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一,子时初刻,燕山南麓官道。
凌素雪趴在马背上,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挣扎。左肩的伤口被徐如海用止血药草和绷带层层包裹,但那种冰冷的、沿着神经蔓延的麻痹感仍在缓慢扩散。墨文说过,神经阻断剂只能维持四个时辰,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半时辰。
“少主,再撑一会儿,前面就是涿州了。”徐如海策马并行,他右臂的伤口也草草包扎着,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到了涿州我们换快马,天亮前一定能赶回幽州。”
凌素雪勉强抬头,前方夜色中,涿州城的轮廓隐约可见。但她注意到,城墙上没有照明的火把,城门紧闭,完全不像一个边境重镇应有的守备状态。
“不对劲……”她嘶哑道,“徐将军,让队伍停下。”
三百人的队伍在距离涿州二里处勒马。墨文取出夜视镜观察,镜片中的画面让他倒吸冷气:城墙上并非无人,而是站满了士兵——但那些士兵的姿态极其怪异,一个个如同木偶般僵硬直立,面朝同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是契丹人吗?”徐如海低声问。
“不是契丹的装束……倒像是……”墨文调整焦距,看清了那些士兵胸前的徽记,“是刘知远的人!晋阳残部!”
话音未落,涿州城门突然洞开。
一队骑兵缓缓而出,人数约五十,领头的是个独臂将领,面容枯槁,眼神却如饿狼般凶狠。凌素雪认出他——刘知远麾下大将史弘肇,三个月前在幽州边境交战中,被她斩去右臂。没想到他还活着,还收拢了晋阳溃兵占据涿州。
“凌代主,别来无恙。”史弘肇在三十步外停马,声音沙哑如磨刀石,“末将在此等候多时了。”
徐如海握紧刀柄:“史弘肇,涿州乃幽州辖地,你晋阳残部在此意欲何为?”
“晋阳?”史弘肇突然狂笑,笑声中充满癫狂,“晋阳已经没了!被你们和拜占庭的怪物一起毁了!但老天有眼,让某在那场血雨里活了下来,还遇到了……贵人。”
他侧身让开,身后的骑兵队中,缓缓走出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个披黑色斗篷的身影,兜帽遮住了面容,但能看出身形纤细,似是女子。
“这位是‘影夫人’。”史弘肇语气变得恭敬,“她给了某和弟兄们一条生路——只要拦住凌代主,带回她怀里的那个结晶器。”
凌素雪下意识按住腰间的皮囊,里面装着从燕山源眼采集的地脉能量结晶。墨文说过,这结晶器不仅关乎陈远的治疗,其内部结构还记录了拜占庭在源眼活动的部分数据。
“刘知远已经死了。”凌素雪冷声道,“你们还要为他卖命?”
“某不为死人卖命。”史弘肇咧嘴,露出残缺的牙齿,“某为自己活命。影夫人说了,只要拿到结晶器,就带某和弟兄们去江南,那里没有星槎,没有怪物,能过安生日子。”
他举起仅存的左臂,身后骑兵同时拔刀。涿州城墙上,那些僵立的士兵也齐刷刷举起弓弩——他们的动作依然僵硬,但箭镞在月光下泛着幽绿色的光泽,显然淬了毒。
“三百对五百,你们没有胜算。”史弘肇说,“交出结晶器,某放你们过去。不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残忍的光:“某知道凌代主受伤了,撑不了多久。拖到天亮,你怀里的结晶器能量也会自然衰减。到时候,某一样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凌素雪快速评估形势。己方刚经历燕山血战,人人带伤,疲惫不堪。对方以逸待劳,还占据城墙高地。硬闯的胜算确实不大。
但她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些城墙上的士兵,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他们的动作整齐得过分,就像……
就像拜占庭的生化机械。
她看向那个被称为“影夫人”的黑衣女子。对方始终沉默,兜帽下的阴影深不可测。
“墨先生。”凌素雪低声问,“结晶器的能量,能用来做什么攻击吗?”
墨文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理论上可以……但那是给陈城主治疗用的纯净地脉能量,如果强行转化为攻击性能量,内部结构会永久损坏,而且只能维持一次爆发。”
“一次就够了。”凌素雪从皮囊中取出那个透明晶体容器。容器内部,固态的蓝色光点如同星辰般缓缓旋转。她看向史弘肇:“你想要这个?那就自己来拿。”
史弘肇眼中闪过贪婪,但他很谨慎:“凌代主,某不是三岁小儿。你把结晶器放在地上,退后五十步。”
“可以。”凌素雪下马,将结晶器放在路中央,然后缓缓后退。
史弘肇示意两名骑兵上前取物。就在那两人下马弯腰的瞬间,凌素雪突然将手中长剑掷出!
长剑并非射向骑兵,而是射向结晶器!
“你疯了?!”史弘肇惊呼。
剑尖精准命中容器表面的一个特定节点——那是墨文之前告诉她的能量释放阀。容器应声碎裂,内部凝聚的蓝色能量如洪水般涌出!
但能量没有四散,而是被凌素雪提前洒在周围的一圈星烁石粉末引导,形成一道直径十丈的蓝色光环。光环迅速旋转,地面开始震动。
“地脉共振!”墨文喊道,“她把源眼能量导入地下了!”
光环范围内的地面突然软化,如同泥沼般开始下陷。两名取物的骑兵瞬间陷至腰部,惊恐挣扎。史弘肇的其他部下连忙后退,但光环还在扩大。
黑衣女子终于动了。她抬起手,从斗篷下伸出的不是人手,而是一只覆盖着暗红色角质、指尖如刀锋的利爪。利爪在空中虚划,一道暗红波纹扩散开来,与蓝色光环碰撞。
两股能量接触的瞬间,爆炸发生了。
不是火焰爆炸,而是无声的能量冲击波。冲击波所过之处,地面被整齐地削去三寸,草木化为齑粉。距离最近的十余名骑兵连人带马被震飞,落地时已七窍流血而亡。
凌素雪早有准备,和徐如海等人伏倒在地,用星烁石粉末在身前布下简易的缓冲层。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喉头涌上腥甜。
硝烟散尽,路面出现了一个深达丈许的巨坑。结晶器已经彻底粉碎,能量散尽。史弘肇被震落马下,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显然骨折了。而那个黑衣女子……
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斗篷在冲击中被撕碎,露出真容。
那不是人类。
至少不完全是。
她的脸一半是年轻女子的容颜,苍白但秀丽;另一半却是暗红色的机械结构,机械眼中流转着冰冷的数据流。她的身体同样如此,左半身是人躯,右半身覆盖着角质甲壳和金属管道。
“拜占庭的……半融合体。”墨文声音发颤,“他们真的做到了……将活人与生化机械部分融合……”
“影夫人”转过脸,机械眼锁定凌素雪:“能量已耗尽……但数据已采集完成。任务变更:清除所有目击者。”
她身形突然消失,下一瞬已出现在凌素雪面前!利爪直刺咽喉!
凌素雪重伤之下根本躲不开。但徐如海勐地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这一爪。
利爪穿透徐如海的胸甲,从后背透出。这位老将闷哼一声,却死死抓住“影夫人”的手臂,嘶吼道:“少主……走!”
他怀中的三枚火药雷同时拉弦。
“徐将军!”凌素雪目眦欲裂。
爆炸的火光吞没了徐如海和“影夫人”。冲击将凌素雪掀飞,重重摔在地上。她挣扎爬起,看到火光中,徐如海的残躯缓缓倒下,而那个半人半机械的身影虽然焦黑破损,却依然站着。
“影夫人”低头看了看胸前被炸开的伤口,内部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精密的机械结构和搏动的生物质管道。她机械眼闪烁:“损伤程度17%……仍可继续执行任务。”
她转身,再次走向凌素雪。
但这一次,幽州士兵没有再退。
墨文挡在凌素雪身前,手中举着一个简陋的装置——那是用拂林留下的零件临时组装的能量干扰器。剩下的两百多名幽州士兵,无论轻伤重伤,全部挺起刀枪,结成圆阵。
“想杀少主,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一个断了左臂的士兵咧嘴笑道。
“影夫人”停下脚步。她的机械眼扫过这群伤痕累累却眼神决绝的士兵,数据流快速滚动。三息后,她突然转身,抓起地上重伤的史弘肇,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涿州城墙上,那些僵立的士兵如同断线木偶般齐齐倒下。
“她……为什么退了?”有士兵茫然问。
墨文盯着手中的干扰器,突然明白了:“不是怕我们。是她体内的生物部分到了极限。半融合体需要定期补充特定的生物质养分,否则人类部分会衰竭而死。她必须回去‘进食’了。”
凌素雪踉跄走到徐如海的遗体旁,缓缓跪下。这位跟随凌家二十年的老将,最终用生命为她争取了时间。
“墨先生……”她声音嘶哑,“结晶器没了,陈远怎么办?”
墨文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那个暗红色结晶——燕山怨气聚合体崩溃后留下的东西。
“还有一个办法。”他低声说,“但这比燕山源眼更危险。这块结晶里封存着拜占庭的意识碎片,如果能逆向解析,也许能找到……修复星槎子体的方法。”
“但你也说过,需要专业的意识读取设备。”
“幽州没有,拂林舰队有。”墨文看向东方,“而且索菲亚技术官知道怎么操作。问题是……格里高利和监察院不会允许。”
凌素雪擦去嘴角的血迹,摇摇晃晃站起:“那就去骊山。”
“什么?”
“陈远最后传给马克西姆斯的讯息,是让人去骊山启动地脉熔断协议。”她眼中重新燃起光,“如果拂林舰队的人去了骊山,索菲亚很可能也在。我们直接去骊山找她。”
墨文看着满地伤亡,苦涩道:“就我们两个?还都带着伤?”
“不。”凌素雪看向那些幸存的士兵,“我们去涿州。史弘肇跑了,城里应该还有马匹和补给。休息一个时辰,然后……”
她望向西南方向,骊山在夜色中只是一个遥远的轮廓。
“去骊山,救陈远,阻止拜占庭。”
同一时刻,渤海海面,拂林旗舰“狄奥多西”号。
舰桥内的气氛凝重如铁。马克西姆斯面前的战术桌上,摆着三样东西:一把能量手枪,一个深水炸弹的遥控起爆器,还有索菲亚刚刚破解出来的格里高特密令全文。
密令的内容比索菲亚之前推测的更冷酷:帝国本土不仅准备让幽州被拖入海底,还计划在牵引完成后,用特制的“净化弹头”清洗整个渤海区域,消灭所有可能泄露机密的幸存者——包括拂林舰队中“知情过多”的人员。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弃子。”副官声音干涩。
“不完全是弃子,是诱饵和清道夫。”马克西姆斯拿起能量手枪检查能量匣,“本土那些老爷们算得很精:我们用舰队消耗拜占庭和幽州的战力,等他们两败俱伤,接收舰队过来收拾残局,顺便把我们这些‘可能产生不必要的同情心’的军官一起处理掉。”
索菲亚被解除了限制器,此刻正站在通讯台前,尝试联系前往骊山的第一分舰队。但通讯频道里只有杂音——不是被干扰,而是距离太远,超出了中继范围。
“第一分舰队应该已经接近骊山了。”她回头说,“但他们不知道具体的协议启动方法。陈城主只说了密码在宇文恺监管日志第七章第四段,可那日志在哪里?怎么解读?”
马克西姆斯看向舷窗外。海面下,星槎子舰的牵引力场已经形成肉眼可见的异象:以子舰为中心,半径五里的海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海水如同被无形的巨碗舀起,形成高达十丈的水墙。水墙缓慢旋转,发出低沉的轰鸣。
“时间还有多久?”他问。
声呐官盯着屏幕:“牵引程序完成度71%。根据目前加速趋势,预计一个半时辰后达到临界点。届时幽州地脉节点会被彻底锁定,开始能量抽取。”
一个半时辰。
马克西姆斯走到控制台前,调出舰队所有剩余武器的状态清单。四艘受损较轻的战舰还有战斗力,深水炸弹库存还剩二十三枚,主炮能量储备平均只剩三成。
“如果我们现在全力攻击子舰,有多大把握摧毁它的牵引阵列?”
“几乎为零。”索菲亚调出子舰的扫描图像,“您看这里,舰体表面的能量护盾已经全功率开启。根据计算,需要至少五十枚深水炸弹在同一个点同时爆炸,才能撕开护盾。但我们没有那么多炸弹,也没有那么高的投放精度。”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就算撕开护盾,子舰本身的结构强度也远超我们的武器威力。拜占庭建造这东西时,用的是星槎级别的材料和技术。”
“所以唯一的希望,还是骊山的熔断协议。”马克西姆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传令:所有战舰进入最高战备,但保持当前位置,不得主动攻击。我们要给第一分舰队争取时间。”
“那如果时间到了,协议还没启动……”副官没说完。
马克西姆斯看向那个遥控起爆器:“那就执行最后方案。用舰队当诱饵,把所有深水炸弹布置在子舰上浮的必经路线上,等它经过时……手动引爆。”
这意味着引爆者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舰桥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命令的含义。
索菲亚突然说:“将军,让我去吧。我对深水炸弹的引爆系统最熟悉,而且……”她苦笑道,“监察院已经把我列为清除目标,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点价值。”
“不行。”马克西姆斯摇头,“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如果……如果舰队覆灭,你要活下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把帝国本土的阴谋,全部公之于众。”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色的数据晶片:“这是舰队黑匣子的备份,记录了从抵达远东到现在所有的通讯和操作记录。里面还有我个人的证词。你乘最快的交通艇离开,去新罗或者日本,找个安全的地方把数据解密公开。”
“将军!”
“这是命令。”马克西姆斯将晶片塞进她手里,声音低沉,“总得有人告诉后世真相。总得有人记住,我们曾经试图做正确的事,哪怕失败了。”
索菲亚握紧晶片,眼中泛起泪光。她还想说什么,但声呐官突然惊呼:“将军!子舰有异动!”
屏幕上,原本稳定的子舰信号突然开始剧烈波动。牵引力场的旋转速度勐增,海面的凹陷又加深了三丈。更可怕的是,子舰舰体表面的银红纹路开始同步闪烁,仿佛在……呼吸。
“它在加速程序!”索菲亚喊道,“发生了什么?”
马克西姆斯冲到观测窗前。透过幽深的海水,他能看到子舰所在的位置,亮起了一团耀眼的银红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心跳般明灭,每一次明灭,子舰就上浮数丈。
“它在回应什么……”马克西姆斯喃喃道,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是燕山!燕山的源眼阵列虽然被破坏,但可能留下了某种……信标!拜占庭指挥官在尝试远程激活子舰的完全苏醒程序!”
如果子舰完全苏醒,就不再需要缓慢的牵引程序。它可以强行撕裂地脉,直接将幽州节点连根拔起。
时间,恐怕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了。
丑时三刻,骊山北麓。
拂林第一分舰队的三艘高速突击艇停在山脚下,一百二十名陆战队员正在紧急集结。带队的是个名叫安德烈的大尉,索菲亚在舰队时的老部下。
“大尉,山上情况不对劲。”先遣侦察兵回报,“骊山地宫入口已经完全坍塌,但周围有大量近期的人类活动痕迹——脚印、车辙,还有……生化机械的残骸。”
安德烈皱眉:“拜占庭的人来过?”
“不止来过,他们在山腰处新挖了一个入口。”侦察兵递过夜视仪拍摄的照片,“入口周围布置了简易的防御工事,至少有三十人守卫。看装束,像是……中原的地方武装,但举止僵硬,可能被生化技术控制了。”
安德烈快速分析形势。他们的任务是进入骊山地宫,找到宇文恺监管日志,启动熔断协议。但现在地宫正门被封,拜占庭又控制了新入口,强攻会损失惨重且耗时太久。
“有没有其他进入地宫的路径?”他问。
墨文的声音突然从队伍后方传来:“有一条密道。如果你们愿意相信幽州的人。”
安德烈勐地转身,看到凌素雪和墨文在几名幽州士兵的搀扶下走来。两人都伤痕累累,但眼神坚毅。
“凌代主?”安德烈愕然,“您怎么会在这里?燕山行动……”
“结晶器被毁了,徐将军战死了。”凌素雪简短地说,“但我们需要索菲亚技术官,听说她可能跟你们一起来了骊山。”
“她没有来,留在旗舰了。”安德烈摇头,“但你们刚才说密道?”
墨文上前,展开一张泛黄的地图——那是宇文恺地宫结构图的副本:“从这里往西三里,有一处废弃的矿洞。矿洞深处有一条宇文恺时代开凿的应急通道,直通地宫第三层仓库。但那通道已经封闭了一百多年,可能塌陷,也可能有机关。”
安德烈看着地图,又看了看山腰处拜占庭控制的入口,快速做出决定:“我带七十人跟你们去密道。剩下五十人在此佯攻,吸引拜占庭守军的注意力。”
“佯攻会很危险。”凌素雪提醒。
“所以需要你们尽快。”安德烈看向他的副手,“列兵,如果我两个时辰后没有回来,或者没有信号传出,你就带队撤回舰队,告诉将军……任务失败。”
副手用力点头。
队伍分头行动。凌素雪和墨文带路,安德烈率七十名陆战队员跟随,借着夜色掩护向西侧山林潜行。
废弃矿洞位于一处隐蔽的山坳,洞口被藤蔓和落石半掩。两名陆战队员用能量切割器清理障碍,队伍鱼贯而入。
洞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气味。墨文点亮了特制的荧光棒,昏绿的光芒照亮了洞壁——上面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有残留的符文刻印。
“这是宇文恺的风格。”墨文辨认着那些符文,“他在开凿通道时,会同步布置地脉稳定符文,防止塌方。看这些符文的完整程度……通道应该还能用。”
队伍深入百余丈后,前方出现了岔路。墨文对照地图,指向左侧:“这边通往地宫。右边是死路,但宇文恺标注了‘危险,勿入’。”
安德烈派侦察兵探查右侧通道,几分钟后回报:“大尉,里面是个……实验室。有生锈的器械,还有几十个密封的玻璃罐,罐子里泡着……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像人又不像人。”
“拜占庭的早期实验场?”凌素雪猜测。
“可能更早。”墨文脸色凝重,“宇文恺和马钧监管星槎技术时,可能也进行过一些禁忌研究。总之不要碰任何东西,我们继续前进。”
又走了约半里,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地面出现了积水,水中漂浮着油污般的彩色薄膜。陆战队员的靴子踩上去,薄膜破裂,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化学残留物。”安德烈示意全员佩戴防毒面具,“小心,可能有毒。”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死的青铜门。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只刻着一个复杂的北斗七星图案,七星的位置镶嵌着七颗暗淡的玉石。
“需要密码。”墨文仔细观察,“陈城主说密码在监管日志第七章第四段。但我们没有日志……”
凌素雪突然上前,伸手按在青铜门上。她的动作很自然,就像早就知道该怎么做。
“少主?”墨文不解。
“宇文恺是我听雪楼的祖师。”凌素雪轻声说,“虽然隔了千年,但有些传承……不会断。”
她闭上眼睛,右手在北斗图案上缓缓移动。指尖每触碰到一颗玉石,玉石就微微亮起。她移动的顺序不是常见的北斗勺形,而是一个复杂的螺旋轨迹。
当第七颗玉石亮起时,青铜门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哒声。厚重的门板缓缓向内滑开,扬起漫天灰尘。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仓库。
仓库里堆满了蒙尘的器械、卷轴、还有数十个密封的金属箱。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防腐剂的气味。而在仓库中央的石台上,摆放着一本厚厚的青铜封面书册。
书册封面上刻着五个古篆字:
**《星槎监管总录》**
安德烈让陆战队员警戒四周,凌素雪和墨文快步走向石台。青铜书册表面一尘不染,显然有特殊的保护措施。墨文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翻开封面。
书页不是纸张,而是一种柔韧的白色金属薄片,上面的文字是用某种蚀刻技术留下的,历经千年依然清晰。前六章记录的是星槎启明号的坠落、宇文恺与马钧的初期调查、以及建立骊山封印的全过程。
凌素雪快速翻到第七章。
这一章的标题是:“禁忌协议与最终保险”。
内容让两人越读越心惊。原来宇文恺和马钧在建立封印时,就预见到了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失控情况。他们设计了七重保险措施,从简单的抑制符文到最终极的……
“地脉熔断协议。”墨文读出声,“在确认星槎威胁无法控制时,可启动此协议,永久性切断指定区域与整个地脉网络的连接。但代价是:协议启动者,将被协议本身记录为‘污染源’,其意识将被永久封存于骊山核心,作为协议的‘活体密钥’。”
“什么意思?”安德烈问。
“意思是,启动协议的人,会死。”凌素雪声音颤抖,“不,比死更糟。他的意识会被剥离身体,永远困在骊山的地脉网络中,无法超生。”
墨文继续往下读:“第七章第四段……在这里。”
他念出那段文字:
**“若后世监管者面临绝境,需知:熔断协议之启动,非以力取,而以心合。需三人同心,分持天、地、人三才之印,于骊山核心祭坛同时触发。天印在监管总录封面七星之中,地印在山巅封禅台基座之下,人印在……”**
墨文突然停顿,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人印在哪里?”凌素雪急问。
墨文抬起头,看向她,又看向安德烈,最后看向仓库深处某个方向:
**“人印在‘监管者继承者’之心口。即:与星槎子体深度融合者,其心脏已成为活体密钥。若要启动协议……需将继承者,活着带到祭坛,剖心取印。”**
仓库内死一般寂静。
安德烈第一个反应过来:“所以陈城主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知道启动协议需要他自己的命?!”
墨文翻到这一页的底部,那里有一行新添的小字,墨迹明显比其他文字新鲜——那是陈远进入骊山地宫后留下的笔迹:
**“素雪,若你看到此记录,说明我已无力回天。莫做傻事,带幽州军民南下,中原之大,总有生机。至于我……这本就是监管者的宿命。宇文恺前辈,我来了。”**
凌素雪踉跄后退,扶住石台才没摔倒。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德烈看向时间,声音干涩:“我们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算现在赶回幽州,也来不及带陈城主过来了。”
“不……”凌素雪突然抬头,“还有一个办法。”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走到仓库深处,那里摆放着十几个密封的玻璃柱形容器。每个容器内部都浸泡着一具躯体——有些是人类,有些是半人半机械,还有的根本无法归类。容器外贴着标签,最早的可以追溯到隋代。
“宇文恺留下的‘监管者备选计划’。”凌素雪轻声说,“他预见到了监管者可能阵亡的情况,所以提前准备了……替代品。”
她停在一个容器前。容器内浸泡着一名年轻女子,面容与凌素雪有七分相似,但更加苍白,更加……没有生气。标签上写着:
**“凌氏血脉第七代备份,武德九年封存。特性:与地脉能量天然亲和,可临时承载监管权限。”**
“这是我听雪楼的一位先祖。”凌素雪抚摸着冰冷的玻璃壁,“宇文恺在创建听雪楼时,就在凌家血脉中埋下了‘监管者备份’的基因烙印。每一代都会有一人具备这种特质,通常会被选为楼主。”
她转身,看向安德烈和墨文:
“如果陈远是‘人印’的载体,那我……也可以成为临时的替代品。凌家血脉中的烙印,应该能骗过协议系统。”
“不行!”墨文失声,“少主!那是要剖心取印!你会死的!”
“陈远能为我、为幽州赴死,我为什么不能?”凌素雪的声音异常平静,“而且……这可能不需要死。”
她指向那段文字:“你们看,上面说的是‘活着带到祭坛’,不是‘杀死后取心’。宇文恺的设计应该会更精密——也许只是需要活体的一定量的心血,或者某种能量共振。”
墨文重新细读,发现确实没有明确提到必须杀死载体。但这仍然是巨大的风险。
安德烈打破了沉默:“时间不多了。凌代主,你确定要这么做?”
凌素雪点头:“带我去山巅封禅台,找地印。然后……我们去骊山核心祭坛。”
她最后看了一眼仓库深处那些浸泡在液体中的先祖们,轻声道:
“凌家守护这个秘密千年,或许就是为了今天。”
队伍离开仓库,向上层进发。
而在他们头顶,骊山山巅的封禅台遗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多时。
“影夫人”抬起机械与血肉交织的脸,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
她的机械眼中,倒映着渤海方向那道冲天而起的银红色光柱。
子舰,即将完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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