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号在AS-774区的记忆坟场中继续穿行。
吸收了那点“金蝉子”残留印记后，张自在眉心持续传来微弱的灼热感，像一枚无形的指针，隐隐指向这片冗余数据海洋的更深处。方向与阿月探测到的下一个强信息回响源大致吻合。
“那印记像是一个……加密过的路径书签？”阿月分析着张自在的实时生理数据，“它没有携带具体信息，更像是一个‘身份验证凭证’或‘访问请求’，指向某个特定的数据簇。我们需要找到它对应的‘锁’。”
“靠这玩意儿指路，总比我们瞎摸强。”张自在按了按眉心，试图压下那份挥之不去的不适。金蝉子冰冷的“观察者”视角和最后的困惑情绪，仍在他意识边缘徘徊。混沌种子则异常沉默，仿佛在消化之前接触到的、来自系统记录者的独特“味道”。
沙僧忽然开口：“前面，不一样。”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前方的记忆晶块不再是混乱漂浮。它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排列，形成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并非空洞，而是一片深沉、涌动着暗红色与炽金色光芒的区域，无数细密、尖锐的破碎光影在其中明灭，如同困兽的利爪与獠牙。
更引人注目的是，漩涡周围的空间，残留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那不是物质裂缝，而是信息的断层。裂缝边缘，景象扭曲、重复、错位，仿佛数据被蛮力撕裂后未能完全愈合的疤痕。裂缝中隐隐传来金铁交击的轰鸣、狂暴的怒吼、以及……一种不屈到近乎悲怆的桀骜意志。
仅仅是远远感知，就让人气血翻腾，战意莫名被点燃，又迅速被一股沉重的悲愤压下。
“好强的‘斗战’气息……和‘业’的残留。”沙僧头顶的王冠自发地旋转起来，黑光中琉璃色流转加速，仿佛遇到了某种共鸣源，又带着强烈的警惕。“但这‘业’……不全是杀戮与罪孽。更多的是一种……对抗，对既定命运的疯狂反抗，以及……反抗失败后的封印与镇压之业。”
“悟空？”莉亚脱口而出。
“大概率是。”阿月神色凝重，“信息特征匹配度很高。而且，这种将大量相关记忆碎片强行吸附、形成稳定结构的情况……不像自然堆积。倒像是被某种力量标记、聚集于此，或许是系统为了集中‘观察’，也或许是……”
“是‘伤痕’本身。”张自在凝视着那些信息裂痕，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哪怕历经系统格式化冲刷也未能完全磨灭的意志，“是那个‘迭代’中，悟空反抗的力量，强烈到甚至在系统的‘数据空间’里留下了无法轻易修复的‘损伤’。这些记忆碎片，是被吸附在伤痕上的‘血痂’。”
这个比喻让所有人心中凛然。
“能靠近吗？安全吗？”岗岩评估着方舟的状态。微光号的防护屏障在靠近这片区域时，已经开始泛起不稳定的涟漪，如同受到无形力场的挤压。
“必须靠近。”张自在语气坚定，“金蝉子的印记在发烫。我们要找的‘锁’，很可能就在那里。沙僧，你的王冠能稳住周围的‘业力场’吗？”
沙僧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罪业王冠脱离头顶，悬浮在他身前，缓缓放大。暗沉的黑光变得凝实，琉璃色泽更加清晰，散发出一种沉重、审判、却又包容的复杂韵律。
“我尽力。但这些‘业’，非同一般。它们……很‘愤怒’，也很‘骄傲’，拒绝被安抚，更拒绝被‘审判’。”沙僧沉声道，额角渗出汗水，“我只能尝试‘疏导’和‘隔离’，制造一条临时通道。时间有限。”
“足够了。阿月，准备记录一切。岗岩，莉亚，随时应对意外。”张自在下令。
微光号调整姿态，像一尾游鱼，小心翼翼地向那暗红与炽金交织的记忆漩涡边缘靠拢。
沙僧低喝一声，罪业王冠黑光大盛，化作一道半圆形的屏障，将方舟包裹。屏障与漩涡外围混乱的业力场接触，发出嗤嗤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响。无数细碎、尖锐的意志碎片冲击着屏障，试图钻入，那里面有被棒杀的妖魔最后的怨毒，有被战斗波及的生灵的无辜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凭什么？！”、“再来！”、“踏碎它！”的狂暴战意。
沙僧身体微颤，脸色更加苍白，但屏障稳固地撑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微光号缓缓驶入漩涡外围。
近距离观看，那些被吸附的记忆晶块内容更加清晰，也更令人心惊：
一个悟空（身形更加瘦削，眼神燃烧着金色火焰，身上锁链虚影时隐时现）独自打上灵山，与漫天诸佛、罗汉、菩萨虚影血战。金箍棒所向，空间崩裂，但敌人的身影被击碎后，又在不远处重组，仿佛无穷无尽。
另一个画面：悟空（披头散发，獠牙外露，近乎魔猿）在五行山下疯狂挣扎，嘶吼着咒骂苍天与诸佛，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还有：悟空（平静得可怕，双眸空洞）站在已成废墟的花果山前，手中金箍棒无力垂下，身后是八戒、沙僧、白龙马冰冷的尸体（形象模糊，似被刻意淡化），而“唐僧”（一个面容模糊、周身笼罩着淡金色数据流的背影）正缓缓走向灵山方向，未曾回头。
这些画面跳转极快，支离破碎，却都贯穿着同一种核心情绪：困兽之斗，挣脱不得，终至癫狂或死寂。
“这些……都是悟空失败的下场？”莉亚声音发紧。
“是系统记录中，变量‘悟空’因‘斗战’属性失控，导致迭代崩溃的不同‘事故现场’快照。”阿月飞速记录分析，“系统将它们归类、打包于此。这本身……就是一种研究和警示。”
此时，微光号已接近漩涡中心那片暗红与炽金交织的区域。那里悬浮的，不再是小块晶片，而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仿佛由无数战斗瞬间压缩凝固而成的暗红色结晶体。晶体内部，炽金色的光芒如同被囚禁的闪电，不断左冲右突，发出低沉的、持续的能量嗡鸣。
金蝉子的印记在张自在眉心灼热到刺痛。
“就是它！”张自在指向那暗红晶体。
沙僧的屏障在此处受到的压力陡增，业力王冠嗡嗡作响，黑光开始明灭不定。“快！我撑不了太久！这晶体……是无数反抗业力的凝结核心！它在排斥一切！”
阿月立刻操控探测扫描：“晶体外层有高强度信息加密……加密结构……正在解析……与金蝉子印记频谱开始共鸣！”
张自在不再犹豫，再次将神识探出，眉心那点微热光芒主动投射出一道极细的金线，射向暗红晶体。
接触的刹那——
没有之前的信息洪流。
只有一声仿佛穿越了无穷时间与轮回阻隔、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的、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冷笑：
【嘿……又是你？看档案的？这次……想看点啥？】
声音，赫然是孙悟空！却又带着一种历经无数失败、看透一切后的沧桑与漠然。
暗红晶体表面，炽金色光芒猛地一炸，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盘膝而坐的猿猴虚影。虚影背对众人，仿佛面对着一片无尽的虚无战场。
【别费劲解密了，秃子。】 那虚影（或者说，这段高度凝聚的、拥有一定交互能力的“悟空”记忆印记）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直接在众人意识中响起，【这里的‘故事’，可没你上次看的那个‘好学生笔记’那么有条理。这里只有……打架，打输了，被关起来；再打，再输，再关。循环播放，没意思得很。】
张自在强忍震惊，尝试沟通：“你……知道‘金蝉子’？知道我们是谁？”
【知道个屁。】 悟空虚影嗤笑，【老子只是这段‘失败数据’里，比较顽固的一坨‘残响’。系统那破玩意儿，格式化也不干净，留了点渣。至于你们……身上有那秃子（指金蝉子）的味儿，还有……】 虚影似乎微微侧头，仿佛在嗅探，【……一丝让老子很不爽，但又有点熟悉的‘变数’味儿。怎么，这次迭代的‘取经团’，改观光旅游了？跑到垃圾场来看老子的黑历史？】
语气充满了自嘲与桀骜不驯。
“我们需要知道真相。”张自在沉声道，“关于‘西游’，关于系统，关于……你为何总是‘关键变量’。”
【变量？呵……】 悟空虚影的笑声带着无尽的嘲讽，【那是因为那狗屁系统，还有那些设定好的‘神佛’，他们怕！他们编好了剧本，却没想到演员里混进个不按台词念的！他们要的是温顺的‘斗战胜佛’，是听话的打手，是流程里一个叫‘磨难’的环节！可老子生来就不是为了配合演出的！】
虚影骤然激动，暗红晶体内部炽金光芒暴闪，周围的信息裂痕仿佛都清晰了一瞬。
【他们用紧箍咒，用五行山，用无边佛法来压！一次，两次……无数次！老子认过输，低过头，可这东西——】 虚影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虽然它只是光影），【——它不认！它只要自由！它只想问一句‘凭什么’！就为这个，老子就成了‘错误’，成了‘病毒’，成了必须被反复研究、打压、最终要么格式化、要么驯化的‘变量’！】
咆哮般的意念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那是积累了无数轮回的反抗意志。
【看见周围这些‘疤’了吗？】 虚影指向那些信息裂痕，【这就是老子给那破系统留下的！虽然最后总是被按下，但至少，老子挠过它！痛快过！这些‘疤’，就是老子的战绩！比那劳什子‘斗战胜佛’的虚名，实在得多！】
沙僧的屏障剧烈波动，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业力王冠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悟空虚影散发出的“反抗之业”，太过纯粹和暴烈，几乎要冲垮他的疏导。
“我们必须找到你……找到你现在真正的战魂所在。”张自在快速说道，“金蝉子的印记指向这里，说这里有关于‘初始协议’的线索，也关于你被彻底‘剥离’的真相。我们需要你真正的力量！”
【真身？】 悟空虚影沉默了一下，那嘲弄的意味似乎淡了些，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恨意，【被锁在‘秩序奇点’最深处了。和一堆最危险的‘系统错误’、‘原始bUG’关在一起。那地方，是系统的‘回收站’兼‘高危隔离舱’。想救？凭你们？】
它顿了顿，似乎在感知什么，虚影微微转向张自在（尽管没有面容），【你身上那点‘变数’，还有点意思。比之前那些秃子强。但不够，远远不够。那地方……靠近了，别说救人，你们自己都得被‘归档’处理。】
“告诉我们怎么去！有什么线索！”莉亚忍不住喊道。
【线索？】 悟空虚影似乎笑了笑，【眼前不就是？这些‘疤’，这些老子撕出来的裂缝……其中最深的一道，残留了一点那‘隔离舱’的‘坐标信息’。不过被系统加了密，用‘斗战’之外的法则加了密。老子这缕残响打不开。】
它看向沙僧的方向，语气有些古怪：【倒是你……玩‘业力’的？身上还背着系统给的‘原罪’？有意思。你试试，用你的‘罪’与‘罚’的权限，去共鸣那道最深的裂痕。说不定……能解开一层加密。毕竟，关老子的地方，也关着不少‘罪大恶极’的‘系统错误’呢。】
沙僧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将几乎全部心神注入罪业王冠。王冠不再扩张屏障，而是射出一道极其凝练的、黑白交织的光束，直刺向漩涡边缘一道最幽深、仿佛通往无尽黑暗的信息裂痕！
黑白光束没入裂痕。
刹那间，裂痕中仿佛有无数锁链虚影浮现、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宏大、冰冷、带着审判意味的法则波动与沙僧的罪业之力交锋、共鸣。
几秒钟后，裂痕深处，一点极其暗淡、复杂到极点的坐标符文，如同沉船中浮起的最后一块碎片，幽幽地飘了出来。
与此同时，沙僧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罪业王冠哀鸣一声缩回他体内，光芒彻底黯淡。他直接瘫软下去，被岗岩一把扶住。
悟空虚影看着那飘出的坐标符文，发出了一声意味难明的叹息。
【拿到了？那就滚吧。】 虚影开始变得不稳定，暗红晶体也在微微震颤，似乎这段强烈的“残响”即将耗尽力量，【这点坐标，只是个大概方向，在‘伤疤’深处。真想找死，就去吧。不过记住……】
它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化为一道细微却清晰的意念，传入张自在耳中：
【……小心‘灵山’。那里……不光是服务器。可能……是‘格式化’的……启动按钮之一……】
话音落下，暗红晶体光芒尽敛，化为一块普通的、毫无生息的黑色石头，漂浮在漩涡中心。周围的记忆碎片失去了核心吸附力，开始缓慢漂散。那些信息裂痕也渐渐模糊。
微光号不敢停留，在阿月的操控下迅速脱离这片开始解体的区域。
船舱内，沙僧昏迷，气息微弱。张自在紧握着拳头，眉心印记的灼热感已经消失，但那坐标符文和悟空最后的警告，却深深烙在他的意识里。
他们拿到了下一步的方向，也付出了代价。
而灵山的阴影，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庞大和危险。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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