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二十分，秋雨绵绵。
细密的雨丝在北阳市上空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纱幕，将省委大院里的银杏树洗刷得金黄透亮。雨滴敲打在奥迪车顶，发出细碎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某种古老的密码。
林峰坐在后座，手里拿着今天上午省委常委会的议题材料。其中第三项议题用加粗字体标注：“关于云顶湖地块转型利用方案评估结论的汇报及决策建议”。材料附件里，第三方评估报告的摘要已经打印出来，封面上盖着国家发改委宏观研究院和华夏科学院生态环境研究中心的联合公章。
报告结论清晰明确：“经综合评估，新能源综合利用试点方案在生态安全、技术可行性、风险可控性等方面显着优于文旅康养方案。建议优先采用新能源方案，可结合‘光伏+生态修复’模式，打造全国工矿废弃地绿色转型示范项目。”
这是专家组经过五天实地考察、数据核实和激烈讨论后形成的最终意见。科学、客观、不容辩驳。
林峰合上材料，看向车窗外。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城市的轮廓。今天是十月二十八日，距离第三方评估启动刚好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设备被扣、徐文斌出逃、证人陆续找到、文旅集团人事地震、刘万山越来越沉默……
手机震动，杨学民发来消息：“省长，常委会九点开始。评估组周明远院长将列席会议，亲自汇报结论。另外，孙书记秘书刚才来电，说会议结束后书记要单独和您谈十分钟。”
林峰回复：“知道了。通知许薇，让她在办公室待命，可能需要随时补充技术细节。”
车子驶入省委大院，在雨中缓缓停在一号楼前。林峰撑开黑色雨伞，皮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回响。办公楼大厅里灯火通明，早到的干部们低声交谈着，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潮湿气息和某种无形的紧张感。
八点四十分，林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杨学民已经提前到了，正将一杯刚泡好的热茶放在办公桌上。
“省长，有个新情况。”杨学民压低声音，“昨晚十一点，刘省长去了孙书记家里，停留了四十五分钟。具体谈了什么不清楚，但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林峰端起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这个时间点，谈什么都不意外。”
“还有，文旅集团那边，赵天福今天早上正式提交了辞呈，理由是‘身体原因’。省国资委已经收到，正在走程序。”杨学民顿了顿，“另外，海关和国安部门的联合调查组昨天约谈了‘北阳创景’的法人代表，对方承认对设备技术参数‘不完全知情’，但坚称是‘商业采购失误’。”
“推卸责任是意料之中。”林峰喝了口茶，“关键是他们推得干净吗？徐文斌这条线，能追到什么程度？”
“秦队那边进展有限。徐文斌在缅北的行踪很隐蔽，我们的人不敢跟太紧，怕打草惊蛇。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三角洲公司’有深度关联。李锐通过暗网监控发现，‘三角洲’近期在东南亚动作频频，似乎在重新调整布局。”
林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有些事急不得，就像钓鱼，需要耐心等待鱼儿自己浮出水面。
八点五十五分，他整理好西装，拿起公文包和雨伞，走向三楼的常委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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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整，省委常委会正式开始。
椭圆形会议桌旁坐着十三位常委，加上列席的周明远院长，共十四人。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送风的嘶嘶声，窗外的雨声被厚重的玻璃隔绝，显得遥远而模糊。
孙振邦坐在主位，脸色肃穆。他示意周明远先汇报。
周明远站起身，没有用ppt，只是拿着一份纸质报告：“各位领导，受山河省委省政府委托，我专家组对云顶湖地块两种转型方案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独立评估。现将主要结论汇报如下……”
他的汇报专业、严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陈述事实和数据。从土壤污染风险到修复技术局限，从新能源方案的技术成熟度到综合效益测算，每一点都有扎实的数据支撑。
“……综上所述，专家组一致认为，新能源综合利用试点方案更符合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理念，技术上更成熟，风险更可控，长期综合效益更优。文旅康养方案虽然经济效益预测较高，但生态风险和技术不确定性较大，特别是土壤污染修复的长期安全性缺乏足够科学依据。”
周明远讲完后坐下。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翻动报告纸张的沙沙声。
孙振邦环视一圈：“大家都说说看法。”
省长李为民率先开口：“专家的评估很专业，很客观。我们省正在推动高质量发展，高质量发展首先是绿色发展。云顶湖地块的转型，应该成为我们落实新发展理念的样板。我赞成采纳新能源方案。”
其他几位常委陆续表态，大多支持专家意见。理由都很充分：科学决策、生态安全、风险可控、可复制推广……
轮到最后几位发言时，气氛有些微妙。按照惯例，刘万山应该发言了，但他一直沉默着，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上摩挲。
孙振邦看向他：“万山同志，你有什么意见？”
刘万山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但努力保持着平静：“我尊重专家组的意见。科学评估，科学决策，这是我们一贯的原则。”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文旅集团的工作存在不足，特别是对技术风险的评估不够深入，我要负领导责任。回去后我会督促他们认真反思，改进工作。”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问题，又避开了个人责任，还表明了改进态度。典型的官场话术。
但林峰注意到，刘万山放在桌下的左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孙振邦点点头，没有深究，而是看向林峰：“林峰同志，新能源方案是你主推的，后续实施有什么考虑？”
林峰站起身，语气沉稳：“孙书记，各位同志。如果常委会决定采纳新能源方案，我们将立即启动实施准备。重点抓好三件事：一是成立项目指挥部，由省发改委牵头，能源、环保、自然资源等部门参与，一个月内完成详细设计和招标；二是同步启动生态修复工程，邀请吴建明研究员团队提供技术指导，确保修复科学有效；三是做好群众工作，特别是对当年征地搬迁的群众，要结合这次转型，妥善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让他们共享发展成果。”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想建议将云顶湖项目申报为‘全国工矿废弃地绿色转型示范基地’，争取国家层面的政策支持，为我们省乃至全国类似地区的转型探索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
这个提议立意高远，将一个小项目提升到了国家示范的高度。几位常委纷纷表示赞同。
孙振邦最后拍板：“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这么定了。云顶湖地块转型采用新能源综合利用方案，由林峰同志负责组织实施。同时，同意申报国家示范基地，相关部门抓紧准备材料。”
他看向刘万山，语气严肃了些：“万山同志，文旅集团的问题要严肃处理。设备违规进口的事，配合海关和国安部门查清楚。相关人员该问责的问责，该处理的处理。我们要吸取教训，重大项目决策必须科学严谨，不能有丝毫马虎。”
“是，我一定落实。”刘万山低头应道。
会议在十点半结束。常委们陆续离开，周明远与孙振邦、李为民简单交谈后也告辞了。林峰收拾文件时，孙振邦的秘书走过来：“林省长，书记请您去他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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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办公室里，茶香袅袅。
孙振邦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和林峰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相对而坐。秘书泡好茶后悄然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林峰啊，这五年，辛苦你了。”孙振邦端起茶杯，语气感慨，“从你空降过来推‘百企升级’，到后来搞新能源、抓产业转型，每一步都不容易。特别是这次云顶湖的事，你顶住了压力，坚持了原则，不容易。”
“孙书记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林峰谦逊道。
“不是过奖。”孙振邦摇摇头，“你做的这些事，我看在眼里。山河省这五年的变化，产业结构的优化，发展质量的提升，有你的功劳。但今天找你来，不是说这些。”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中央组织部昨天来电话了，是关于你的下一步安排。”
空气瞬间凝重。林峰坐直身体，静待下文。
“你在山河省五年，成绩突出，但树敌也不少。刘万山的问题，不只是云顶湖一件事，纪委那边已经掌握了一些其他线索，正在核查。但处理一个省委常委，需要时间，也需要政治智慧。”
孙振邦顿了顿，目光深邃：“所以组织上考虑，给你换个环境，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锻炼。初步意向是调任东海省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
东海省，沿海经济大省，Gdp常年位居全国前三，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也是各种矛盾交织的复杂地区。常务副省长，分管发改、财政、国资等核心领域，是实权要害岗位，也是公认的“省长预备役”。
这个安排，既是重用，也是考验。
林峰沉默片刻，问：“什么时候？”
“月底前交接，十一月到任。”孙振邦说，“时间很紧，但你这边的工作基本都上了轨道，‘百企升级’和新能源发展都有了成熟模式，后续班子可以接着干。云顶湖项目，你可以指定专人负责，定期听取汇报。”
“我服从组织安排。”林峰表态。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孙振邦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复杂，“但我要提醒你，东海省的情况比山河省复杂得多。那里经济发达，但利益格局也更固化；开放程度高，但境外势力的渗透也更隐蔽。特别是，那里有一个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林峰皱眉。
“谢文远，现任东海省发改委副主任，分管外资和重大项目审批。这个人你听说过吧？留美经济学博士，主张‘深度融入国际分工’，在委里很有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孙振邦压低声音，“他的哥哥谢文渊，就是‘灰狐’组织在亚洲的重要头目，代号‘渡鸦’。”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林峰想起三年前那些监听设备，想起徐文斌背后若隐若现的影子，想起秦风汇报时提到的“三角洲公司”和缅北行踪。
原来线头在这里。
“你去东海，首要任务是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这是明线。”孙振邦语气郑重，“但还有一条暗线——配合国安部门，摸清谢文远及其背后势力的活动情况。他们这几年在东海布局很深，涉及金融、科技、舆论多个领域。中央很重视。”
“我明白了。”林峰缓缓点头，心头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这不再是单纯的经济发展任务，而是关乎国家经济安全、科技安全甚至政治安全的特殊使命。
“家眷怎么安排？”孙振邦问，“东海省城离这里一千多公里，孩子还在上学。”
“我和姜欣商量一下。”林峰说，“可能先让她和孩子留在这里，等我在那边稳定了再说。”
“也好，孩子转学是大事，不急于一时。”孙振邦站起身，拍了拍林峰的肩膀，“这五天抓紧交接。下周一的常委会上，我会正式宣布。在此之前，消息不要扩散。”
“明白。”
离开书记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窗外的雨还在下，雨丝斜打在玻璃上，画出凌乱而有力的痕迹。林峰站在窗前，看着雨中朦胧的城市轮廓，久久未动。
五年了。从空降时的陌生与阻力，到如今的熟悉与认可；从一个主管工业的副省长，到即将履新的常务副省长；从扳倒刘国栋、宋清河，到即将面对的谢文远和“灰狐”……
这条路，似乎永远有更高的山要翻越，更深的河要渡过。
手机震动，是姜欣发来的消息：“雨下大了，带伞了吗？小毅说今天学校科技节，他的种植箱项目拿了特等奖，晚上要庆祝。你能准时回来吗？”
林峰回复：“带伞了。一定准时。替我恭喜小毅，告诉他爸爸为他骄傲。”
发完信息，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雨声在身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走廊里清晰而坚定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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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紫荆苑家中。
餐厅里灯火通明，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上面用巧克力酱写着：“贺林毅同学科技创新特等奖”。林毅坐在主位，小脸红扑扑的，胸前还别着科技节的奖章。
“爸，您看！”他献宝似的举起奖状，“评委老师说我的项目‘具有实际应用价值和创新思维’，还问我有没有申请专利的打算！”
林峰接过奖状，仔细看着上面的评语，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很棒，比爸爸当年厉害多了。”
“那当然！”萌
小毅得意地扬起下巴，“许薇阿姨说，我这个算法如果再优化一下，真的可以申请专利。她还答应做我的指导老师呢！”
姜欣端出最后一道菜，笑着摇头：“行了行了，小科学家，先吃饭。你爸爸忙了一天，肯定饿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旁。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轻响。林毅兴奋地讲着科技节上的见闻，姜欣温柔地听着，不时给父子俩夹菜。林峰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五年前刚来北阳时的情景——那时小毅还是个准备上一年级的小豆丁，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角；姜欣还在适应新环境，每天奔波于医院和家庭之间。
五年，改变了太多，但有些东西始终未变。
饭后，小毅去写作业，姜欣收拾厨房。林峰走进书房，关上门。该告诉妻子了。
姜欣端着水果进来时，看到丈夫站在窗前，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凝重。她放下果盘，轻声问：“怎么了？今天常委会不顺利？”
“常委会很顺利，云顶湖定了新能源方案。”林峰转过身，握住妻子的手，“但有另一件事。孙书记今天找我谈话，组织上要调我去东海省，任常务副省长，月底前交接。”
姜欣愣住了，手在他掌心里微微一颤。许久，她才开口：“东海……那么远。什么时候走？”
“下月初。你和小毅可以先留在这里，孩子转学的事不急，等我那边安顿好了再说。”
“你一个人去，怎么行？”姜欣摇头，“那边人生地不熟，吃住都没人照顾。我和小毅跟你一起去，孩子转学就转学，反正他适应能力强。”
“可是你的工作……”
“我可以申请调动，或者干脆休息一段时间。”姜欣看着他，眼神坚定，“林峰，这五年我见证了你的不容易。现在你要去更复杂的地方，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家在哪里，我和小毅就在哪里。”
林峰心头一热，将妻子拥入怀中。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夜色如洗，远处居民楼的灯光温暖而安宁。
这时，手机震动。是秦风发来的加密信息：“徐文斌在缅北的行踪有重大发现。他三天前与一个代号‘信鸽’的人接头，我们截获了部分通讯内容，提到‘东海’、‘新港口项目’、‘老朋友已就位’。怀疑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东海省。详细分析报告已发送加密邮箱。”
林峰眼神一凛。果然，对手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快。
他回复：“收到。做好前往东海的准备，人员要精简，身份要隐蔽。等我到任后部署。”
放下手机，他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东海省，经济大省，开放前沿，也将是他与“灰狐”势力正面交锋的新战场。
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他有身后的家，有并肩的战友，有五年磨砺出的智慧与锋芒。
“在想什么？”姜欣轻声问。
“在想，”林峰收回目光，微笑，“新的征程要开始了。这一次，我们要一起去看看大海。”
窗外，云散月出，清辉洒满人间。城市在夜色中安静呼吸，等待着新的黎明。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海之滨，浪潮正一次次拍打着海岸，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雨，即将到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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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省篇暂告一段落。下一卷《国之栋梁》，林峰将赴任东海省，在更广阔的国际经贸、科技博弈舞台上，与“灰狐”势力展开新的较量。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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