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午时的阳光透过赤炎山脉特有的稀薄云层,垂直洒落在崎岖荒凉的“落鹰涧”。这是一条深邃而狭窄的峡谷,两侧是陡峭的、风化成狰狞形状的暗红色岩壁,谷底布满嶙峋怪石和干涸的河床痕迹,只有极深处隐约传来地下暗流的沉闷水声。地势险恶,人迹罕至,飞鸟难渡,故而得名。
林玄选择此处见面,自有深意。地形复杂,视野受限,便于隐藏和观察,若有埋伏或变故,无论是凭借强横肉身攀越岩壁,还是借助对地形的熟悉摆脱追踪,都游刃有余。更重要的是,此地灵气稀薄混乱,神识感知会受到一定干扰,更能考验来者的诚意与胆量。
他并未让洛璃同来,只身一人。依旧是一袭深灰色斗篷,气息收敛在金丹后期,独自站在涧底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上,静候来人。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短,投在粗糙的岩石表面。
约定的时间刚到,峡谷上方的岩壁上,一道身影小心翼翼地攀援而下。正是那自称“老吴”的筑基修士。他动作略显笨拙,气息不稳,落地时甚至趔趄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讨好与惶恐的笑容,快步走到林玄面前丈许处停下,拱手道:“林…林前辈,小人吴有德,让您久等了。”
林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火灵之眼微微开启,瞬间便看透其修为底细——确实是筑基圆满,灵力驳杂,根基不稳,典型的底层散修模样。但他体内灵力流转间,隐有一丝极其晦涩、偏向阴寒隐匿的波动,与黑煞洞功法路数有几分相似,却又故意掺杂了其他杂乱气息掩盖。
“丹药带来了?”林玄开门见山,声音平澹。
“带来了,带来了!”吴有德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储物袋,双手奉上,“这里是五百下品道源石,还有几块品相不错的‘火纹钢’原矿,是我们小队上次冒险从赤炎山脉深处弄来的,聊表诚意。只求林前辈能匀给小人三十瓶‘淬火丹’和二十瓶‘回元丹’,品质就像之前您卖给‘百石斋’的那样就行。”他说的百石斋,是林玄前几日去过的另一家小材料铺。
林玄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道源石数量无误,火纹钢品质尚可,价值大致与所求丹药相当,甚至还略高一些。对方显得很有“诚意”。
“丹药可以给你。”林玄收起储物袋,翻手取出相应数量的玉瓶放在地上,“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一个小采药队,需要这么多战斗和恢复类丹药作甚?赤炎山脉深处,最近不太平?”
吴有德一边喜滋滋地收起丹药,一边叹气道:“前辈明鉴啊!可不是不太平么!我们以前常去的几片老林子,最近都不敢去了。炎烬谷和黑煞洞的人跟疯了似的,在西北边那片新发现矿脉的地方,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死了不少人!听说矿脉里面好东西不少,不只是火云晶,好像还有更罕见的‘炎玉髓’!两边都红了眼,调兵遣将的。我们这些小鱼小虾,怕被殃及池鱼,只能多备点丹药防身,或者……干脆换个地方讨生活。”
他看似随意地抱怨,眼神却小心地观察着林玄的反应。
“炎玉髓?”林玄眉头微挑,露出恰到好处的一丝兴趣,“那倒确实是难得的火系灵物。储量如何?竟引得两家如此大动干戈?”
吴有德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才神秘兮兮道:“小人也是听在那边混的兄弟酒后胡咧咧,说那矿脉规模可能比最初发现时预估的大得多!炎烬谷那边好像暗中从流火集本部又调来了至少三位元婴长老,看样子是准备下狠手,一举把黑煞洞的人赶走,独占矿脉!唉,这要是真打起来,我们这些在周边讨生活的,可就真没活路了。”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林玄想要散布的“矿脉储量惊人、伴生炎玉髓、炎烬谷增兵”等信息,以“道听途说”的方式“无意”透露了出来,同时再次强调了冲突的激烈与对散修的威胁,隐晦地试探林玄对此事的态度。
林玄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澹澹道:“修行不易,谨慎些总是好的。丹药既已到手,好自为之。”说罢,便欲转身离开。
“前辈留步!”吴有德连忙叫住他,脸上露出犹豫挣扎之色,最终仿佛下定决心,咬牙道:“前辈,小人……小人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小队几个兄弟,实在是在那边待不下去了,想另寻出路。前辈实力高强,见识广博,不知……可否指点一条明路?或者,若前辈对那矿脉也有些兴趣,我们兄弟几个熟悉地形,或许……能帮上点小忙?”
图穷匕见。试探之后,便是抛饵。
林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吴有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额角冒汗。
“我对打打杀杀没兴趣。”林玄语气平澹,“不过,若你们真想离开那是非之地,黑石城往南八百里,有一处‘青桑谷’,那里盛产几种温和的木属性灵草,虽然赚得不多,但胜在安稳,竞争也小。至于帮忙……”他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好意心领,但没必要。”
他没有完全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给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建议,保持了距离,却又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可能性。
吴有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前辈指点!青桑谷……小人记下了,记下了!”
林玄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沿着陡峭的岩壁几个起落,消失在峡谷上方。留下吴有德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惶恐讨好之色渐渐褪去,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他迅速收起丹药,又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离开。
落鹰涧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呜咽。但一条精心编造的“流言”,已经如同带着毒饵的钩索,通过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吴”,悄无声息地抛向了黑煞洞,乃至其他潜伏在暗处的势力。
林玄并未直接返回黑石城,而是在山中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然回到静庐小院。
刚踏入院门,一道带着馨香与暖意的身影便扑入怀中。洛璃一直悬着心,见他安然归来,才彻底放松,紧紧抱住他:“林玄哥,没事吧?”
“无事,一切顺利。”林玄揽住她,轻抚她的背,“饵已放出,静待变化即可。”
回到厢房,洛璃殷勤地为他倒水,又拧了热毛巾让他擦脸,眼中满是关切与后怕。“那个吴有德,一看就不是好人,定是黑煞洞的探子!林玄哥,你单独去见他,我真担心……”
林玄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放心,我自有把握。黑煞洞想试探我们,我们何尝不是借他们之手散布消息?互相利用罢了。接下来几日,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留意黑石城和流火集方向的动静。”
洛璃点头,挨着他坐下,将头靠在他肩上,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问道:“林玄哥,你说……等报了仇,一切安定下来,我们……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问得有些突兀,脸颊微微泛红,但眼神却带着一丝憧憬与渴望。经历了家破人亡、师弟惨死、自身险些沦为炉鼎的恐惧,她对“安定”与“拥有属于自己的血脉延续”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尤其是将身心完全托付给林玄后,这种渴望变得更加强烈。看着他如此强大、智慧,她忍不住想象,若能有一个结合了两人血脉与优点的孩子,该是多么美好。
林玄微微一怔,随即理解了她这份乱世中寻求安稳归宿与生命延续的心情。他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柔声道:“洛璃,修行之人,境界越高,生命层次蜕变,孕育后代的难度便越大,这是天地法则对强大生命体的无形约束。你我皆已结婴,想要子嗣……并非易事,需看机缘。”
他说的委婉,但确是实情。修士逆天而行,夺天地造化,自身越是强大,血脉传承便越是困难,化神修士拥有子嗣的例子在元界都属凤毛麟角。
洛璃眼中的光彩暗澹了一瞬,但很快又亮起来,她抬起头,望着林玄,眼神坚定而温柔:“我知道很难,但……我想试试。林玄哥,我听说……若是道侣之间心神相通,灵力交融,阴阳和合达到极致的和谐,或许能增加一丝渺茫的机会……我……我想和你双修,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双修……不是为了提升修为,只是……为了我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与最深切的爱恋。主动提出双修,甚至提及子嗣,这对一个女子而言,需要极大的勇气与信任。
林玄深深地看着她,看到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渴望、依赖与深情。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情欲,更是她将未来、将生命都与他紧密捆绑的终极誓言。拒绝这样一份全然的托付,太过残忍。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郑重:“好。我们试试。”
无需更多言语,情意已在目光交汇中流淌。林玄挥手布下更严密的禁制,隔绝内外。厢房内,灯光变得柔和朦胧。
这一次,并非疗伤,亦非简单的欢愉。两人相对盘坐,双掌相抵,额头轻触。太初灵力与曦隐灵力缓缓流出,不再是探查或辅助,而是最纯粹的本源交融。混沌包容与曦光温润,如同阴阳二气,循着玄奥的轨迹,在两人经脉与识海间构建起一个完美的循环。
他们的心神也彻底放开,彼此道韵轻轻触碰、融合。他感受到她对安宁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以及那份根植于灵魂的坚韧与光明。她则感受到他浩瀚如星海的包容,沉稳如山的担当,以及那深藏于冷静之下的温柔。
在这种最深层次的身、心、灵三位一体的交融中,极致的愉悦与灵魂的颤栗同时降临。无关功法晋升,只关乎生命本源的共鸣与结合。汗水浸湿了衣衫,呼吸交织在一起,两人仿佛化为了一个整体,在玄妙的道韵与澎湃的情感浪潮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灵力循环渐渐平复,交融的余韵却久久不散。两人相拥倒在榻上,洛璃蜷缩在林玄怀中,浑身酥软,脸颊酡红,眼眸却亮得惊人,带着满足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母性光辉。林玄亦是心神宁静,揽着她光滑的肩背,感受着这份超越肉体的亲密与承诺。
“不管有没有机缘,此生有你,我已无憾。”洛璃在他怀中轻声呢喃,声音带着慵懒的幸福。
“嗯。”林玄吻了吻她的发顶,“未来还长,一切随缘。但你我之道侣缘分,亘古不变。”
夜色渐深,两人相拥而眠,气息交融,灵光微蕴,仿佛连命运都在这极致的结合中,被悄然系上了更紧密的纽带。而窗外,黑石城的暗流与赤炎山脉的风暴,仍在无声地酝酿、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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