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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山河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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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龙种新孕,后宫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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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日头毒得能把青石板晒出油来。宣政殿外那片汉白玉铺就的广庭,在正午的阳光下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殿脊上的琉璃瓦反射着刺目的光,那光像是有了实体,热辣辣地砸在人身上,远远望去,整座宫殿像熔在热浪里,边缘都虚化了,颤巍巍地扭曲着,连带着殿前的铜鹤、石狮也仿佛在热浪中微微晃动。

殿内倒是另一番天地。八个半人高的青铜冰鉴错落摆开,里头是从西山冰窖快马运来的整块寒冰,冒着森森白气,那白气贴着冰面袅袅升起,在殿内拉出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轨迹。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往冰面上撒着晒干的茉莉花瓣,又浇上几勺深井打上来的凉水,那水顺着冰面蜿蜒而下,带走暑气,留下满室清冽的香。

四面长窗全敞着,悬着的竹帘都换成了细密的湘妃帘,竹篾编得经纬分明,既透风,又挡了直晒的日头,在地上投下一片片斑驳摇曳的光影。

可徐天还是觉得闷。

这种闷不只是暑热所致,更多是心头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坐在紫檀木雕龙御案后,那龙雕得栩栩如生,鳞片层层分明,龙爪紧扣案角,龙首昂然抬起,仿佛随时要破木而出。

徐天手里拿着本河东道的奏折,看了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明黄常服的领口,布料贴着皮肤,黏腻得难受。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露出半截脖颈,那里也是汗津津的,在透过湘妃帘的微光中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这鬼天气……”他低声骂了句,把奏折往案上一扔。奏折落在案上,“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李肆垂手立在阶下,身子微微躬着,像一株被烈日晒蔫了的植物。见状连忙上前,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陛下,可要再加两个冰鉴?库房里还有新凿的冰,奴才这就让人搬来。”

“加什么加,满屋子冰,倒像进了冰窖。”徐天站起身,宽大的袍袖拂过案角。

他在殿内踱了两步,脚下的金砖沁着凉意,那凉意透过薄薄的朝靴底传上来,却只到脚底就止住了,怎么也压不下心头那股子燥热。

他忽然想起从前,不是从前在大吴,是更远的从前,那个有空调、有冰箱、有冰镇可乐的世界。

那时候的夏天,办公室里冷气开得足,他还要披件外套;回家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拉开拉环时“嘶”的一声,气泡涌上来,喝下去透心凉。哪有这么难熬。

思绪飘得远了,又被拉回来。

徐天停在窗边,透过湘妃帘的缝隙看向外头。

庭院里那棵老槐树叶子蔫蔫地垂着,树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树干底下。

两个小太监提着水桶匆匆走过,身影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像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

“陛下。”李肆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压得低低的,怕惊扰了帝王的思绪,“可要传些消暑的饮品?昨日李才人和金美人送来的冰镇果酒,还在冰鉴里镇着呢,说是用西域传来的方子改良的,加了荔枝和薄荷。”

提到果酒,徐天脸色稍霁。

李舜玹和金飞山这两个蜀地来的女子,倒真是会揣摩他的心思。

那果酒他尝过,是用西域传来的葡萄酒方子改良的,加了荔枝、葡萄和薄荷,用冰镇得透透的,盛在琉璃盏里,颜色是漂亮的琥珀色,入口酸甜沁凉,确实解暑。

只是今日,他不想喝这个。

“罢了。”徐天摆摆手,袖口上的金线龙纹在光下一闪,“去玉簪阁。”

“是。”李肆躬身应道,随即扬声,“陛下起驾玉簪阁——”

玉簪阁临水而建,水汽顺着风漫过来,带着荷花的清香,比别处总要凉爽几分。

这些日子,徐天处理完政务,多半就往玉簪阁去。

一来是贪图那里凉快,二来……徐婕妤确实是个妙人。

她不像那些年轻妃嫔,要么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要么叽叽喳喳说不到点子上。她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安静,怎么安静。

在她身边,徐天有种奇妙的放松感。

御辇在宫道上前行,八个太监抬着,步子稳而快。

徐天靠在辇背上,闭目养神。辇顶垂下的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到了玉簪阁,远远就听见水声潺潺。活水从假山石上流下来,形成一道小小瀑布,虽然不大,但在这闷热的午后,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心生凉意。阁前种了几丛翠竹,竹叶青翠欲滴,在微风里沙沙作响。

徐天到的时候,徐婕妤正坐在临水的敞轩里做针线。

她穿了身月白色的纱衫,料子轻薄如雾,里头是浅碧的抹胸,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底下系着同色的罗裙,裙摆铺开,像一池春水。

头发松松绾了个堕马髻,几缕发丝垂在颈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只插了支白玉簪子,再无别的首饰。

那玉簪通体莹白,顶端雕成玉簪花的形状,简简单单,却衬得她脖颈修长,肤色如玉。

见徐天来了,她也不起身,只抬头微微一笑:“陛下来了。”那笑容温婉从容,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像夏日里的一阵凉风,吹散了徐天心头的烦躁。

徐天在她对面坐下,有宫女奉上茶来,是冰镇过的酸梅汤,盛在青玉碗里,碗壁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凉丝丝的。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酸甜适中,凉意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了,长长呼出一口气。

“还是你这里舒服。”徐天叹道,将青玉碗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几面是整块的紫檀木,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出碗底残存的深色汤汁。

徐婕妤放下手中的绣绷,那是件小孩子的肚兜,绣着鲤鱼戏莲的图案,针脚细密,配色鲜亮。鲤鱼是金色的,鳞片用深浅不同的金线绣成,在光下闪闪发亮;莲花是粉白两色,花瓣层层叠叠,嫩黄的莲蓬点缀其间,栩栩如生。“陛下说笑了,不过是沾了陛下的光。”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像羽毛拂过心尖,“倒是陛下,这般炎热还日日过来,妾身心里过意不去。”

“朕乐意来。”徐天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徐婕妤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不算年轻,但肌肤依旧细腻,眼角只有几道浅浅的细纹,笑起来时反而添了几分风韵。

他忽然问,“你在绣什么?”

“闲来无事,绣些小玩意儿。”徐婕妤将绣绷递给他看,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蜀地有个说法,小孩子穿绣着鲤鱼的衣裳,将来能跃龙门。”

徐天接过绣绷,手指抚过那凹凸的丝线。

鲤鱼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摆尾游走;莲叶碧绿逼真,叶脉都清晰可见,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手艺不错。”他赞道,抬头看她,“不过……宫里暂时用不上这个吧?”

这话问得直接。徐婕妤神色不变,只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期盼:“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先备着,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妾身听说,凝香馆的花美人,已经开始准备小衣裳了。”

这话说得含蓄,徐天却听懂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将绣绷递还回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徐婕妤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随即稳稳接住。

午膳就摆在敞轩里。四冷四热八样菜,都是消暑开胃的:凉拌藕片切得薄如蝉翼,淋了香醋和麻油;水晶肴肉透明如琥珀,能看到里头的肉纹;胭脂鹅脯色泽诱人,糟鹌鹑酒香扑鼻。热菜有清蒸鲥鱼,鱼身上铺着火腿片和香菇;荷叶粉蒸肉用鲜荷叶包裹,打开时清香四溢;冬瓜盅里炖着鸡茸和干贝;鸡丝掐菜刀工精细,鸡丝细如发丝。汤是冰糖银耳莲子羹,冰镇过的,盛在白瓷碗里,银耳炖得糯滑,莲子酥软,甜而不腻。

徐天心情好,多吃了一碗饭。

徐婕妤在旁边陪着,自己吃得不多,却不时给他布菜,轻声细语地说些后宫趣事:哪个美人新学了支舞,跳起来像蝴蝶翩跹;哪个才人养了只会说话的鹦鹉,见了人就喊“娘娘万福”;哪宫的宫女和太监看对了眼,求到皇后那里想对食,皇后还给了赏钱……

她说得有趣,徐天听得也放松。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搁在平时他是不耐烦听的,可此刻从徐婕妤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烟火气,让人忘了前朝的勾心斗角,忘了边境的烽火连天。

敞轩里只有他们两人,宫女太监都候在外头,水声潺潺,竹影摇曳,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正吃着,徐婕妤忽然皱了皱眉。

她放下筷子,象牙筷搁在青瓷筷枕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她拿起帕子掩住口,肩膀微微颤抖,另一只手按在胸口。

徐天侧目:“怎么了?”

“没……呕——”话没说完,她猛地干呕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伏在案边,身子抖得厉害,手紧紧抓着桌沿,指节都泛白了。

徐天脸色一沉:“来人!”

候在外头的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屏息凝神,不敢抬头。徐天目光扫过她们,声音冷得像冰:“怎么伺候的?主子身子不适,都没看出来?”

“陛下息怒!”为首的大宫女连连叩头,额头碰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娘娘早膳时还好好的,只是说胃口有些差,奴婢们以为天热所致,就备了清淡的粥菜……是奴婢们疏忽,请陛下责罚!”

“天热?”徐天冷笑,“天热就能怠慢主子?李肆!”

“奴才在。”李肆连忙上前,躬身听命。

“传御医。立刻。”徐天一字一顿,“叫孙太医来。他若不在,绑也要绑来。”

“是!”李肆连滚爬爬地去了,脚步声在廊下急促响起,渐行渐远。

敞轩里鸦雀无声,只有徐婕妤压抑的干呕声,一声声,听得人揪心。

她伏在案边,身子抖得厉害,额上的冷汗汇成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徐天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徐婕妤摇摇头,想说话,又是一阵恶心涌上来。她死死咬着唇,下唇被咬得泛白,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忍住。

她抬起头,眼里水光潋滟,不知是难受还是委屈,看得徐天心头一紧。

“别忍着。”徐天扶她在旁边的贵妃榻上躺下。榻上铺着竹席,凉丝丝的,枕头上绣着并蒂莲。他亲自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蹲在榻边,“先喝点水,缓一缓。”

徐婕妤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温水润了喉,脸色稍稍好转,却依旧苍白如纸。

她抬眼看向徐天,眼里有愧疚:“陛下……妾身失仪了……扰了陛下用膳……”

“别说这些。”徐天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等御医来了再说。”他的手温暖干燥,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热度一点点传过去。

徐婕妤看着他,眼里水光闪动,忽然落下泪来。那泪来得突然,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慌忙别过脸去,用帕子擦拭。

徐天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坐在榻边。敞轩里静得能听见远处太液池的蛙鸣,一声声,鼓噪着夏日的午后,还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水珠从假山石上滴落的叮咚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阳光透过湘妃帘,在地上投下细密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日头西移,悄悄挪动着位置。

孙太医来得很快,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姓孙,是太医院里妇科的圣手之一,在宫里伺候了很长时间,经验丰富。

他进来时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官袍下摆都湿了一片,跪下就要行礼,膝盖碰在地上“咚”的一声。

“免了。”徐天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急切,“快给婕妤看看。”

孙太医连声称是,顾不得擦汗,提起药箱走到榻前。宫女早已备好脉枕,垫在徐婕妤腕下。

她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那手腕细瘦苍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浅溪下的水脉。

孙太医搭上三指,屏息凝神。

敞轩里更静了,连呼吸声都压得低低的。

徐天站在一旁,眉头越皱越紧,目光在孙太医和徐婕妤之间来回移动。徐婕妤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弯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蝶翼。

忽然,孙太医的手微微一震。他睁开眼,又仔细搭了半晌,手指在徐婕妤腕上轻轻移动,探寻着脉象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他脸上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眼睛瞪大,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收回手,起身退后两步,扑通跪倒在地,这次磕头磕得实实在在,额头贴在地上。

“陛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老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带着哭腔,“婕妤娘娘……这是喜脉啊!千真万确的喜脉!”

“什么?”徐天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地。喜脉?徐婕妤有孕了?

“娘娘有孕了!已近两月,脉象滑利如珠,往来流利,是极好的胎象!”孙太医抬起头,老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眼里闪着光,“臣行医四十载,这脉象绝不会诊错!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有孕了。

这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徐天耳边炸开,又像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

他怔怔地看向榻上的徐婕妤,她也睁开了眼,正望着他,眼里满是茫然,像是没听懂孙太医的话。

随即,那茫然渐渐聚起震惊,瞳孔微微放大,然后是狂喜,那喜色从眼底漫上来,染红了苍白的脸颊,最后化作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顺着脸颊流到颈边,浸湿了衣领。

“真、真的?”她声音颤抖,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瓷器,“我真的……有了?”

“千真万确!”孙太医肯定道,声音洪亮,“娘娘方才恶心呕吐,正是妊娠之兆。

只是娘娘年岁稍长,又素来体弱,反应比常人重些。

待臣开几副安胎止呕的方子,好生调养便无大碍。

只是切记莫要劳累,饮食清淡,保持心情舒畅。”

徐天这才回过神来。他大步走到榻边,蹲下身,握住徐婕妤的手,那手不知何时变得温热,还在微微颤抖:“你……你有身孕了?”

徐婕妤看着他,眼泪不停地流,却笑着点头,那笑容灿烂得像夏日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敞轩:“嗯……妾身、妾身有了陛下的骨肉……”她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欢喜,“陛下……我们有孩子了……”

那笑容里带着少女般的羞涩和欢喜,完全没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

徐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某处软得一塌糊涂。这是他的孩子。

他和这个曾经是一国太后的女人的孩子。

一种奇异的征服感涌上心头,混杂着某种更深的情感,是怜惜,是责任,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他征服了她的人,征服了她的心,如今,她的子宫心甘情愿为他孕育子嗣。

“好……好……”徐天连说两个好字,声音也有些发颤。他转头看向孙太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赏!重赏!孙太医诊出喜脉有功,赏黄金百两,绸缎二十匹!从今日起,你专门负责婕妤的胎,每日请脉,所需药材尽管从太医院取,务必保她母子平安!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保娘娘和龙胎安康!”孙太医又重重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胡子都笑得翘了起来,去外头开方子了。

徐天扶着徐婕妤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还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又像迷路的孩子找到归途。

徐天能感觉到她的颤抖,那是喜悦的颤抖,是希望的颤抖。他一手环着她的肩,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动作生疏却温柔。

“别哭了。”徐天替她擦去眼泪,指腹拂过她湿润的脸颊,“这是喜事,该高兴才是。哭多了伤身,对孩子不好。”

“妾身……妾身是高兴……”徐婕妤哽咽道,仰起脸看他,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只是、只是没想到……真的有了……”她抚着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可她知道,有一个小生命正在里面悄悄生长,是她和这个男人的骨血。

她确实没想到。

虽然这些日子她刻意承宠,算着日子,盼着能怀上,夜里辗转反侧时也幻想过有孕的情景,可真当这个消息来临时,她还是失控了。上一次怀孕是什么时候?

是十几年前,在蜀宫,怀那个如今已成了大吴公爵的儿子。

她高兴吗?当然高兴,可那高兴里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对地位的巩固,对未来的谋划,对后宫争斗的警惕,还有对蜀王那些妃嫔的防备。

她记得自己整日提心吊胆,吃的每样东西都要让人先试,睡的床褥每日检查,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做了手脚。

不像这一次。这一次,她只是一个妃嫔,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这个男人灭了她的国,却给了她新的归宿。

她本该恨他,怨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恨和怨都淡了,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墨迹,渐渐模糊不清。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愫,有依赖,有感激,或许还有一点点心动。

这个男人给了她庇护,给了她尊严,给了她未来。

在他身边,她可以放松,可以不必时时刻刻算计,可以像现在这样,单纯地为有了他的孩子而欢喜。

或许,她真的被征服了。被这个男人的权势,被他偶尔流露的温情,被他给予的庇护和未来。

所以此刻,当她知道有了他的骨肉,那种喜悦是纯粹的、发自肺腑的,不掺杂任何算计,至少在这一刻,是的。

“陛下……”她仰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妾身……妾身好欢喜……真的好欢喜……”

徐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那吻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朕也欢喜。”他顿了顿,声音更温柔了些,“这是朕的第四个孩子,朕一样疼。”

这时,李肆进来禀报,脚步声轻而急:“陛下,花蕊夫人到了。”

“让她进来。”

花蕊夫人匆匆进来,脸上还带着疑惑。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的襦裙,颜色鲜亮,像夏日里初开的迎春花,发间簪着金步摇,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像夏日里一只活泼的黄莺。

可一进敞轩,看见姐姐靠在陛下怀里,眼睛红肿,而陛下脸上却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她愣住了,脚步停在门槛处。

“姐姐……陛下……这是?”她看看徐天,又看看徐婕妤,目光落在姐姐抚着小腹的手上,心里忽然有了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徐天笑道,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喜悦:“你来得正好。你姐姐有喜了,已近两月。”

花蕊夫人瞪大眼睛,足足愣了三息,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啊”地一声惊呼,声音又脆又亮,扑到榻前,抓住徐婕妤的手,力气大得让徐婕妤都晃了一下:“真的?姐姐你真的有了?有陛下的孩子了?”

徐婕妤含着泪点头,嘴角却高高扬起:“嗯,孙太医刚诊过脉,说是快两个月了。”

“太好了!太好了!”花蕊夫人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原地转了个圈,裙摆像花朵一样绽开,又扑通跪下,朝徐天磕了个头,“恭喜陛下!恭喜姐姐!”她抬起头时,眼里也闪着泪光,那是真心实意为姐姐高兴。

徐天看着她这活泼的样子,心情更好:“起来吧。从今日起,你常来玉簪阁陪你姐姐,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她如今身子重,需要人照顾,你是她亲妹妹,朕放心。”

“是!妾身一定日日来!”花蕊夫人起身,又坐到榻边,握住姐姐的手,姐妹俩相视而笑,眼里都是泪光,那笑容却比阳光还灿烂。

花蕊夫人盯着姐姐的肚子看,好奇又小心翼翼地问:“姐姐,难受吗?孙太医怎么说?孩子可好?”

“孙太医说胎象稳,只是我年纪大了些,反应重。”徐婕妤柔声道,另一只手也抚上小腹,“不过调养些日子就好了。你别担心。”

“那我明日开始,天天来陪姐姐说话。”花蕊夫人认真道,“我给姐姐念诗,唱歌,保管姐姐心情好,孩子也长得好。”

徐婕妤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温柔。

徐天看着这对姐妹,一个温柔大度,一个娇羞可人,心里那点男人的虚荣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点点头:“好。既然如此。白日里朕多来玉簪阁看你,晚上……就去你妹妹那儿。”他看向花蕊夫人,“你可要好好伺候。”

花蕊夫人脸一红,像染了胭脂,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蚋:“是……妾身遵旨。”

徐婕妤和花蕊夫人同时起身,盈盈下拜:“谢陛下恩典。”

“快起来。”徐天扶住徐婕妤,动作小心翼翼,“你有孕在身,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在玉簪阁里,怎么舒服怎么来。”又对花蕊夫人道,“扶好你姐姐,她如今身子金贵,马虎不得。”

姐妹俩相携起身。

徐天看着她们,一个温婉如月,一个明媚如日,心里那点烦躁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成就感。

可忽然,他想起一事,脸色肃了肃,声音也沉了下来:“有件事,朕得提醒你们。”

两人都看向他,神色也认真起来。

“苏芷柔的事,你们都知道。”徐天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后宫争斗,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打小闹,争风吃醋,只要不出格,朕懒得管。但谁要是敢碰皇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姐妹二人,那目光锐利如刀,让人心头一凛,“朕绝不轻饶。苏芷柔的下场,你们看到了。若有人敢打这孩子的主意,朕让她比苏芷柔惨十倍。”

徐婕妤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温婉,她轻轻抚着小腹,声音平静而坚定:“陛下放心,妾身明白。这孩子是陛下的骨肉,也是妾身的命,妾身定会拼死护着,绝不让人伤他分毫。”她抬眼看向徐天,眼里是母性的坚韧,“从今日起,妾身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穿的每一件衣裳,都会让人仔细查验。玉簪阁里,妾身只留信得过的人。”

花蕊夫人也连忙道,神色严肃:“陛下放心,妾身也会帮着姐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小皇子!谁敢打姐姐的主意,妾身第一个不答应!”

“皇子公主都好。”徐天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摸了摸徐婕妤的肚子,虽然现在还平坦,可他仿佛能感觉到里面生命的脉动,“只要是朕的孩子,朕都疼。”他收回手,又叮嘱道,“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凡事以自己和孩子为重。后宫那些琐事,能不管就不管,需要什么,直接跟李肆说,或者跟皇后说,朕都会给你安排好。”

“谢陛下关怀。”徐婕妤眼眶又湿了,这次是感动的泪。

徐天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起身离开。

走出玉簪阁时,日头已经偏西,暑气却依旧蒸腾,只是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夕阳给宫殿的琉璃瓦镀上一层金红色,像熔化的金子流淌在屋顶。徐天站在廊下,回头望了一眼。

敞轩里,姐妹俩还依偎在一起说着话,徐婕妤的手抚着小腹,脸上是温柔的光,那光比夕阳还暖。

花蕊夫人凑在她耳边低语,不知说了什么,徐婕妤轻轻笑起来,那笑声像风铃,清脆悦耳。

李肆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喜气:“陛下,回宣政殿?还是去凝香馆看看花才人?”

徐天想了想:“回宣政殿。今日的奏折还没批完。”他顿了顿,“凝香馆……明日再去吧。”

“是。”李肆躬身应下,心里暗暗咂舌。徐婕妤有孕,陛下这态度,明显更看重这一胎。

也是,徐婕妤年纪大些,沉稳懂事,不像花才人,年轻气盛,动不动就使小性子。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只扬声:“起驾宣政殿——”

徐天上了御辇,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辇车缓缓前行,穿过重重宫阙,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悠远。

远处传来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嘶哑地叫着夏天,仿佛要把最后的力气都耗尽。路过凝香馆时,他睁眼看了一眼。

馆门紧闭,只门口两个小太监垂手站着,见御辇过来,连忙跪下。

徐天没有停留,辇车继续前行。

他忽然想起花见羞。不知道她听到徐婕妤有孕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花见羞性子骄傲,又年轻,一直以为自己是陛下最宠爱的,如今徐婕妤也有了孕。

不过……徐天勾起唇角,笑了。

后宫这潭水,太过平静反而无趣。

有点波澜,有点竞争,才有意思。只要不闹出人命,不伤及皇嗣,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他乐见其成。

御辇在宣政殿前停下。徐天下辇,走进殿内。

冰鉴里的冰已经化了大半,宫人们正轻手轻脚地更换。李肆跟在身后,低声问:“陛下,可要传晚膳?”

“传吧。”徐天在御案后坐下,拿起那本没看完的奏折,这次却看得进去了。

他批了几本,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传旨:晋徐婕妤为昭容,赐金百两,绸缎五十匹,珍珠一斛。玉簪阁加派宫女四人,内侍两人,务必伺候周到。再让内务府选些上好的补品送去,人参、燕窝、阿胶,都要最好的。”

“是。”李肆躬身应下,心里暗暗咂舌。从婕妤到昭容,连晋两级,这恩宠,可是独一份了。看来陛下心里,徐昭容的分量不一般啊。

徐天继续批奏折,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殿外天色渐暗,宫人们悄无声息地点起灯烛,一盏盏,像夜空中次第亮起的星。

晚风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终于驱散了白日的暑热。

而此刻,凝香馆内,花见羞正听着钱嬷嬷说起最近宫内打听的消息。

“老奴听说……陛下今日去了玉簪阁徐婕妤那儿……”

“徐婕妤?”花见羞眉头一皱,“她去做什么?”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奴……老奴不知。”钱嬷嬷不敢说。

宫里消息传得快,徐婕妤有孕的事,这会儿恐怕已经传开了,可她不敢告诉主子,怕主子动气伤了胎。

花见羞盯着她,目光锐利:“说。”

钱嬷嬷扑通跪下:“娘娘息怒……老奴也是听外头的小太监说的……说徐婕妤……有喜了……”

“什么?”花见羞猛地站起来,肚子撞到桌沿,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扶着桌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她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今日诊出来的,快两个月了……”钱嬷嬷声音越来越小,“陛下……陛下晋了她为昭容,赏了许多东西……”

她的手抚上肚子,这是她的孩子,她全部的希望。可现在……她咬了咬牙,眼里闪过狠厉的光。

“娘娘……”钱嬷嬷小心地唤她。

花见羞回过神,慢慢坐下,脸色依旧苍白,却恢复了平静。让钱嬷嬷先退下。

“是。”钱嬷嬷恭敬的退去。

烛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深不见底。

后宫这潭水,终于又活了。而她,绝不会让自己和孩子,成为这潭水里最先沉底的那一个。

夜色渐深,宫灯次第亮起,像一条蜿蜒的光带,穿过重重宫阙,将这座皇城点缀得宛如星河。玉簪阁里,徐昭容已经睡下,手还轻轻放在小腹上,嘴角带着安详的笑意。凝香馆里,花美人对着烛火出神,手边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安胎药。宣政殿里,徐天批完最后一份奏折,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夏夜的风穿过长廊,拂过湘妃帘,发出细微的声响,像谁的叹息,又像谁的私语。这座皇城,今夜又有多少人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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