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朦胧,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温柔乡,亦是富商巨贾的销金窟。
然而,当沈流苏一行七人踏上这片土地时,感觉到的却不是诗情画意,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脂粉香气掩盖的腐朽气息。
马车没有驶入繁华的府城,而是在城外一处荒僻的河道旁停下。
眼前是一座早已废弃的香料行栈,飞檐的朱漆剥落殆尽,露出木材本身苍灰的颜色,门楣上“沈氏香行”四个字的描金也已黯淡无光,几乎辨认不出。
这是她父亲当年亲手置办的产业,如今却成了她隐匿行踪的最佳庇护所。
“大人,都安顿好了。”一名精干的稽查司属下低声禀报。
他们已按沈流苏的命令,换上最不起眼的粗布短打,收起了所有象征身份的官凭腰牌,看起来就像一群来江南讨生活的外地匠人。
沈流苏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积满灰尘的货架,空气中依然残留着当年各种香料混合的淡淡余韵,那是檀香的沉静、龙脑的清冽、安息香的温暖……这气味,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她尘封的记忆。
她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冰。
“从此刻起,没有大人,叫我‘苏娘子’。”她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们的任务,是盯紧城中所有与水路、排污相关的脚夫、船工,我要知道每一滴脏水最终的去向。记住,只看不问,切勿打草惊蛇。”
分派完任务,她独自一人,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布裙,头上包着一块半旧的靛蓝头巾,提着一只竹篮,走进了人声鼎沸的府城市集。
她没有去那些门面光鲜的大香铺,而是专挑那些藏在巷子深处、售卖杂货的小店。
她以“家中长辈念旧,欲寻些陈年香饼安神”为由,专收那些包装简陋、价格低廉的香品。
一个上午,她不露声色地走访了十七家店铺,篮中已多了十二匣形态各异的香饼。
回到行栈,她关上门,从随身携带的箱笼中取出一套小巧玲珑、专为野外勘验设计的黄铜蒸馏器。
点燃无烟的精炭,她将十二种香饼逐一碾碎,取样,隔水加热,提取其最核心的挥发油。
烛火下,一滴滴清亮或微黄的液体顺着冷凝管滴入琉璃盏中。
她用细长的银签蘸取,先观其色,再凑到鼻尖,一嗅,一辨。
当验到第八种样品时,她的动作猛然一顿。
那是一种被标注为“安神养息”的廉价香饼,气味初闻是普通的艾草与陈皮混合香,可当挥发油被提纯后,一丝极其隐晦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腐败气息的味道便暴露无遗。
是西域迷蕊花!
此物少量使用确有安神之效,但长期吸入,会损伤神智,产生幻觉,甚至使人成瘾。
更可怕的是,这种气味极易与其他香料融合,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朝廷早已将其列为禁品,而这小小的香饼中,竟堂而皇之地掺了进去!
她将余下的样品一一验过,最终,十二匣香饼中,竟有八匣都含有不同剂量的迷蕊花成分!
一张无形的巨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整个江南。
入夜,冯承恩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行栈后门。
他风尘仆仆,眼下带着一丝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在桌上铺开一张用炭笔精心绘制的结构图。
“苏娘子,你料得没错。”冯承恩压低声音,指着图纸,“那家最大的香坊‘闻香阁’,内有乾坤。它建有双层地窖,明面上是储存香材,但我用探杆查过,下层是空的,只有一个狭小的通风口。我怀疑,那里才是他们藏匿关键东西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指向图纸一角的一个炉灶标记:“而且,坊主每日申时,都会准时开启后院角落里的一座特制丹炉。我隔墙观察过,炉火是幽蓝色的。工部营造典籍有载,此为硝石与硫磺混合燃烧之象,其瞬间高温,足以让许多不易挥发的物质气化,随烟尘扩散。”
迷蕊花、双层地窖、幽蓝炉火……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一个完整而恶毒的制毒、散毒链条已清晰浮现。
他们不仅在香料中掺毒,更在利用特定的炉灶,将毒素化为肉眼难辨的气溶胶,通过烟囱排向全城!
沈流苏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脑中迅速制定出三步走的取证方案。
“第一步,我要进去。”她看着冯承恩,语气平静,“以杂役身份混进去,亲眼看看那座丹炉和地窖的入口。第二步,明日午后,你伪装成外地来的药材商,以洽谈合作为名,想办法弄到他们近半年的生产台账副本。第三步,明晚子时,潜入地窖,提取土壤和空气样本。”
冯承恩面露忧色:“你亲自进去,太险了。”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容易被忽略。”沈流苏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这双手,筛过粉,控过温,在宫里做过最下等的活计,没人会怀疑一个想讨口饭吃的寡妇。”
翌日清晨,一个面带愁容、身形瘦弱的“苏娘子”出现在“闻香阁”后门,凭着一手熟练的筛粉手艺,顺利被管事录用为翻晾香材的杂役。
她沉默寡言,手脚麻利,完美地融入了一群为生计奔波的底层劳工之中。
整整一天,她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将作坊内的布局、人员换班的规律、守卫的巡逻路线一一记在心里。
然而,她的小心谨慎,还是引起了坊主的怀疑。
晚间收工时,那位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坊主突然召集所有杂役,说是要一同焚香,祷告香神庇佑。
他亲自捧出一个古朴的赤红色铜炉,点燃了一丸同样赤红的香丸。
一股浓郁而奇异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烟雾缭绕中,坊主那双小眼睛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人,阴恻恻地说道:“都闭上眼,静心感受。若有心怀鬼胎的奸细混入,香神自会让他无所遁形!”
烟雾入鼻,沈流苏立刻察觉到其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麻痹感,正是迷蕊花的变种毒素!
这是个圈套,吸入此香之人,心跳会不自觉地加速,神智也会变得迟钝,在老手面前,破绽百出。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流露出与其他杂役无异的虔诚与顺从。
在闭上眼的瞬间,她已屏住呼吸,舌尖死死抵住上颚,最大限度地减缓了呼吸的频率。
同时,她微微侧头,仿佛在虔心祷告,实则将脸颊贴近自己的衣袖,借着袖口的遮掩,飞快地吸了一口早已藏在袖袋香囊中、用薄荷露浸透的棉片。
清冽的薄荷气味瞬间冲入鼻腔,中和了那股甜腻的麻痹感,让她的头脑始终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一炷香的时间,漫长如一个世纪。
当坊主宣布祷告结束时,有两名新来的杂役已是面色潮红,眼神涣散,当场被护院拖了出去。
而沈流苏,面色如常,眼神甚至比之前更显柔顺,毫无破绽地通过了这场致命的考验。
第三日凌晨,子时刚过。
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闻香阁”的院墙,精准地落在了后院丹炉旁的那个狭小通风口处。
正是沈流苏。
她撬开铁栅,另一个黑影已等在那里——是冯承恩。
两人没有一句废话,动作快如闪电。
她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密封陶瓶递下去,里面是她白日里趁无人注意,从地窖入口附近刮取的表层土壤。
冯承恩则递上来一面微型铜镜,并用口型示意:三下反光,即为撤离信号。
正当她准备将陶瓶吊入地窖深处,提取最关键的空气样本时,院中角落里,几条负责守卫的狼犬突然毫无征兆地狂吠起来,声音凄厉,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被发现了!
灯火瞬间亮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沈流苏心头一凛,却未见丝毫慌乱。
她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纸包,想也不想便朝犬吠声最响的地方猛地撒了过去。
那是一把她预先调配的“镇兽香粉”。
粉末随风飘散,一股浓烈的、类似丁香的气味瞬间炸开。
那些凶悍的狼犬仿佛闻到了什么天敌的气息,狂吠声戛然而止,转而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呜咽,疯狂地用爪子刨着自己的鼻子,满地打滚。
狗对丁香酚高度过敏!
这瞬间的混乱,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数息时间。
“走!”
沈流苏低喝一声,两人身形一闪,借着夜色与建筑的阴影,消失在了包围圈形成之前的最后一处缺口。
回到行栈,汗水已经湿透了冯承恩的背脊,沈流苏的脸上也沾染了尘土,但两人的眼睛都亮得吓人。
顾不上喘息,他们立刻对带回的土壤和空气样本进行了化验。
结果,令人触目惊心。
地窖空气中的迷蕊花粉尘浓度,竟是安全标准的六十倍!
更可怕的是,这些粉尘与一种腐香藤的汁液混合后,形成了一种极其稳定的悬浮颗粒,可以借助风力,飘散到十余里之外,长期低剂量地毒害着整座府城的百姓!
铁证如山。
沈流苏立在窗前,看着远处“闻香阁”方向依旧亮着的灯火,眼中再无一丝温婉。
她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公文,提笔蘸饱了墨,笔锋凌厉,写下“紧急查封令”五个大字。
然而,她没有按照惯例,将查封令与证据火速上报京城的香政署总部,更没有请求萧玦动用雷霆手段。
她将拟好的文书誊抄了三份,盖上自己那枚代表着香衡使权柄的私印,连同部分关键证据的拓本,分别装入三个牛皮信封,信封上写的,却是邻近三个州县的衙门地址。
她要让这些地方官亲眼看看,在没有皇权直接压阵的情况下,她亲手订立的《香政法》,究竟能不能成为一把足以斩断地方毒瘤的利剑!
做完这一切,已是黎明时分。
沈流苏吹熄了蜡烛,在行栈的一张硬板床上和衣躺下。
极度的疲惫涌来,她沉沉睡去。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沈家那场冲天的大火里,她的母亲就站在熊熊烈焰旁,回头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五日后,江南的绵绵细雨终于停歇。
一支由三个不同州县的衙役、捕快临时组成的联合执法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到了“闻香阁”的正门前。
为首的县尉上前一步,朗声宣读了由香衡使沈流苏亲笔签发的《紧急查封令》。
高大的坊门,却依旧紧闭。
良久的死寂之后,门内传来坊主阴冷而傲慢的笑声,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香衡使?没听过!在这江南地界,我闻香阁的规矩,就是王法!想进我这扇门,可以,”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威胁,“那就拿命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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