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但街头的流血与混乱已基本被唐军强力的军管所遏制。
王宫周围,戒备森严,玄甲铁卫取代了高句丽王宫的宿卫,象征着权力的更迭。然而,比刀剑更复杂、更微妙的,是人心与秩序的重新编织。
夜色笼罩下的高句丽王宫,褪去了白日的肃杀,却弥漫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原属于高句丽王的寝宫“长寿殿”,如今成了李贞临时的行辕。殿内烛火通明,陈设依旧奢华,却透着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渊净土,这位在城破之际率先奉表归降的高句丽权臣,此刻正躬身立于殿中,姿态谦卑到了极点。他身后,跟着几名内侍。
“殿下,”渊净土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恭顺,甚至有一丝谄媚,“逆王高藏与渊男生等贼子仓皇北窜,宫中不免惊扰。些微薄礼,乃下臣一点心意,聊为殿下解鞍马劳顿,望殿下笑纳。”
他使了个眼色,内侍上前,让人带来数位年轻女子。
这些女子皆身着高句丽宫廷华服,容貌姣好,气质各异,或清丽,或娇艳,或温婉,眉目间却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与顺从。
她们的身份不言而喻,皆是高句丽王族宗室之女,甚至可能包括高藏未曾带走的妃嫔。
“此皆王室之女,自幼教养,颇识礼仪。如今逆王北逃,她们无所依归,惶恐无地。若能得殿下垂怜,侍奉左右,亦是她们的造化,亦可稍安归顺臣民之心。”渊净土小心翼翼地说道,目光观察着李贞的脸色。
进献美人,是降臣表达忠诚、维系关系最常见也最直接的方式,他急于巩固自己在新主面前的地位。
李贞端坐案后,目光扫过那些女子,脸上无喜无怒。他自然明白渊净土的用意。高句丽初定,人心浮动,渊净土这类率先投诚的贵族,其态度具有风向标意义。
过于严苛,可能使其心生疑惧,甚至心怀鬼胎;全盘接受,又恐堕了威严,且他志不在此。
片刻沉默后,李贞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渊卿有心了。高藏无道,累及宗室,其情可悯。既然送来,便暂且安置于王宫,好生照看,勿使惊扰。”
他没有明确拒绝,也未表现出热衷,只是淡然接受,将其定义为一种对“无所依归”者的“安置”。
这既给了渊净土面子,安抚了降臣。
渊净土心中略感失望,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只要晋王没有当场驳斥,便是认可了他这份“心意”,关系就算维系住了。
他连忙躬身:“殿下仁慈,下臣代她们谢过殿下恩典。定当妥善安置,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嗯。”李贞微微颔首,话锋一转,“高句丽新附,百废待兴,安抚地方、清剿残匪、恢复秩序,乃是当务之急。渊卿熟悉本地情弊,还需多多费心。”
“下臣分内之事,敢不竭尽全力!”渊净土立刻表忠心。
“另外,”李贞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高句丽……这个名字,从此可以改改了。自即日起,废高句丽国号,设‘海东行省’,直辖于大唐朝廷。原高句丽疆域,划分州县,依唐制治理。”
渊净土身体微微一震,这是要将高句丽彻底纳入大唐版图,而非藩属了。
他不敢有异议,立刻道:“殿下圣明!天朝教化,泽被海东,实乃万民之福!”
“行省初设,需一干才镇守。本王已有人选。”李贞的目光投向一直侍立在侧、沉默寡言却气质沉稳的一名青年将领——裴仁俭。
此人乃李贞心腹,文武双全,理政抚民,颇有一套。
“裴仁俭!”
“末将在!”裴仁俭踏前一步,甲胄铿锵。
“即日起,任命你为海东行省第一任总督,总揽军民政务。首要任务,是配合大军,肃清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残匪逆党,推行大唐律令,丈量土地,清查户口,选拔本地贤良协助治理。可能胜任?”
裴仁俭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必鞠躬尽瘁,稳定海东,推行王化,不负殿下重托!”
“好!”李贞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海东地图前,目光锐利,“那些冥顽不灵、企图凭借山城险隘负隅顽抗者,必须予以雷霆扫荡!赵敏!”
“末将在!”另一侧,女将军赵敏声如洪钟。
“命你率三万精锐,即日开拔,清剿境内残敌。凡主动归降者,可免其罪;负隅顽抗者,城破之日,首恶必诛,胁从论处!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还海东一个太平!”
“得令!”赵敏眼中战意熊熊。攻城拔寨,正是她所长。
“至于你,渊卿,”李贞看向渊净土,“你熟悉本地豪强、地形,便随裴总督、赵将军一同行动,招抚劝降,安定地方。做得好,本王不吝封赏。”
“下臣遵命!定为天朝,为殿下效死力!”渊净土连忙表态,心中却是凛然。
这位年轻的摄政王,手段真是老辣。
一边设立行省,派心腹坐镇,从根本上改变统治结构;一边以武力清剿,扫平障碍;一边又用他这样的降臣进行招抚,软硬兼施。
海东之地,经此一番组合拳,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姓“唐”了。
安排已定,众人领命而去。
李贞独坐殿中,目光沉静。接纳女子,是政治姿态;设立行省,是长远布局;武力清剿,是奠定基础。每一步,都需稳稳落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铁血卫”校尉手持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快步而入:“报!殿下,新罗急报!”
李贞展开急报,迅速浏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信是新罗王金春秋所发,言其已依约,趁高句丽主力尽出、国内大乱之机,亲率三万新罗精兵,猛攻世仇百济!
百济猝不及防,边境数个重镇接连失守,不得不调集重兵防御,再也无暇他顾,更别说响应渊盖苏文或给高句丽残部任何支援了。
“金春秋,倒是会抓时机。”李贞将急报放在案上。他事先与金春秋确有密约,许以利益,令其牵制百济。
如今新罗果然出手,而且攻势凌厉,这等于斩断了高句丽在半岛可能获得的一条臂助,也让百济无法成为渊盖苏文退路的隐患。这份“投名状”,新罗递得很及时。
“传令嘉奖金春秋,告诉他,攻取百济之地,新罗可自行处置。但,不得滥杀,不得侵扰我海东行省边境。”李贞吩咐道。给甜头,也要划清界线。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辽西前线,高句丽大军营地,却是另一番景象。
中军大帐内,一片死寂。往日里意气风发、睥睨一切的大对卢渊盖苏文,此刻如同受伤的野兽,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已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绢书。
那是从平壤逃出的心腹死士,历经千辛万苦才送到的密信。
信上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唐军跨海奇袭,都城陷落,国王高藏与侄儿渊男生仓皇北逃,生死未卜,留守的渊净土率众投降,唐军已设立“海东行省”……
“噗——!” 渊盖苏文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面前的舆图上,染红了大片山川。
“大对卢!”帐中诸将骇然失色,纷纷上前。
渊盖苏文一把推开搀扶的亲卫,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李贞!李贞小儿!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啊!!!”
他苦心经营多年,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控高句丽权柄,雄心勃勃欲吞辽西,染指中原,成就不世霸业。
可转眼之间,老巢被端,宗庙倾覆,毕生心血,付诸东流!
这奇耻大辱,这锥心之痛,让他几乎疯狂。
更可怕的是,这噩耗如同瘟疫般,在二十万高句丽大军中迅速蔓延开来。
“什么?平壤丢了?”
“王上跑了?净土公投降了?”
“我们的家……我们的家人在城里啊!”
“唐军会不会屠城?”
恐慌、绝望、愤怒、迷茫……种种情绪在军营中发酵。军心瞬间跌至谷底。
士兵们牵挂远在后方、生死未卜的父母妻儿,哪里还有战意?
逃亡、骚动、甚至小规模的营啸开始出现。将领们弹压不住,因为他们自己的心中也充满了不安。
继续进攻辽西?
军无战心,后勤断绝,平壤失陷意味着物资转运中心丢失,背后还有李贞那支恐怖的军队虎视眈眈,这仗还怎么打?
恐怕还没打到唐军城下,自己这二十万大军就要溃散了。
撤退?谈何容易!千里迢迢,归心似箭的士兵很可能变成溃兵。
沿途要经过唐军控制的区域,要担心李贞派兵追击、截杀。
粮草如何补充?军纪如何维持?这简直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归途。
进不能进,退难以退。渊盖苏文陷入了自掌权以来最艰难、最危险的境地。
帐中将领争吵不休,主战派认为应速战速决,击败当前辽西唐军,或许可挽回局势;主退派则认为老家已失,必须立刻回师,拯救平壤,稳住根本。
渊盖苏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到底是枭雄,在极度的愤怒和恐慌后,残存的理智开始分析局势。
辽西唐军据城而守,以逸待劳,急切间难以攻克。
而李贞……那个可怕的对手,此刻就在平壤。以他用兵之诡谲狠辣,既然占了平壤,岂会坐视自己这二十万大军安然撤回?
沿途设伏、半渡而击、断粮道……有太多手段可以置他于死地。
继续留在辽西,没有后方的粮草供给,是等死。立刻全军溃退,是找死。
唯一生机,在于“有序”撤退。不能乱,一乱就全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用沙哑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开口,压住了帐中的争吵:“传令……全军,拔营,撤退。”
帐中一静。
“大对卢!”有将领惊呼。
“听令!”渊盖苏文厉喝,眼中凶光毕露,“但不是溃退!前军变后军,精锐断后,梯次撤离,保持阵型!多派斥候,广布疑兵,谨防唐军追击劫营!
丢弃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疾行!目标……国内城(高句丽早期都城)!我们先回国内城,收拢溃兵,联络王上,再图后计!”
这是他权衡利弊后,痛苦却不得不做的决定。
保存这支大军的主力,撤回尚有根基的北方,稳住阵脚,或许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只要他渊盖苏文还在,军队还在,高句丽……就还没有亡!
“李贞……”下达完命令,渊盖苏文望着南方平壤的方向,眼神阴鸷如毒蛇,声音低不可闻,“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这海东之地,迟早还是我渊家的天下!”
辽西城头,赵敏留下的副将看着高句丽大营连日来的异常调动和最终开始后撤的烟尘,迅速将情报以六百里加急,送向海东。
平壤城中,接到辽西急报的李贞,只是淡淡一笑,对裴仁俭和赵敏道:“丧家之犬,惶惶北顾,不足为虑。赵将军,追剿残敌,可放手施为。
裴总督,海东行省的治理,方是根本。要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知道,跟着大唐,比跟着渊盖苏文,更有盼头。”
他走到殿外,眺望着北方苍茫的群山。渊盖苏文退了,但战争还远未结束。
真正的较量,或许在战场之外,在于谁能更快地抚平创伤,收服人心,真正掌控这片富饶而又桀骜的土地。
而南边,新罗与百济的战火,正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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