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池的银白光芒缓缓收敛，池水恢复平静。池中，陈远——或者说，一个拥有陈远外形、由纯净能量凝聚而成的意识体——缓缓站起身。他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内部能看到银蓝色的能量流沿着某种精密回路循环运转。
“我是谁？”他再次问道，声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索菲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拂林技术官，她接触过意识上传和载体迁移的理论，眼前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并非无法理解：陈远的意识在重构过程中，可能丢失了与个人身份相关的记忆数据，只保留了基础的认知功能和监管权限相关的协议模块。
“你是陈远，幽州城主，星槎监管者。”她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这位是墨文先生，听雪楼地脉学家。我是索菲亚·雷诺，拂林帝国技术官。我们刚刚将你的意识从崩解状态中重构出来。”
陈远（意识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指张开又握拢：“陈远……幽州……监管者……这些词汇在我的数据库中有关联记录，但无法调取具体的记忆文件。”他抬头，银白的眼睛看向墨文，“你说……这是我的名字。证据？”
墨文强忍悲痛，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令牌——陈远进入休眠前留给凌素雪、后来又转交给他保管的巡天子体密钥。他将令牌递过去：“这是你的监管者信物。触碰它，也许能激活某些深层协议。”
陈远接过令牌。在手指接触的瞬间，令牌表面亮起微光，一连串数据流涌入他的意识：
【用户识别：陈远（监管者继承者）】
【权限等级：完全（已转移）】
【最后操作记录：强制休眠协议执行……意识重构申请……警告：记忆数据库损坏率87%……】
“记忆数据库损坏……”陈远喃喃道，“所以我的失忆不是偶然，是结构性损伤。”
索菲亚趁机连接上她的检测设备：“让我扫描你的意识结构。也许能找到可修复的片段。”
扫描结果令人沮丧。陈远的意识体内部，代表个人记忆的区域确实大面积损坏，如同被火焰焚烧过的图书馆，只剩下零星的、无法连贯的碎片。但与此同时，代表“监管协议”和“星槎技术数据库”的区域却保存完好，甚至比之前更加有序。
“就像……有人刻意抹除了你的个人记忆，但保留了所有技术资料。”索菲亚分析道，“这不像是自然损坏，更像是……某种安全协议的产物。”
墨文突然想到什么：“宇文恺祖师在监管总录里提到过一种‘紧急净化协议’——当监管者的意识被严重污染时，系统会强制剥离与个人情感相关的记忆数据，只保留纯净的技术和协议模块。这是为了防止监管者被怨念控制后滥用权限。”
“所以陈城主现在是一把……没有感情记忆的钥匙。”索菲亚苦笑，“能打开所有的锁，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锁。”
陈远（意识体）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分析。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最后他问：“那么，我需要做什么？既然保留了监管权限，应该是有任务需要执行。”
墨文和索菲亚对视一眼。现在告诉这个失忆的陈远关于凌素雪的牺牲、幽州的危机、渤海反应炉的爆炸倒计时，他是否能理解？是否会行动？
就在这时，安德烈浑身是血地冲进溶洞：“外面……有大批敌人！不是拜占庭，是……拂林士兵！格里高利的人找到这里了
同一时刻，幽州城北门临时指挥部。
凌素雪站在简易搭建的了望台上，右眼的暗红色已经蔓延到半个眼眶，视野中的世界被分割成两半：左眼看到的是真实的废墟和忙碌的军民，右眼看到的却是扭曲的、蒙着一层血雾的景象。更糟糕的是，她开始“听见”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低语，那些是帝魂怨念中亡魂的碎片意识。
“将军……将军！”一个年轻士兵的呼唤把她拉回现实。
凌素雪强行聚焦左眼的视线：“说。”
“契丹游骑增加到三百人，在北面十里处集结。另外，城南发现可疑人影，可能是拜占庭残党在侦察。”士兵递上简陋的侦察报告，“还有……城里的药快用完了，重伤员已经有七个没撑过去……”
凌素雪快速扫视报告，大脑在剧痛中艰难运转。她现在的状态，别说带兵作战，连保持清醒都困难。但幽州不能没有指挥。
“赵副将。”她唤来临时任命的副指挥，“你带两百人去北面，不用交战，摆出防御阵型，让契丹人知道我们有防备就行。记住，我们现在经不起任何损失。”
“是！”赵副将领命而去。
“李医官。”她看向旁边焦急等待的老医官，“带人去节度使府废墟下的秘库，那里还有一批宇文恺时代留下的药材储备。钥匙在我这里。”她从怀中取出一把青铜钥匙，手在微微颤抖。
众人领命散去后，凌素雪扶住了望台的木栏，剧烈喘息。右眼的血雾越来越浓，那些脑海中的低语逐渐清晰起来：
“杀……杀光他们……”
“皇权……永恒的皇权……”
“星槎……是我的……”
“闭嘴。”她咬牙低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对抗侵蚀。
突然，一阵熟悉的共鸣感传来——比之前更强烈、更清晰。来自西南方向，骊山方向。
陈远醒了。她能感觉到。
但共鸣中带着某种……空洞。就像一具完好的躯壳里，少了最重要的灵魂。
“失忆了吗……”凌素雪苦笑，“也好……至少不用记得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
她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铜镜。镜中，她的右半边脸已经完全被暗红色纹路覆盖，纹路甚至开始向左侧蔓延。最可怕的是右眼——童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缓缓旋转的暗红漩涡。
根据宇文恺留下的资料，当漩涡完全成型，帝魂怨念就会彻底占据她的意识。到时候，她就不再是凌素雪，而是帝魂的新宿主，一个融合了星槎技术、地脉怨气、以及凌家血脉的怪物。
时间不多了。
她收起铜镜，做出决定。
“传令兵！”她唤来最后一个待命的士兵，“告诉赵副将，从现在起，幽州防务由他全权负责。我要离开一趟，去骊山。如果……如果三天后我没有回来，就带着还能走的人南下，去汴梁投靠后晋朝廷。”
“少主！您不能——”
“这是命令。”凌素雪的声音不容置疑，“另外，把这个交给墨文先生，如果他回来。”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蜡封的竹筒，里面是她连夜写下的、关于自己体内怨念侵蚀进展的详细记录，以及可能抑制的方法。
士兵含泪接过竹筒。
凌素雪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她从小长大的城市，转身走下了望台。她需要一匹马，一些干粮，以及……一件能暂时压制怨念的东西。
她走向节度使府废墟下的密室。那里除了药材，还有宇文恺留下的另一件东西——一枚被称为“净心石”的星烁石结晶。据记载，它能暂时稳定被怨念侵蚀的意识，但效力只有十二个时辰，且用过一次后就会失效。
就在她即将进入废墟时，城南方向突然传来爆炸声！
不是火药，是能量武器！
渤海海面，拂林舰队残存舰船已经分裂成两个明显的阵营。
东侧是以马克西姆斯将军的旗舰“狄奥多西”号为核心的五艘战舰，虽然伤痕累累，但依然保持着战斗阵型。西侧是格里高利特使控制的七艘战舰，其中三艘明显是后来从帝国本土调来的新船，装备更精良。
两军之间的海面上，漂浮着四艘已经失去动力的战舰残骸——那是内讧第一轮交火的代价。
“狄奥多西”号舰桥，马克西姆斯脸色铁青地看着监测屏幕。屏幕上显示着海底子舰残骸的实时数据：核心反应炉的过载速度比预期快了四倍！现在爆炸倒计时不是十二个时辰，而是……三个时辰！
“格里高利这个疯子……”副官声音颤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知道。”马克西姆斯冷冷道，“他只是不在乎。监察院那帮人，只关心能不能拿到星槎技术样本，至于代价……他们从来不在乎代价。”
监测官突然喊道：“将军！检测到反应炉内部有异常能量波动！不是过载，是……某种规律的脉冲信号！”
“分析频率！”
“频率与……与幽州地下的启明号推进器单元残留信号一致！它们在建立连接！”
马克西姆斯冲到控制台前。如果子舰反应炉与启明号推进器连接，爆炸的威力会通过地脉网络传导到整个华北平原！到时候死的就不是渤海沿岸的几百万人，而是……
他不敢想下去。
“联系上索菲亚技术官了吗？”他问通讯官。
“最后一次通讯是六个时辰前，她说已经抵达骊山，正在尝试重构陈城主的意识。之后就失去联系了。”
马克西姆斯沉默片刻，做出决定：“准备交通艇，我要亲自去见格里高利。”
“将军！太危险了！格里高利已经宣布您为叛军！”
“如果不去，三个时辰后我们都得死。”马克西姆斯整理军装，“如果我一个时辰后没有回来，你就执行最后命令：用舰队所有的深水炸弹，在反应炉周围制造一次人为的海底塌方，尽量把爆炸威力限制在局部区域。”
“可那样的话，引爆深水炸弹的船也——”
“执行命令。”马克西姆斯拍了拍副官的肩膀，走向舰桥出口。
交通艇在夜色中驶向西侧舰队。格里高利在他的旗舰“监察者”号上接见了马克西姆斯，态度倨傲。
“将军终于想通了？”格里高利坐在指挥椅上，甚至没有起身，“早该如此。帝国本土已经授权我全权处理远东星槎事务，只要你配合，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马克西姆斯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直接调出监测数据：“看看这个。反应炉过载速度异常，而且正在与幽州地下的某个东西建立连接。如果你现在不停手，三个时辰后爆炸的威力会摧毁半个中原。”
格里高利扫了一眼数据，不屑道：“监察院的专家已经分析过了，这是反应炉自我保护机制的误报。我们只需要在爆炸前，用特制的能量牵引器把反应炉核心拖出海面，送到安全区域拆解研究。”
“你们根本不懂星槎技术的危险性！”马克西姆斯难得失态，“那不是普通的技术遗物，那是能调节整个星球环境的文明级造物！强行拆解会引发连锁反应！”
“将军，你太保守了。”格里高利站起身，“正因为是文明级的技术，帝国才必须掌握。至于风险……任何伟大收获都需要代价。”
他挥手，四名士兵上前围住马克西姆斯：“抱歉，将军，在反应炉打捞完成前，需要委屈你在禁闭室待一会儿。等一切结束后，我会亲自向帝国为你请功——当然，是在你充分‘反省’之后。”
马克西姆斯被押走时，最后看了一眼监测屏幕。
屏幕上，反应炉的过载进度条，又跳了一格。
骊山地宫溶洞内，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安德烈和他的六名陆战队员凭借溶洞的狭窄地形，暂时挡住了格里高利派来的三十名精锐士兵。但敌人装备更精良，还有小型能量护盾发生器，逐渐在向前推进。
“墨文先生！还要多久？！”安德烈一边射击一边吼道。
溶洞深处，墨文和索菲亚正在尝试用监管总录中记载的方法，为陈远（意识体）重建临时的物理载体——他不能永远保持能量体状态，需要一具能行走、能操作设备的身体。
“需要时间！”索菲亚快速组装着从拂林设备上拆下的零件，“但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陈远（意识体）平静地看着他们忙碌，突然开口：“我可以帮忙。”
“你现在的状态怎么帮？”墨文急道。
“我的意识体虽然不稳定，但可以短时间实体化。”陈远说，“虽然只有不到三十息的时间，但应该足够制造一次突袭。”
“太危险了！如果你的意识体在实体化状态下受损——”
“根据计算，成功率68%，高于目前的被动防御成功率。”陈远的语气依然平静得可怕，“而且，如果你们死亡，我重构的意义也会丧失。逻辑判断：值得尝试。”
不等墨文反对，陈远的意识体突然开始凝实。银蓝色的光芒向内收缩，逐渐形成一具有着金属光泽的临时躯体。这躯体很粗糙，只有基本的人形轮廓，但足够了。
他（它？）走向溶洞入口。
安德烈正被敌人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突然看到陈远从身边走过，惊愕道：“陈城主！你——”
“掩护我。”陈远只说了三个字，然后勐地冲出掩体。
敌人的能量光束射在他临时凝聚的躯体上，打出一个个凹陷，但没有穿透——这些临时躯体的材质是高度凝聚的地脉能量，对能量武器有一定抗性。
陈远冲入敌阵。他没有武器，但双手能释放出高频能量脉冲，虽然威力不大，但足以干扰敌人的护盾发生器。三名士兵的护盾闪烁熄灭，被安德烈趁机击倒。
但陈远的躯体也在快速崩解。每承受一次攻击，表面的能量结构就黯淡一分。三十息时间刚到，他的左臂就彻底消散，紧接着是右腿。
他单膝跪地，但右手依然指向敌人的指挥官——一个穿着特殊装甲的中尉。
“那个人的装甲……有指挥节点。”陈远对安德烈喊道，“击破它……能瘫痪他们的通讯……”
安德烈咬咬牙，端起能量步枪，瞄准，射击！
光束精准命中中尉胸口的装甲节点。装甲炸裂，中尉惨叫倒地。与此同时，所有敌人士兵的战术目镜同时闪烁，显示“指挥链接丢失”。
就是现在！
安德烈和他的队员发起反冲锋。失去统一指挥的敌人陷入混乱，被逐个击破。两分钟后，战斗结束。敌人全部被消灭或俘虏，但安德烈这边又损失了两人，现在只剩四个能站着的。
溶洞内，陈远的临时躯体已经彻底消散，重新变回银蓝色的意识体状态，而且比之前更加透明、不稳定。
“你怎么样？”索菲亚冲过来。
“能量消耗过度……需要……重新稳定……”陈远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
墨文突然想起什么，冲到净化池边，从池底捞起几块尚未消耗完的星烁石结晶：“用这些！应该能补充能量！”
他们将结晶放在陈远意识体周围。结晶散发出的纯净能量被缓缓吸收，意识体的透明度总算不再继续增加。
但危机还没结束。
溶洞外传来更多的脚步声——第二波敌人来了，而且人数更多。
安德烈绝望地看了看仅剩的弹药：“最多……再撑一刻钟。”
就在这时，溶洞深处的岩壁突然传来敲击声。
不是敌人的攻击，而是有规律的、三长两短的敲击节奏。
墨文眼睛一亮：“是听雪楼的暗号！”
他冲到岩壁前，用同样的节奏回应。几息后，岩壁上一块看似普通的岩石向内滑开，露出一个狭窄的密道入口。
一个满身尘土的幽州斥候钻了进来，看到墨文，立刻跪下：“墨先生！少主让我来的！她说……”
斥候突然看到一旁的陈远意识体，愣住了。
“少主说什么？”墨文急问。
斥候回过神，从怀中取出那个蜡封的竹筒：“少主说，如果陈城主醒了，把这个交给他。另外……少主正在赶来骊山的路上，但她身体情况很糟，可能撑不到……”
他话没说完，溶洞外传来爆炸声——敌人开始用爆破器材强行突破了。
墨文将竹筒塞给陈远意识体：“陈城主，快看！这可能是救少主的关键！”
陈远（意识体）用能量触须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信纸。上面是凌素雪的字迹，记录着她体内怨念侵蚀的详细数据，以及一个大胆的推测：
“若我推测正确，帝魂怨念本质上是一种‘意识寄生程序’。要彻底清除，需要同时满足三个条件：宿主自愿放弃抵抗、纯净的地脉能量冲刷、以及……监管权限的强制格式化。陈远，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可能已经……但请记住，幽州需要你，这片土地需要你。如果必须在我和天下之间选择……选天下。”
信的末尾，是一行小字：
“另：我感觉到渤海方向有异常能量波动，可能与子舰残骸有关。若有机会，请务必调查。”
陈远（意识体）看完信，银白的眼睛中，数据流第一次出现了紊乱。
不是因为技术难题，而是因为……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情绪波动。
“凌素雪……”他念出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我的损坏记忆库里有……特殊标记……”
他抬头看向溶洞入口，那里，敌人的爆破已经炸开一个缺口。
“索菲亚技术官。”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用你设备里所有的能量，为我构建一个临时的稳定载体。不需要战斗功能，只需要能移动和操作设备。”
“你要做什么？”
陈远（意识体）看向东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岩壁看到渤海：
“去阻止一场灾难。”
“然后……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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