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冰晶飞舟如一道无声的流光,在云海与星辰间平稳滑行。白日里因苏清欢的巧手装扮带来的那抹短暂鲜活,随着夜色降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寂静与疲惫。众人都已各自寻了角落打坐调息,或沉入浅眠,唯有飞舟破开气流的细微呜咽,在寂静中回响。
白茯苓独自坐在靠近船尾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舱壁。那身水绿色的衣裙在幽暗的光线下,失去了白日的鲜亮,显得有些黯淡。额头上那道淡痕早已隐没在发间,但另一种更深、更顽固的疼痛,却如同附骨之疽,悄然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冰魄绝神咒。
白日里靠意志力与苏清欢的打岔勉强压下的寒意与隐痛,在夜深人静、灵力归于平静时,变得格外清晰、格外难熬。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冷,夹杂着缓慢却持续侵蚀生命本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轻轻蜷缩起身体,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这该死的疼痛,也麻痹那颗无法停止思考、被各种沉重现实反复碾压的心。
手指微动,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扁平精致的银质小酒壶——这是她偷偷藏起来的最后一点“存货”。白日里沈清辞(或许是出于某种她不愿深究的“关心”或“管束”)已经将她储物袋里其他的酒都“没收”了,幸好她多了个心眼,提前藏起了这一小壶。
拔开银塞,一股清冽却带着明显辛辣气息的酒香飘散出来。酒不多,但够烈。她仰头,毫不犹豫地灌下一大口。
火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感,似乎将那刺骨的寒意逼退了一点点。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更深的寒痛很快又卷土重来。
她靠着舱壁,又喝了一口,目光投向舷窗外无垠的夜空。
今夜星辰格外明亮,璀璨的银河横亘天际,无数星子如同碎钻般洒落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闪烁着清冷而永恒的光芒。
亮的……像那一晚。
那一晚的星辰结界里,星光也是这样璀璨流转,温柔地笼罩着两个各怀心事、却又身不由己越靠越近的灵魂。那时还有醉意作为掩护,还有一丝自欺欺人的暖意与悸动。
如今,星光依旧,人事已非。结界破碎,心亦成灰。
痛意与酒意交织,视线有些模糊。那些被压抑的、不敢深想的情绪,在夜深人静时,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困兽,在她心间横冲直撞。
她忽然低声哼唱起来,声音很轻,带着酒后的沙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断断续续,不成调子,却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光阴如梭……一梭才去一梭……”
“痴情丝百转……丝丝缠乱……犹不如……”
声音缥缈,仿佛在叹息那被命运之梭无情织就、却又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情丝。
“兜兜转转……朝花夕拾……却已迟……”
那些错过的,失去的,来不及抓住的,如同晨间带露的花朵,待到日暮再去捡拾,早已凋零枯萎,徒留遗憾。
“寻寻觅觅……醉生梦死……又一世……”
她寻觅了什么?大道?真情?自我?到头来,似乎只是一场又一场的醉梦,浑浑噩噩,蹉跎岁月。
唱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哽咽,却又强行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决绝与向往:
“我愿化作……望断天涯……那一方青石……”
“纂刻心头……是你的名字……”
若能选择,她宁愿化作一块无知无觉、只知守望的青石,将那个深藏心底、爱恨交织的名字,刻进石心,纵使风吹雨打,岁月侵蚀,也永不磨灭。
“轮回彩蝶……化茧自缚……织就春蚕丝……”
“剪不断……共缠绵……生生世世……”
如同陷入情网的蝶,作茧自缚,用情丝将自己层层缠绕,明知是束缚,是痛苦,却依旧甘之如饴,奢望着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能延续到来生来世……
最后一句“生生世世”唱完,声音渐低,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疲惫与痛楚的叹息,消散在夜风与星辰的光芒里。
一曲毕,万籁俱寂,只有星河无声流淌。
白茯苓抱着那几乎见底的小银壶,将最后一点残酒倒入口中,辛辣过后,是无尽的苦涩与空虚。身体的疼痛似乎被酒精暂时麻痹了些,但心底那空荡荡的、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的痛,却更加清晰。
她将空酒壶随手放在脚边,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冰凉温度的手,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伸了过来,精准地拿走了她脚边那个空空如也的银质小酒壶。
白茯苓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
沈清辞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一袭玄青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星光下流转着复杂难辨的光泽,正静静地、深深地看着她。他手中捏着那个小酒壶,指尖微微用力,壶身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声响。
四目相对。
白茯苓眼中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意(或许是被酒气呛的?)和猝不及防的慌乱,而沈清辞眼中,则是翻涌着的心疼、怒意、自责,以及一种近乎失控的痛楚。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白茯苓先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夺回那个空酒壶,声音带着醉意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给我……我疼……”
她说的很含糊,不知是身体里冰魄绝神咒的疼痛,还是心里那无法言说的痛。
沈清辞没有将酒壶还给她,反而握得更紧。他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阴影里、一身水绿却掩不住脆弱与绝望的女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微红的眼眶,听着她方才那凄婉决绝的歌声,再想到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却只能靠偷偷藏起的烈酒来麻痹痛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缓缓蹲下身,与坐在地上的白茯苓平视,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层坚冰仿佛彻底融化,只剩下一种近乎哀求的、深沉的痛惜。
“疼……”他重复着这个字,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我知道……”
他知道她疼。身体疼,心里更疼。
而这疼痛,很大程度上,是他带给她的,是神界带给她的,是那些该死的规则与算计带给她的。
他将空酒壶轻轻放在一旁,然后,伸出双臂,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姿态,将蜷缩在地上的白茯苓,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拥入了自己怀中。
不再是白日飞舟上那带着宣告意味的强硬拥抱,也不是昨夜冰峰上因恐慌而失控的禁锢。
这个拥抱,很轻,很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和一种深沉的、无言的心疼与歉意。
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她微凉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冰蓝色的眼眸闭上,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入心底,只化作一句低不可闻的叹息,萦绕在她耳边:
“别喝了……”
“我在这里。”
虽然不知能做什么,虽然可能为时已晚,虽然她或许已不再需要……
但至少此刻,他想让她知道,他不是那个遥不可及、只会给她带来伤害的主神。
他在这里。
陪她一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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