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巨树广场上挤满了人。不，不只是人——是各种形态的存在，代表着一个正在学习共生的新世界。林默站在母树延伸出的平台上，看着下方数千张面孔，深吸一口气。
秋日的晨光穿过森林，在广场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一夜之间，消息已经传开：园丁议会要宣布重大事项。好奇、期待、不安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像一场无声的交响。
苏婉站在林默左侧，手里拿着连夜整理的数据板；李慕在右侧，一身守护者制服笔挺，眼神扫过人群，评估着潜在的风险；夜瞳的虚影悬浮在半空，与母树的光芒融为一体，她的感知覆盖整个广场，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
林默向前一步。不需要扩音器，母树的共振会将他的声音传遍每个角落。
“花园的子民们，”他开口，声音沉稳，“一年前，我们站在这里，庆祝一个新开始。我们治愈了伤口，化解了仇恨，学会了倾听彼此。我们以为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他停顿，让寂静沉淀。
“但我们错了。”
广场上的窃窃私语瞬间停止。
“花园面临的威胁，远比我们想象得古老，远比我们想象得系统化。”林默继续说，“不是某个疯狂的科学家，不是某个极端的教团，而是一个...程序。一个在地球生命诞生之初就被写入存在本身的程序，一个认为多样性是错误、统一才是完美的程序。它叫‘矫正协议’，现在，它苏醒了。”
他挥手，母树的光芒投射出全息影像——不是具体的画面，是象征性的：三个巨大的节点，呈三角形分布在全球，每个节点都散发着侵蚀性的红光，向周围扩散。红光所到之处，花园的多样性色彩被抹去，变成单调的灰色。
“南方节点，控制思想，在播撒‘统一’的渴望。海洋节点，控制生态，准备重塑所有生命形式。天空节点，控制情绪，要消除一切‘不稳定’的情感波动。”林默指向三个方向，“如果它们同时激活，花园将被格式化——不是毁灭，是比毁灭更糟：变成一个永恒的、稳定的、死寂的单一生态系统。”
恐慌开始蔓延。林默看到有人类抱紧了孩子，有变异体紧张地亮出防御器官，有共生者身上的光芒变得不稳定。
“但我们有机会。”他提高声音，“矫正协议的计算基于一个假设：花园是分散的，分裂的，各自为战的。如果它是对的，那我们确实没有胜算。”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
“但它错了。”
“因为花园不再是分散的。我们建立了网络，我们学会了连接，我们证明了不同的生命可以共存，可以协作，可以创造比单一更强大的东西。”
母树的光芒突然增强，投射出新的影像：北方各地的花园节点，像繁星一样点亮；连接者们在各地调解冲突、治愈伤口；守护者们在边境巡逻；孩子们在跨种族的学校里一起学习；新培育的作物在原本贫瘠的土地上丰收。
“现在，这个连接的网络，将面临终极考验。”林默说，“我们需要同时攻击三个节点，破坏它们的同步性。这需要三支队伍，每支队伍都需要特定的能力和坚定的意志。”
他转向苏婉：“苏婉园丁。”
苏婉上前一步，手中的数据板自动投射出复杂的数据流：“根据从记忆之井获得的信息和夜瞳网络的探测，海洋节点位于马里亚纳海沟深处，一个归乡者留下的‘生态调节站’。要关闭它，需要深入万米海底，理解它的运作原理，找到核心控制系统。这需要顶尖的科学知识、深海适应能力和...面对未知的勇气。”
她停顿，看向人群：“我需要一支科学考察队：深海生物学家、地质学家、病毒专家，以及能承受极端压力的潜水者或适应深海的变异体。任务代号：‘深渊之眼’。”
人群中，几个具备相关知识或能力的存在向前一步：一个共生者，皮肤能分泌抗压黏液；一个前海洋研究员，病毒爆发时正在深海基地工作，幸存下来后身体发生了部分水生适应；几个来自沿海社区的变异体，拥有鳃和流体动力外形。
林默点头，然后转向李慕：“李慕园丁。”
李慕向前，站姿如枪：“天空节点位于平流层高处，由一群透明的水母状生物‘情绪浮游体’组成。它们吸收太阳能，向下投射影响情绪的光谱。要关闭它们，需要到达高空，破坏它们的能量收集结构或干扰它们的群体意识。这需要飞行能力、高空作战经验，以及...极强的情绪控制力，因为越靠近它们，情绪越容易被操控。”
他扫视人群：“我需要一支空中突击队：能飞行或能搭乘飞行器的战斗人员，精神抗性强的连接者，以及对光线敏感的观测者。任务代号：‘苍穹之盾’。”
这次站出来的更多：有翼变异体，能滑翔的共生者，几个前空军飞行员，还有几个在净化教团影响下保持了清醒的守护者——他们的精神抗性已经受过考验。
最后，林默看向夜瞳的虚影：“夜瞳园丁。”
夜瞳的声音直接在所有意识中响起：【南方节点位于亚马逊雨林深处，是一个思想广播塔。它在持续发送‘统一信号’，影响半径内的所有智慧生命。要关闭它，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能抵御信号干扰，甚至反向入侵系统。同时，物理防御也不可小觑——那里有矫正协议部署的生物守卫。】
她的虚影闪烁：【我需要一支精神特攻队：强大的心灵感应者，擅长精神防御的连接者，以及能执行潜入任务的潜行者。任务代号：‘心智之刃’。】
站出来的人最少，但每一个都散发着特殊的气场：几个智慧变异体，他们的精神网络本就发达；几个从净化教团救出的前“祭司”，他们对精神操控有第一手了解；甚至有一个完全的人类老者，自称“冥想者”，说他能在思想广播中保持清醒只因“练习了六十年的心如止水”。
三支队伍初步成型。林默看着他们，胸口的印记传来复杂的感应——骄傲、担忧、决心、恐惧，各种情绪交织。
“队伍将在今天完成组建和准备，明天黎明出发。”林默宣布，“但在此之前，我要说明最困难的部分。”
他深吸一口气：“三个节点必须同时攻击。不是‘同一天’，是‘同一时刻’。因为只要有一个节点察觉攻击，就会警告其他两个，加强防御甚至提前激活。我们需要绝对精确的时间同步——在全球尺度上。”
苏婉调出一个界面：“根据夜瞳网络的计算，最佳攻击窗口是七天后，当地时间午夜零点。那时三个节点都将处于能量循环的低谷期，防御相对薄弱。但窗口期只有...十五分钟。如果在十五分钟内没有同时完成破坏，它们就会重新同步，防御将增强三倍。”
十五分钟。三个大陆，三种环境，三个完全不同的任务目标。
“我们如何同步时间？”一个长着羽毛的变异体问，“没有卫星，没有全球定位，连可靠的无线电都会受到节点干扰。”
夜瞳回答：【我会在攻击时刻，通过母树向全球所有园丁印记和连接者印记发送同步脉冲。印记会精确计时，在脉冲到达的瞬间开始攻击。但前提是...我能保持连接。】
她转向林默：【这需要你留在这里，林默。作为园丁议会的临时首席，你的印记与母树深度绑定，可以稳定我的连接。但这也意味着...你不能参加任何一支队伍。】
广场上响起失望的叹息。很多人都希望林默能亲自带领一支队伍。
林默早有预料。他点头：“我会留在哨站，协调全局，稳定网络。但我会通过印记与每支队伍的领队保持实时连接——不是语音，是状态感应。如果任何一支队伍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我会知道。”
他看向三支队伍的志愿者：“现在，选择你们的领队。他们将直接对我负责。”
短暂的商议后，三支队伍选出了领队：
“深渊之眼”由苏婉亲自带领——作为最了解病毒和归乡者技术的科学家，她必须去海洋节点。
“苍穹之盾”由李慕带领——战斗指挥和空中作战是他的专长。
“心智之刃”的领队是个意外：那个自称冥想者的老人，叫吴清源，七十四岁，病毒爆发前是哲学教授。他走上前时步履蹒跚，但眼神清澈如深潭。
“我这一生都在思考意识和存在，”吴老说，“如果现在不用这些思考来保护存在本身，那思考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人反对。夜瞳通过精神评估确认，吴老的精神抗性确实惊人，甚至可能超过她自己。
队伍组建完毕，接下来是疯狂的准备。
苏婉的团队开始收集所有关于深海的知识：旧世界的潜水器设计图，深海生物样本，压力计算公式。李慕的团队检查所有能飞行的工具：几架修复的旧直升机，一些滑翔翼，甚至有几个变异体自愿充当“活体飞行器”。吴老的团队相对安静，大部分时间在冥想和精神训练，但也在准备潜入装备和应急武器。
林默没有参与具体准备。他回到母树核心室，与夜瞳一起工作。
核心室在巨树最深处，是一个充满柔和光线的圆形空间。墙壁是活着的木质，能看到缓慢流动的树液，像是巨树的血管。中央，母树的核心——一块悬浮的、缓慢旋转的晶体——与夜瞳的虚影相连。
【同步脉冲的准备工作很复杂，】夜瞳说，【我需要计算全球的信号延迟，考虑大气条件，甚至要预测攻击时刻可能的地磁干扰。如果误差超过三秒，同步就会失败。】
“我们能有多少把握？”林默问。
【目前计算的成功率...百分之六十七。】夜瞳的数据流在空中闪烁，【但这是建立在三支队伍都能准时抵达目标位置的前提下。如果任何一支队伍延迟或受阻，成功率会急剧下降。】
林默沉默地看着那些数据。百分之六十七，听起来不低，但面对的是花园存亡的赌注。三十三的失败概率，意味着三分之一的可能性失去一切。
“有没有备用计划？”
【如果同步攻击失败，但至少有一个节点被破坏，矫正协议会进入‘紧急模式’。】夜瞳调出新的数据，【它会加速其他两个节点的激活，试图在被完全关闭前完成局部格式化。那将是一场...竞赛。破坏节点和格式化花园，看哪个先完成。】
“如果那样，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破坏更多节点，争取时间。”
【是的。但代价会很高。】夜瞳的声音低沉，【格式化过程会杀死所有不适应新生态的生命形式。那可能包括...我们认识的很多人。】
林默闭上眼睛。他想起了那些孩子，那些刚刚学会共生的社区，那些满怀希望建设新世界的存在们。
“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他说。
准备工作持续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林默走出核心室，来到巨树高处的了望台。夕阳西下，将森林染成一片血红。下方，三支队伍在做最后的检查。
他看到苏婉在和那个深海适应者讨论压力方案，看到李慕在教一个年轻变异体如何在高空控制滑翔，看到吴老在安静地打坐，周围的几个心灵感应者围坐成圈，进行精神共鸣练习。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骄傲、担忧、爱、恐惧，还有某种接近父辈的责任感：送孩子们上战场的感觉。
“林医生。”
林默转头，是陈峰，那个在矿洞失去左臂的前守卫队长。现在他的金属假肢已经升级，表面覆盖着活体植物纤维，能进行更精细的操作。
“我不在队伍名单上，”陈峰说，“因为我不是科学家，不会飞，精神抗性也一般。但我想...也许我能做点别的。”
“你想做什么？”
“在你和夜瞳稳定网络的时候，哨站需要有人维持秩序，保护平民。”陈峰认真地说，“如果攻击失败，如果矫正协议反击，这里会成为目标。我组织了三百名志愿者——有战斗经验的人类，有防御能力的变异体，有治疗能力的共生者。我们会保护巨树，保护母树，保护...花园的心脏。”
林默感到眼眶发热。他拍了拍陈峰的肩膀——真的肩膀，不是假肢。
“谢谢你，老陈。”
“该说谢谢的是我。”陈峰看向夕阳，“一年前，我还以为这个世界只剩下你死我活的生存斗争。现在...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我想保护这个可能。”
夜幕降临，巨树内部举行了简单的践行仪式。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安静的聚餐和最后的叮嘱。苏婉把几个年轻的研究员叫到一边，交代如果她回不来，哪些研究要继续；李慕在检查每个队员的装备，确保万无一失；吴老在给队员们讲一个古老的禅宗公案，关于“在悬崖边行走而不坠落”的比喻。
午夜时分，林默独自走到母树下。他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感受着巨树缓慢而坚定的生命脉动。
“你会帮我们的，对吗？”他轻声说。
树皮下的光芒微微闪烁，像在回应。然后，一个轻柔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
【花园记得每一个园丁。我会尽力。】
是小七的声音，但又不是——更像是母树本身，借用了小七留下的印象。
林默抬头，看向星空。明天此时，三支队伍将在三个大陆，准备执行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而他，将在这里，成为他们的锚点。
“林默。”
他转身，苏婉站在那里，穿着轻便的考察服，肩上背着数据板，眼神复杂。
“如果...”她开口，又停下。
“别说出来。”林默拥抱她，“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已经改变了世界。小七会为你骄傲。”
苏婉紧紧回抱，眼泪无声地流下。然后她松开手，抹掉眼泪，恢复了科学家的冷静：“海洋节点的数据我会实时传回。如果有新发现，你们要立刻分析。”
“一定。”
李慕和吴老也走过来。没有太多话，只是点头，握手，眼神交流。然后他们转身，走向各自的队伍。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三支队伍出发了。
苏婉的“深渊之眼”乘坐几辆改装的地效飞行器，向东方海岸线驶去。他们将从那里换乘一艘修复的潜艇，潜入深海。
李慕的“苍穹之盾”直接起飞——几个有翼变异体携带不会飞的队员，直升机搭载重型装备，滑翔翼作为机动力量，像一群迁徙的鸟，向南方飞去。
吴老的“心智之刃”最安静——他们徒步进入森林，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潜入需要隐秘，精神攻击需要专注。
林默站在巨树顶端，看着他们消失在三个方向。胸口的印记传来三个微弱的感应，像三条细线，连接着远方的队友。
朝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
距离攻击时刻，还有六天二十三小时。
他转身走回巨树内部。核心室里，夜瞳的虚影已经与母树晶体完全融合，数据流如瀑布般流淌。
【连接已建立，】她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我能感觉到三支队伍的位置。一切正常。】
林默坐到中央的位置上。座椅是母树生长形成的，舒适而稳固。他闭上眼睛，集中意识，通过印记强化与三支队伍的联系。
“现在，”他说，“我们等待。”
六个大陆的距离，三种极端的挑战，一场关乎花园未来的豪赌，已经开始倒计时。
而在星空的某个角落，小七抬起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站在南方雨林的边缘，看着前方那座散发思想波动的古老设施，手中种子光芒流转。
“他们也开始了，”她轻声说，“那么，我也该行动了。”
她走进雨林，身影被茂密的植被吞没。
七个昼夜后，一切将见分晓。
要么花园绽放，要么万物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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