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梭号的舱门在身后密封闭合，将集市永不间断的背景噪音隔绝在外。舱内循环系统发出的轻微嗡鸣，此刻听起来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瑞娜直接走向工作台，开始连接数据端口。凌递给她的那枚情报芯片已经自毁，但内容在第二次读取时就被艾莉丝完整备份到了飞船的加密数据库里。现在需要的是分析——不只是信息本身，还有信息背后的脉络。
墨先生站在主显示屏前，看着艾莉丝逐步解析出的内容。“老狗给了三条泉水线索，五条材料采购渠道，还有附赠的警告。”他的机械义眼微微转动，“从数据格式看，是标准的情报贩子打包文件，但有几个细节很有意思。”
凌脱下外套，挂在舱壁的挂钩上。他的脑海中还在回放着刚才与老狗交易的每一个细节——那个看似潦倒的老人，坐在破旧摊位后的每一个动作，说出的每一句话。
“他先报价。”凌走到工作台边，接过瑞娜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基础信息五十，中等两百，核心五百起。然后我提出三条需求，他立刻归类为‘中等信息’，打包价一千。当我表示没钱时，他没有赶人，而是问能用什么交换。”
墨先生点头：“典型的筛选流程。先看你能出什么价，判断你的诚意和实力。如果你连基础价格都接受不了，说明要么是没诚意的试探者，要么是真正的穷光蛋——这两种都不是优质客户。”
“但当我提出技术交换时，他的态度变了。”凌回忆着老狗那时眼底闪过的精光，“他要求验证，我给了第一层数据。他看了不到一分钟，就说‘有点意思’——这个判断速度很快，说明他对技术类情报有相当的鉴别能力。”
瑞娜调出了交易时艾莉丝通过凌的腕带麦克风录下的音频。老狗沙哑的声音在舱内回荡：“……技术有点意思，但不够换三条信息。最多换一条。”
“这是第二轮谈判。”墨先生说，“他压价了。用‘有点意思’这种模糊评价，降低你对自己技术价值的心理预期。然后给出一个明显偏低的交换比例——一条信息换全部技术。这是试探你的底线。”
凌当时选择了折中方案：两条信息，加一百灵晶。
“你的还价很关键。”墨先生评价，“没有接受他的一条，也没有坚持三条。而是选择了两条核心需求，并补上一部分灵晶。这传递了几个信息：第一，你清楚自己技术的价值区间；第二，你懂得取舍，知道什么信息最关键；第三，你确实有灵晶，只是不多——这让他相信你不是完全的空手套白狼。”
瑞娜将情报内容分屏投影在众人面前。左侧是三条泉水线索，每条都附带坐标、时间戳、来源可信度评级（老狗自己的评分体系，五星制）以及附加注释。右侧是材料采购渠道，详细列出了联系人代号、联络方式、近期交易记录摘要和风险提示。
“看这里。”瑞娜放大泉水线索的第二条，“关于破损星图的记录。老狗标注了‘卖家身份：疑似盗墓者团伙；买家身份：加密，支付方式为黑市不记名债券’。但他又在括号里加了一句：‘买家代理人手腕有黑月家族暗纹’。”
黑月家族。这个名字第二次出现了。
墨先生的眼神凝重起来：“如果黑月家族已经拿到了星图，那他们对漂游深渊的兴趣就不仅仅是传闻了。问题是，他们拿到了多少信息？和我们手中的归墟导航石是否指向同一地点？”
凌沉思着。归墟导航石是墨先生在灰烬星灵脉核心找到的，而黑月家族是通过黑市购买星图。两条线都指向漂游深渊，这巧合的概率太低了。更可能的情况是，漂游深渊里确实有东西——要么是万物起源之泉，要么是别的什么，总之值得多方势力争夺。
“再看看材料渠道。”凌说。
瑞娜切换到采购信息页面。星髓的官方渠道很清晰，三家矿业公司的报价、纯度、最小起订量都列得明明白白。但混沌之尘的页面，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内容标红了。
“假货泛滥……”瑞娜念出老狗的警告注释，“根据他的记录，最近两个月至少有四批混沌之尘在黑市流通，其中三批被证实掺了普通灵尘或能量惰性粉末。唯一那批真货的成交价被炒到了每克两千灵晶，而且买家当场验货后直接带着货离开了永恒集市——连停留都没有。”
“这说明两件事。”墨先生分析，“第一，混沌之尘的稀缺程度远超我们预期；第二，黑市的水太深，连老狗这样的情报贩子都只能给出‘小心假货’的模糊警告，而不是具体的鉴别方法。”
凌回想起老狗最后说的那句话：“建议交易前使用高频灵能共振检测仪验证，该仪器可在黑市租赁”。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解决方案，但仔细想想——为什么老狗会特意提到某个具体仪器？而且连租赁地点和价格都标注了？
“艾莉丝，”凌问道，“能查一下那个‘高频灵能共振检测仪’在永恒集市的流通情况吗？尤其是租赁市场。”
艾莉丝的影像闪烁了一下：“正在检索……检索完成。该型号检测仪由‘克罗尔生物集团’下属的精密仪器部门生产，市场占有率约百分之六十五。在永恒集市的租赁点共有七处，其中三处是克罗尔集团的直营店，四处是授权代理。”
克罗尔集团。拍卖会基因序列化石的竞争对手之一。
“有趣了。”墨先生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老狗的情报里，混沌之尘的购买建议指向需要租赁克罗尔集团的设备。而克罗尔集团正好是我们拍卖会上的竞争者。这是巧合，还是……”
“一个局。”凌接话，“或者说，至少是一种引导。如果我们按照老狗的建议去租赁设备，克罗尔集团就会知道我们对混沌之尘有需求。然后他们可以借此推断我们的资金状况、目标优先级，甚至在拍卖会上针对性地抬价。”
瑞娜皱眉：“但老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克罗尔集团有合作？”
“不一定需要直接合作。”墨先生说，“情报贩子的生存之道，就是让信息流动起来。他可能同时卖给克罗尔集团一条信息：‘有几个新人对混沌之尘感兴趣’。然后卖给我们另一条信息：‘租赁这个仪器可以鉴别真伪’。信息本身都是真的，但组合起来，就创造了交易和观察的机会——而情报贩子可以从双方获利。”
这就是老狗的原则：明码标价，但信息可以多层贩卖；概不赊账，但允许以物易物；批量购买打折，但折扣背后可能是更复杂的交易网络。
凌走到舷窗前，看着外面泊位区偶尔闪过的灯光。他的神识能隐约感应到，那个贴在船壳上的追踪器正处于休眠状态，能量波动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艾莉丝已经建立了干扰协议，现在那个追踪器传回控制端的信号，显示星梭号一直安静地停泊在原地，没有任何人员进出。
“老狗最后附赠的警告，”凌转过身，“关于三拨监视者。官方和远星联合的部分我们知道了。第三拨，他说的那个专业追踪器……你们觉得会是哪一方？”
墨先生调出了追踪器的放大图像。“设备很高级，但不是军用级别。更偏向商业间谍或私人安保公司使用的型号。放置手法专业，说明操作者受过训练。这样的组合，不太像黑月家族——他们更倾向于使用自己培养的死士和寂灭王朝遗留的技术。”
“克罗尔集团？”瑞娜猜测。
“有可能。”墨先生点头，“生物科技巨头有足够的资源雇佣专业团队。而且他们有动机——如果我们真的是拍卖会的潜在竞争者，提前摸底是标准操作。”
凌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索菲亚·陈。”
舱内安静了一瞬。
“她主动接触过我们，”凌继续说，“提供了晚宴邀请和拍卖会竞争对手的资料。表面上是示好和合作意向。但如果她真的像自己表现得那样坦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有人在监视？反而要通过老狗这个第三方渠道，让我们‘意外’得知？”
墨先生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双重布局。一方面以合作者姿态接近，提供看似有用的帮助；另一方面暗中监视，掌握我们的真实动向和反应。这样无论最后是合作还是对抗，她都有信息优势。”
“而且，”瑞娜补充，“如果追踪器真的是她放的，那么老狗透露这个信息，可能也是她计算中的一环——让我们意识到被监视，但又不知道监视者是谁，从而产生警惕和猜疑，更依赖她这个‘唯一明确表示友善’的接触方。”
层层嵌套。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一条信息都可能有多重含义。
凌感到一阵轻微的疲惫。这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在锈蚀星，敌人是明确的刀剑和枪炮；在寂灭之扉，危险是可见的陷阱和守卫。但在这里，在永恒集市，危险是隐形的，藏在微笑背后、交易条款里、情报的真假缝隙中。
“我们需要休息。”凌说，“明天赌石市场开市，我们必须保持最佳状态。至于这些情报……”他看向屏幕，“泉水线索我们先记下坐标，等资金到位后再规划具体行动。材料采购渠道，官方部分作为备选，黑市渠道暂时冻结——至少在拍卖会结束前，我们不能暴露对混沌之尘的急切需求。”
“那追踪器呢？”瑞娜问。
“保持干扰状态。”凌做出决定，“让艾莉丝继续模拟正常的停泊数据。同时，我们可以通过这个追踪器反向发送一些……误导性信息。”
墨先生眼睛一亮：“比如？”
“比如，让信号偶尔显示我们离开了飞船，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材料市场的普通区域，低端工具店，公共图书馆。”凌说，“塑造一个‘资金有限、谨慎探索’的考古学者形象。如果监视者想要评估我们的威胁程度或财力水平，这些信息会让他们得出错误的结论。”
“需要把握尺度。”墨先生提醒，“不能太刻意。偶尔的异常移动可以解释为迷路或好奇，但频繁的、有规律的虚假轨迹会引起怀疑。”
“艾莉丝可以处理。”凌对AI的能力有信心，“她最擅长在数据层面制造看似自然实则可控的波动。”
任务分配完毕。瑞娜去检查飞船的能量储备和维生系统，墨先生继续分析老狗情报中的隐藏细节，凌则回到自己的休息舱。
狭小的舱室内，凌盘膝坐在床铺上。他闭上眼，让混沌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四节点网络——脊柱、肺叶、丹田、义肢——如同四座灯塔，在意识的海洋中稳定地散发着微光。
经过混沌归元诀的初步淬炼，现在的真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混沌属性。它不再仅仅是灵骸道产生的“伪真气”，而是开始真正触及宇宙本源的某种特质。凌能感觉到，当真气流经灵根位置时，那道残破的基因锁会产生微弱的共鸣——不是抗拒，更像是一种沉睡中的回应。
修复灵根需要三大奇物：星髓、混沌之尘、万物起源之泉。现在他们知道了获取前两者的渠道，也明确了泉水可能存在的区域。一切看起来都指向了明确的方向。
但凌心里清楚，越是明确的路径，越可能布满陷阱。
老狗的原则提醒了他：在这个地方，所有明码标价的东西，背后都有未标注的成本；所有打折的优惠，都可能需要支付隐藏的代价。
他需要找到自己的原则。
不是商人的原则，不是情报贩子的原则，而是属于“凌”的原则——在混沌中保持本心，在算计中看清真相，在交易中守住底线。
真气运转完第三十六个周天时，舱内的通讯器响了。是艾莉丝。
“凌，监测到异常情况。”AI的声音平静，但用词很谨慎，“泊位区东侧第三十七号监控探头，在过去的二十分钟内，有同一人影出现了三次。每次都是短暂停留，观察方向均指向星梭号。影像分析显示，对方使用了基础光学迷彩，但移动时的热源特征无法完全掩盖。”
凌睁开眼：“能识别身份吗？”
“体型数据与日间跟踪你们的那个人匹配度百分之八十七。但这次他身边多了一个同伴——身高约一米九，步态显示右腿有轻微机械助力，左手始终插在外套口袋内，口袋形状分析疑似持有紧凑型能量武器。”
第二个人。而且携带武器。
凌从床上起身，走到舱门边。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将神识谨慎地延伸，穿透飞船外壳，扫向艾莉丝指出的方向。
五十米外，泊位区的阴影里，确实有两个能量信号。一个微弱且波动，像刚才那个跟踪者；另一个则更强、更稳定，带着明显的攻击性气息。
他们还在观察，没有靠近。
凌收回神识，对通讯器说：“继续监控，记录所有行动轨迹。如果对方接近到二十米内，启动泊位区的自动安保警报——不需要直接指控，就用‘检测到未授权热源接近’的通用警告。”
“明白。”艾莉丝回应。
凌回到床边，但没有再坐下。他就那么站着，看着舱壁上映射出的、来自集市永恒不灭的微光。
老狗说有三拨人在监视。
现在看来，至少有一拨，已经等不及要看看，这艘看似普通的考古船里，到底藏着什么了。
而明天，当赌石市场开市，当他们开始用灵根感应矿胚时，会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他们的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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