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晃晃悠悠地回到家中,人还是恍惚的。
方才在宴席上,被那些珠光宝气的夫人们围住,七嘴八舌,热情得让她招架不住。
尤其是许夫人,拉着她的手,那般亲切地说要见见大丫……
她当时脑子一热,怎么就……怎么就应了呢?
她坐在自家堂屋的条凳上,冰凉的触感传来,她才稍稍回了神,心里头却像是揣了只兔子,砰砰乱跳。
她,一个农妇,居然应承了刘府夫人,要带女儿去“见一面”?
正心乱如麻间,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先明回来了。
他脸上泛着酒后的红光,脚步略显虚浮,眼神里却尽是扬眉吐气的光彩。
方才在前头,大哥方先公拉着他,仔细说了秀才免税田的事。
一个秀才免八十亩田税,言哥儿和正哥儿这一下就是一百六十亩的额度!
言哥儿早说过,他不在意这个,除了自家用的,剩下的都由他们兄弟商量着办。
大哥方才拍板,他们两房那四十亩地,先挂到方言和方先正名下,其余的往后再议。
这意味着,他方先明往后,再不用为那田赋揪心了!
他哼着小调迈进堂屋,却见妻子赵氏独自坐在油灯下,眉头紧锁,唉声叹气,与外面的喜庆喧闹格格不入。
“咋了这是?”方先明带着几分酒意,大剌剌地坐下,“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你愁眉苦脸的做啥?谁给你气受了?”
赵氏抬起头,嘴唇嚅嗫了几下,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他爹……刚才,许夫人……许夫人跟我说,想让我……带着大丫,去给她见一见。”
方先明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哦”了一声,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见就见呗,许夫人和气,喜欢小辈,见见……”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端着茶碗的手僵在半空,眼睛一点点瞪圆。
带着大丫去见一个高门大户的夫人?
这……!!!!?
“啥?!”
屋内,瞬间响起了方先明惊讶的吼声,茶碗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你再说一遍?带大丫去见许夫人?!你知道这意味着啥吗?!”
赵氏被丈夫的反应吓了一跳,羞愧地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当时好多夫人围着我和大嫂,我……我脑子一懵,话赶话的,就……就应了她了!”
“我......我也不想的……”
方先明先是一喜!只觉得人生到达了顶端。
他家的大丫,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然后细细一想,又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捂着脸,声音发闷:“糊涂啊你!我们家大丫,字都认不全一箩筐,规矩礼仪更是一窍不通!”
“你……你这不是害了人家刘家吗?”
“刘家跟咱们关系多好,商会里往来密切,言哥儿也看重!”
“你这……这要是结了亲,将来大丫撑不起门面,我们怎么对得起刘家?怎么对得起言哥儿?!”
赵氏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小声辩解道:“许夫人……许夫人说了,不要紧的……若……若真有缘分,她愿意把大丫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亲自教导?!”方先明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这……这许夫人!
这架势!是要来真的?!
赵氏见丈夫脸色煞白,吓得连忙上前扶住他,带着哭音问:“他爹,你……你别吓我!现在可咋办啊?”
方先明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半晌,才颓然道:“咋办?你都当面应承了,还能咋办?”
“这么多贵妇人在旁边!她们可都听着呢!”
“你要是反悔,岂不是在打许夫人的脸?她在这江陵府,不就成了贵妇圈的笑话?”
“若是得罪了许夫人!言哥儿后续的计划怎么办?”
“言哥儿织造纺的材料,还要靠着她呢!”
“坏了言哥儿的大事,我们担待得起吗?”
他沉默良久,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沉重地点了点头:“去……你带着去吧。”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只希望……希望许夫人只是一时兴起,看不上咱们家大丫才好……”
赵氏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天色擦黑,大丫服侍老太太歇下后,才踏着月色回到自家小院。
一进门,她就感觉气氛不对。
爹娘都坐在堂屋里,油灯的火苗映着他们阴沉凝重的脸色,完全没有白日里的喜气。
大丫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爹,娘,今天不是言哥儿和二伯的大喜日子吗?你们怎么……好像不高兴?”
堂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芯爆开的噼啪声。
沉默了许久,方先明才长长叹息一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儿,声音干涩地开口:“大丫……爹问你个话。”
大丫被爹这严肃的样子弄得心里发毛,紧张地站直了身子:“爹,您说。”
方先明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低声道:“如果……”
“爹是说如果……”
“刘府的许夫人,看上你了,想见你一面……你……你愿意去吗?”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直直劈在大丫头顶。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拿着准备放下的针线篮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针线滚落一地。
许夫人?要见她一面?
在大齐,一个有头有脸的夫人,用如此正式的方式通过父母提出要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便是她这个农家女,也隐约明白几分!
这……这是要说媒的前奏啊!
她这个乡下丫头,粗手笨脚,字都认不得几个,居然……居然会被刘府那样的乡绅人家看上?
看上她哪一点了?
难道是因为她会做农活?
会做针线?
刘府这等大门大户,她去做丫头还差不多!
爹娘莫不是说错了吧?
大丫猛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不切实际的荒谬念头甩出去。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爹!您定是晚上喝多了,说胡话呢!”
“许夫人……许夫人怎么会看上我?”
“睿哥儿我也见过的,那是标准的公子哥儿。”
“刚刚中了秀才,我……我哪里配得上他啊?”
“您可别拿女儿寻开心了……”
然而,坐在对面的赵氏站了起来,走到大丫面前,脸上满是愧疚。
她拉住女儿的手:“大丫……娘……娘对不起你……”
“不是你爹胡说……是娘……娘已经答应许夫人,过几日带你去见她一面了……”
看着老娘那满眼泪水、不似作伪的表情,再看看老爹那痛苦又无奈的眼神。
大丫只觉得腿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双眼瞬间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地面。
她……方世芹……居然真的被许夫人相中了?
这世道是怎么了?
家道寒微,又毫无学识的我,居然被豪门太太给看上了?要嫁到豪门去做少奶奶了?
是不是太魔幻了一点?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清晰的痛感传来,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喃喃自语,声音发颤:“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赵氏见她这般失魂落魄,心疼又懊悔,连忙把她扶起来,拍打着她衣服上的灰尘,带着认命般的语气。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
“过几天……娘带你去见许夫人。”
“穿这身粗布衣裳出去,怕是不成样子,平白让人小瞧了咱们方家……”
“你早点回房歇着吧,明儿个一早,娘……娘带你去城里,扯块上好的料子,不能落了体面……”
大丫如同提线木偶般,失魂落魄地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脸上的表情在快速变换着!
一会喜极而颤,一会悲而哀鸣!极为诡异。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复杂。
就在她进入房间之后,方先明猛地从凳子上站起,一言不发,闷头就往院外走。
赵氏吓了一跳,连忙追问:“他爹!这么晚了,你还喝了酒,这是要去哪儿?”
方先明在院门口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昏暗中,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去借银子!”
赵氏愣住了:“借银子?借银子干什么?家里不是还有……”
方先明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你这傻婆娘!女儿要是……要是真被刘家看上了,那可是嫁入豪门!”
“这嫁妆能少了吗?”
“就咱们家这些年存下的一百多两银子,能给女儿撑起什么脸面?”
“豪门乡绅,哪家娶媳妇,不是大操大办的?”
“哪家姑娘嫁人,不是嫁妆满满的。”
“别人刘家或许不在意,可咱们方家,丢不起这个人!”
“我不能让我闺女,因为嫁妆寒酸,被其他人说闲话!”
说罢,他不再犹豫,转身踏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背影坚决,却又带着一丝悲壮。
赵氏看着丈夫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再回想今日种种,只觉得一股懊悔的情绪将她淹没。
她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清脆响亮,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让你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让你不多读点书,遇事就慌!”
“现在好了!全家都因为你这句话,跟着一起坐蜡!”
她目光呆滞的看着方世强的房间,泪水落下来了。
“世强啊!是娘对不起你!你娶妻的事情,就往后推推吧!”
“你的彩礼钱,娘就先挪用了。”
“毕竟,你也不想你的妹妹,被别人瞧不起吧。”
而在此时,正在宴会上和别人相互劝酒的方世强,不由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毫不在意的,继续和别人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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