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坊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炉沸腾的铜水上。
那不是普通的沸腾。
没有气泡，没有溅射。铜水表面像镜子一样平滑，却在内部进行着剧烈的、肉眼可见的重组。
金色的光芒，像是有生命的流体，在铜液中穿梭、交织。它们捕捉着每一个杂质分子，将那些黑色的碳、灰色的铅、暗红的硇砂，统统包裹起来。
然后，吞噬。
不是销毁，是转化。
那些杂质在金光的包裹下，逐渐变得透明，最终融入了那片纯净的金黄之中。
这是一种超越了物理规则的“提纯”。
它不是把杂质排出去，而是把杂质变成了精华的一部分。
就像是……
把罪恶变成了功德。
把混乱变成了秩序。
“这就是……大道吗？”李含光痴痴地看着这一幕，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修了一辈子的道，炼了一辈子的丹。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大道”，是虚无缥缈的，是不可触摸的。
但现在，就在他的眼前。
大道，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物质。
变成了这一炉……金钱。
“当——”
又是一声钟鸣。
那是金属冷却时的声音。
但这一次，声音不再是从炉子里传出来的，而是……从每一个人的心里响起的。
那是……共鸣。
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格物司的死士，还是大理寺的寺丞，甚至是那些被吓傻了的工匠。
在那一瞬间，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种因为杀戮而产生的暴戾，因为恐惧而产生的慌乱，因为贪婪而产生的躁动……
都在这一声钟鸣中，烟消云散。
就像是那一炉铜水一样。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净化了。
剩下的，只有……
正气。
浩然正气。
“这是……怎么回事？”
郑还古看着手中的横刀。
刀刃上的血迹，不知何时已经干涸，甚至开始剥落。那把杀人无数的凶器，此刻竟然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温润的光泽。
他突然觉得，手中的这把刀，不再是用来杀人的。
而是用来……守护的。
“这就是‘祥瑞’的力量。”顾长生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安苏赫想用诅咒来污染人心。但他忘了，人心本身，就是最大的熔炉。”
“只要有一点火种，只要有一点引导。”
“人心里的那些杂质，也是可以被炼化的。”
“而这张符……”
他指了指那已经化为灰烬的母版。
“就是那个火种。”
“它并没有创造什么新的东西。它只是……唤醒了这些铜料，唤醒了这片土地，唤醒了我们在场每一个人心中……原本就有的那份‘善’。”
“所以，这炉钱，不是什么神迹。”
“它是……人心。”
“天下人的心。”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静静地看着那炉金钱，看着那道渐渐消散的金光。
在这一刻。
他们不再是官员，不再是工匠，不再是死士。
他们只是……大唐的子民。
是这片土地上，最普通，也最坚韧的一部分。
“开炉！”
老炉头再次喊了一声。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充满了自豪。
“哗啦——”
金色的钱币，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
它们堆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每一枚钱币上，都刻着那四个字。
开元通宝。
但所有人都知道。
这已经不仅仅是钱了。
这是……大唐的脊梁。
是安苏赫用尽心机想要摧毁，却最终不得不面对的……
不可战胜的秩序。
……
与此同时，大理寺诏狱。
安苏赫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
牢房里空荡荡的，只有那盏油灯还在燃烧。
郑还古站在牢房里，看着那面被顾长生按出了夹层的墙壁。
那里，原本藏着那卷《韩非子》。
而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空洞。
“大人，找到了。”一名寺丞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那是从安苏赫的私宅里搜出来的。
郑还古接过册子，翻开。
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名字。
有朝中的高官，有地方的豪强，有军队的将领，甚至还有宫里的太监。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一笔数字。
那是安苏赫用来收买他们的价码。
也是他用来编织那张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大唐的……关系网的线索。
“好啊。真是好啊。”
郑还古看着那些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这么多人，这么多官。竟然都被一个胡商给收买了。”
“大唐的江山，就是被这些蛀虫给蛀空的！”
他合上册子。
“把这个，交给顾寺卿。”
“告诉他，大理寺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只要他一句话。”
“我们就开始……抓人。”
寺丞领命而去。
郑还古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
他知道，顾长生是对的。
这一仗，虽然赢了。
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那些还在朝堂上尸位素餐的人，那些还在暗中勾结外敌的人，那些还在为了私利而出卖国家的人……
他们才是大唐真正的敌人。
而要打赢这场战争。
光靠一把尚方宝剑，是不够的。
光靠一炉祥瑞钱，也是不够的。
还需要……
更多像顾长生这样的人。
更多像崔器这样的人。
更多像那些死去的格物司兄弟一样的人。
“顾长生啊顾长生。”郑还古喃喃自语，“你到底……还能给我带来多少惊喜呢？”
他转过身，看着那面墙壁上的空洞。
仿佛看到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安苏赫，正站在那里，对着他露出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别急。”
郑还古冷笑一声。
“你的那些同党，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
“到时候，你们可以在下面，好好地聊一聊。”
“聊一聊……这大唐的规矩，到底是谁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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