对话虽轻，却透露出同盟内部因不同理念而产生的实际运作摩擦，让房内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陆鸣放下文书，揉了揉眉心。这两派意见，如同马车的两个轮子，一快一慢，若不能协调一致，车子便有倾覆之危。他深知，必须尽快化解这道裂痕。
翌日清晨，陆鸣首先单独召见了厉羽。
值房内，厉羽一身劲装，腰杆挺得笔直，眉宇间依旧带着那股鹰扬之气。不待陆鸣开口，他便抢先抱拳道：“处正！如今章程已立，正是大刀阔斧、涤荡沉疴之时！为何还在这细枝末节上蹉跎岁月？就该像扫荡妖邪一般，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那些陈规陋习一举荡平！”
陆鸣没有直接反驳，而是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静心茶，示意他坐下。“厉将军的锐气，乃我同盟之福。”陆鸣语气平和，“若非将军等锐意进取之士，我同盟亦无今日之局面。”
厉羽脸色稍缓，但仍坚持己见：“那为何还……”
陆鸣抬手打断他，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厉将军，你以为，王朗为何能险些得手？”
厉羽一怔：“自是因旧流程漏洞百出……”
“是，但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我们对其运作规律、潜在的阻力以及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了解得还不够透彻。”陆鸣沉声道，“蛮力冲撞，或可破开一隅，但亦可能引发整体崩塌。我们需要的是精准的爆破，而非盲目的摧毁。”
他指向厉羽那份奏疏：“将军所言揭露和打击守旧派具体问题，此议甚好！与其空泛争论快慢，不如将精力用于此处。依章程赋予的权力，组织精干人手，集中查证几桩证据确凿、影响恶劣的旧弊案例，形成详实报告，公之于众。此乃阳谋，既能彰显我同盟革新之决心，又能切实打击对手，更能让文老官等持重之辈看到改革之必要与成效。将军以为如何？”
厉羽闻言，眼中原本急躁的光芒逐渐沉淀，转为思索，继而猛地一亮，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兴奋神色，他用力一拍大腿：“俺明白了！处正的意思是……不能让俺这柄快刀漫无目的地乱砍，得给俺找个最硬的骨头，让俺去当个专啃硬骨头的先锋官？哈哈，这个好！这个带劲！比整日吵吵快慢痛快多了！”
当日下午，陆鸣又请来了文老官。
文老官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捻着胡须道：“处正明鉴，非是老朽阻挠革新。实是地府积弊已深，盘根错节。若操之过急，恐生变乱啊。譬如大病之人，不可骤用猛药……”
“文老所虑，乃老成谋国之言。”陆鸣表示理解，“革新绝非一蹴而就。然，沉疴亦需良医。若因惧怕风险而一味拖延，则病入膏肓，悔之晚矣。”
他取出一份初步拟定的名单：“故而，我意并非全面铺开，而是选择轮回司文书档案管理处与功过司功德核销科这两处，业务相对独立、影响可控的部门，作为业务流程再造之全面试点。”
文老官仔细看着名单，这两个部门确实非核心要害，但事务繁琐，弊端明显，极具代表性。
“在此试点之内，”陆鸣继续道，“我们将试行最彻底的优化方案，包括权限下放、流程精简、数据互通等。同时，设立最严格的监测评估机制，由崔小玉的监察小组全程跟进，秦昭负责技术保障。试点期间，任何问题，立即调整，甚至可叫停。成功，则总结经验，逐步推广；遇阻，则吸取教训，优化方案。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将风险控制在最小范围。文老以为，此法可否称得上稳中求进？”
文老官沉吟良久，脸上终于露出释然之色，长长一揖：“处正思虑周详，老朽佩服！如此既有担当又不失稳妥，实乃良策。老朽再无异议，定当全力支持！”
三日后，陆鸣在同盟议事会上正式宣布了试点方案。
“非常之期，当行非常之法，亦需非常之慎。”陆鸣环视众人，声音沉稳，“故决议，择轮回司文书档案管理处、功过司功德核销科为首批试点，全面推行业务流程再造。试点期内，该两处一切规章流程，依新章行事。参事处将组建专项小组，由孙毅统筹，秦昭提供技术支持，崔小玉负责监察评估，阿罗保障内部安稳。”
当陆鸣提到崔小玉的名字时，一直静立一旁的她，脊背似乎不易察觉地挺直了半分，那双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极淡却无比专注的光芒。
这项任务，意味着她将首次在真实的、复杂的部门运作中，全面实践其规则执行者的角色，依据章程条款对试点全过程进行监督、评估与裁决。
这既是对她能力的极大考验，也是将她所秉持的绝对法理理念应用于实践的关键一步，其成败直接关系到章程的权威性与未来推广的可行性。
他目光扫过厉羽和文老官：“试点成效，关乎革新全局。望诸位精诚合作，锐意探索，亦需步步为营，及时复盘。此役，既要打出我同盟革新之锐气，亦要验出新章程推行之可行性！”
厉羽闻言，眼中燃起战意，这等于给了他一个合法的战场去实践他的激进主张。文老官则微微颔首，此举将不可控的风险框定在了特定范围，符合他稳扎稳打的期望。
试点方案公布后，同盟内部关于快与慢的争论暂时平息。
厉羽摩拳擦掌，开始着手组建他的“问题清查小组”；文老官则主动请缨，表示愿为试点工作提供旧例咨询，规避潜在风险。
陆鸣站在窗前，看着恢复忙碌的参事处，心中稍定。
分歧如同洪水，堵不如疏。他巧妙地引导激进派的破坏欲转化为针对具体问题的攻坚力，又将渐进派的保守心转化为试点过程中的安全阀。
一场潜在的内耗，暂时转化为目标一致的探索。然而他深知，这平衡极其微妙。
试点的成败，将直接决定同盟下一步的走向。
而隐藏的对手，绝不会坐视他们顺利积累经验。新的风雨，已在试点部门的上空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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