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清晨，带着深秋特有的寒意。
格物司的后院，却是一片忙碌。大理寺从安苏赫私宅抄没来的东西，堆满了半个院子。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还有成箱成箱的账册和书信。
安般若戴着一副鹿皮手套，正小心翼翼地清点着安苏赫的“私人遗物”。
这些东西大多没有实际价值，却充满了生活气息。一把用旧了的檀木梳子，几块还没刻完的印章石料，还有一沓写满了随笔的草纸。
很难想象，那个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的萨宝，私下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主公，这有个东西。”安般若拿起一只漆黑的木匣，走到正在查看地图的顾长生面前。
木匣很不起眼，放在一堆名贵的紫檀、黄花梨木器中，就像是混进天鹅群里的丑小鸭。
“这是什么？”顾长生接过木匣。
入手很沉，不像是一般的木头。
“这匣子是在安苏赫的书房暗格里找到的。”安般若说道，“没有锁，但是……”
她指了指匣子表面的纹路。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迷宫般的浮雕。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线条并不是随意的装饰，而是某种……机关。
顾长生伸出手指，顺着那些纹路轻轻滑动。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某个节点时，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
那是……【七杀】的气息。
“这是一把‘气锁’。”顾长生沉声说道，“只有用特定的‘气’，才能打开它。”
他闭上眼睛，调动体内那股已经被转化为正气的金乌神力，缓缓注入那个节点。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声。
木匣的盖子，缓缓弹开。
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密信。
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纸。
和一枚……白森森的狼牙。
顾长生拿起那枚狼牙。
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异常锋利。牙根处钻了一个小孔，系着一根早已褪色的红绳。
在狼牙的侧面，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符号。
那是一个……狰狞的狼头图腾。
“贪狼。”顾长生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见过这个图腾。
在凉州，在那面妖龙脊骨帅旗上。在彭城，在那场“骨疫”的源头。
这个图腾，就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始终伴随着大唐的每一次动荡。
“安苏赫是七杀星徒，怎么会有贪狼的信物？”安般若有些不解。
“因为他们是一伙的。”顾长生放下狼牙，展开那张羊皮纸。
这是一张地图。
但它画的不是长安，也不是西域。
而是……
河北道。
地图绘制得极其精细，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但在这些常规的地理信息之外，还有许多用朱砂标出的红点。
这些红点密密麻麻，分布在范阳、常山、真定一带。
“这些是什么？”安般若凑过来看了一眼。
“粮仓？兵站？”
“不。”顾长生摇了摇头。
他的手指，沿着那些红点的分布，划出了一条线。
这条线从范阳出发，一路向南，直指……
洛阳。
“这是一条……进攻路线。”
顾长生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安苏赫不仅仅是在长安搞破坏。他还在为安禄山的军队，铺路。”
“这些红点，是他在过去几年里，利用商会的网络，秘密建立的……‘补给线’。”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囤积了大量粮草、军械，甚至可能还藏着死士的据点。”
“一旦安禄山起兵，这支大军就不需要从范阳千里迢迢运送粮草。他们可以直接沿着这条线，一路吃过去，打过去。”
“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安般若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才是安苏赫真正的价值。
他在长安制造金融混乱，是为了从内部瓦解大唐的抵抗意志。
他在河北建立补给线，是为了让安禄山的铁骑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插进大唐的心脏。
这一明一暗，一内一外，配合得天衣无缝。
“还有这个。”顾长生指着地图背面的一行小字。
那是用粟特文写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
“七杀已至，贪狼当归。范阳城下，共谋大业。”
“七杀已至……”顾长生喃喃自语。
他在长安破了安苏赫的局，算是暂时压制住了“七杀”的力量。
但那句“贪狼当归”……
意味着那个更可怕的敌人，那个拥有“贪狼”命格的安禄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要回来了。
带着他的铁骑，带着他的野心，带着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战火。
“主公，我们现在怎么办？”安般若问道，“要把这张地图交给兵部吗？”
“交。”顾长生点了点头，“不仅要交，还要快。”
“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
“光交给兵部没用。朝廷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西域，根本无暇顾及河北。就算他们知道了安禄山的野心，又能怎么样？调兵遣将需要时间，筹集粮草需要时间。而安禄山，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他不会给我们准备的机会的。”
“所以……”
顾长生将地图重新折好，放回木匣。
“我们必须自己去。”
“自己去？”安般若一愣，“去哪？”
“河北。”顾长生看着北方，“范阳。”
“我们要去那里，亲眼看看那只贪狼，到底长什么样。”
“而且……”
他摸了摸怀里的那枚狼牙。
“安苏赫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这个‘礼物’，绝不仅仅是一个信物那么简单。”
“它里面，一定还藏着什么秘密。”
“关于‘七曜’的秘密。”
“关于……‘末法之劫’的秘密。”
安般若看着顾长生。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那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好。”她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准备。崔器那边……”
“崔器的伤还没好，让他留在长安养伤。”顾长生说道，“这次去河北，凶险万分。带上几个机灵点的兄弟就行。”
“可是……”
“没有可是。”顾长生摆了摆手，“这是命令。”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那片渐渐变色的天空。
秋风起，雁南飞。
而他，却要逆风而行，向着那个最危险的地方，出发。
因为他知道。
如果不去，这大唐的天下，就真的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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