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之上，风雪渐密。
白茯苓蜷缩在冰冷的积雪中，星砂长裙早已被落雪半掩，只余几缕幽蓝星芒在雪隙间微弱闪烁，如同她此刻几近熄灭的心火。烈酒带来的灼热渐渐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钻入，与心底那更深的冰冷内外交攻。她眉头紧蹙，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被某种梦魇缠绕，苍白的面颊上，一滴尚未凝结的晶莹，不知是雪水，还是……泪痕。
山下冰坳，寂静依旧，唯闻风雪呜咽。
沈清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数百丈的距离和漫天飞舞的雪幕，精准地落在那蜷缩的、几乎被白色吞噬的身影上。她倒下的那一刻，他负在身后的手几欲抬起，脚下更是不自觉地向前踏出半步，碾碎了凝结的冰晶。然而，理智（或者说，某种更复杂的、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他看见她力竭，看见她倒下，看见风雪无情地覆盖她。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被强行压抑的痛楚与翻涌的暗流，几乎要冲破那层万年冰封的伪装。他想起了昨夜她依偎在他怀中的温热（虽然那时是伪装），想起了她醒来时惊慌躲闪的眼神，更想起了霜华殿中，她拍案而起，指着他怒斥“无耻”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心寒。
那记耳光，火辣辣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脸颊。并非疼痛，而是那种……被她彻底划清界限、被她以最激烈的方式否定的钝痛。
“沈砚翎……”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那个被他用来作为武器、反击路无涯也刺痛了她的名字。此刻回想，竟觉得那话语如此冰冷刻薄，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的寒意。
他真的……只是想用孩子来宣告主权，来反击魔尊吗？
还是说，在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表象下，也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她与路无涯那“意外”亲近和龙王“夫妻情深”的调侃所激起的……失控的妒火与恐慌？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微微一滞。
他修无情道，掌天地秩序，自认早已超脱凡俗情欲。可为何，面对她，那坚不可摧的道心，总会泛起连他自己都难以掌控的涟漪？昨夜是，今日亦是。
他想拂去她身上的积雪，想将她从那冰冷中带离，想……问问她，那句“我不干了”，是否当真决绝至此？
但他没有动。
他是主神青珩。他有他的责任，他的骄傲，他无法言说的桎梏，以及……他亲手在她心上划下的、似乎已无法弥合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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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无涯血瞳微眯，同样将山巅景象尽收眼底。他看着白茯苓倒下，看着风雪掩埋她，脸上那抹惯有的邪肆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凝重。
她的醉舞，她的呐喊，她的崩溃与决绝，像一场盛大而凄美的献祭，将他心中那份原本更多基于征服欲和趣味性的“兴趣”，冲刷得面目全非。
他想起第一次在神魔战场上见到她，银甲染血，归墟戟所指，神魔辟易。那时他便觉得，这女人够烈，够劲，若是抢来当魔后，定然有趣。
后来魔宫纠缠，她重伤垂死时的脆弱与倔强，让他那点兴趣里，掺入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在意的、异样的关注。
再到今日，霜华殿中她盛装惊艳，转头怒斥却“意外”触碰的柔软，以及此刻山巅独饮风雪、醉舞凌云的极致孤独与破碎……
“魔后？”他心中低喃这个自己强加于她的称呼，第一次觉得，或许这个称呼，并非仅仅是一个有趣的标签或战利品。她不是可以轻易被征服、被禁锢的金丝雀，她是翱翔九天的鹰，是刺破苍穹的剑，是即使折翼，也要在风雪中舞出最后一曲绝唱的……泠音。
强行将她拽入魔域，用锁链束住她的翅膀，折断她的锋芒……那样得到的，还是他最初觉得“有趣”的那个她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路无涯血瞳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迷茫与烦躁。
他想要她，毋庸置疑。但这种“想要”，似乎正在悄然变质，变得……更复杂，更难以掌控。
看着她孤身倒在风雪中，一股强烈的冲动催促着他立刻上去，将她抱入怀中，用魔焰驱散她周身的寒冷。魔尊行事，何须顾忌？
但他的脚步，也同样没有迈出。
不仅是因为旁边那个气息冰冷的死对头，更因为……他忽然有些不确定，此刻的靠近，是对她的拯救，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逼迫与伤害？她那句“谁爱当谁当”的决绝，还在耳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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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无声的风雪中缓缓流逝。
山巅的身影几乎完全被雪覆盖，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于天地。
沈清辞的指尖，冰霜悄然凝结又碎裂。
路无涯周身，魔气不安地翻腾又平息。
就在两人内心挣扎、几乎要同时有所动作的刹那——
一道赤红的身影，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突然自龙宫方向疾射而来，迅速掠过冰原，毫不停留地朝着冰峰之巅冲去！
是赤炎！
他化作人形少年，脸上满是焦急，金色的竖瞳紧紧锁定山巅那几乎被雪埋没的蓝点，速度提到了极致，口中还焦急地喊着：“茯苓姐姐！”
紧接着，又是几道身影破空而来。
苏见夏满脸担忧，紧跟在赤炎身后。陆时衍、秦越、柳风、沈星河也纷纷赶到，显然是在龙宫久等不见白茯苓回去，又察觉到这边异常的灵力波动（醉舞时的剑气），放心不下寻了过来。
“茯苓！”苏见夏一眼就看到雪地中那抹深蓝，心顿时揪紧，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赤炎第一个落在白茯苓身边，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拂她身上的积雪，触手冰凉，让他金色的竖瞳猛地一缩：“好冰！”
苏见夏赶到，连忙蹲下身，探了探白茯苓的鼻息和脉门，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力竭昏迷，受了寒。”她立刻运转灵力，温和的治愈之力缓缓输入白茯苓体内，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陆时衍等人也围了上来，见状纷纷出手，或输入灵力护持心脉，或取出御寒的丹药。
“怎么醉成这样？还跑到这地方来舞剑……”柳风看着地上倾覆的酒坛和周围剑气纵横的痕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先别说这些，赶紧带茯苓姐姐回去！”赤炎急道，试图将白茯苓抱起。
山下冰坳中。
沈清辞看着突然出现、围在白茯苓身边忙碌的众人，看着她被同门挚友小心翼翼护住、输送灵力取暖，紧绷的心弦似乎微微一松，但那抹空落与涩然，却悄然蔓延。能护在她身边的，此刻不是他。
路无涯血瞳扫过那群人，又看了看身旁气息沉凝的沈清辞，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低语道：“看来，用不着你我多事了。”
他转身，暗红身影融入风雪，朝着龙宫方向而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青珩，你的‘魔后’……似乎更愿意被那些人围着。”
沈清辞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山巅那个逐渐被众人灵力暖意包裹、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气的身影，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寂然。
他也转身，玄青身影如同融入寒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山巅之上，在苏见夏等人齐心协力的救助下，白茯苓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但依旧沉睡不醒。
苏见夏轻柔地将她背起，对众人道：“先回龙宫，清欢师姐那里有暖玉温泉和丹药，得赶紧让茯苓回暖，驱散寒毒。”
众人点头，护着白茯苓，化作数道流光，小心翼翼地朝着璃冰龙宫方向返回。
风雪依旧呼啸，渐渐掩盖了山巅所有的痕迹，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醉舞、那声孤绝的呐喊、以及那两个在暗中注视良久的身影，都从未存在过。
只有冰峰之巅被剑气犁出的沟壑，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与星辰湮灭的气息，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而那颗被风雪暂时覆盖、伤痕累累的心，又将如何面对醒来的现实，面对那两个悄然退场却注定纠缠不休的男人，面对那无法真正卸下的责任与使命？
前路，依旧风雪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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