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蓝色的净化光罩，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农庄及周边百米区域牢牢护在其中。光罩外，暗红色的魔气狂潮依旧在疯狂地涌动、冲击，如同愤怒的海洋拍打着不动的礁石，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湮灭声和无数虚幻魔物的尖啸。但光罩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空气清新得如同雨后的高山林地，带着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洁净与安宁气息。原本无处不在、令人烦躁压抑的魔气被彻底驱散，连远处深渊裂隙那永不停歇的低沉轰鸣，也被光罩过滤了大半，只剩下隐约的、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玻璃的闷响。
农庄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所震撼，但震撼过后，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随之而来的疲惫、茫然，以及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林越站在主屋门口，目光扫过空地上那些被缴了械、在雷姆和科尔监督下排成几列、神情各异的驻军士兵，又看向自家农庄的成员。艾莉娅正在低声安抚受惊的米拉和妮娜，古力克则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围着主屋地基转圈，试图用他那些简陋的仪器监测光罩的能量波动和地下石室的情况。巴德带着另外两个雇工，正在清点堆放在一旁的驻军武器。
“老板，”雷姆走到林越身边，压低声音，“武器都收拢了，一共二十三把长剑，十五把弓，九把弩，还有几把短刀和投斧。皮甲和锁子甲他们也大多穿着，我没让脱。人数清点过了，加上摩根和那个副手卢克，一共二十四人。我们的人，算上米拉和妮娜，一共十一人。”
敌我人数对比依然悬殊，但此刻，这些士兵脸上更多的是后怕和迷茫，而非敌意。摩根站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不时抬头看看头顶的光罩，又看看林越，眼神复杂。
林越点点头，走向摩根。
“摩根队长，”林越的声音平静，“光罩能维持的时间有限。外面的魔气狂潮也不会永远持续。我们需要利用这段时间，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做好准备。”
摩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正视这个曾经被他视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外乡人。“林先生……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首先，纪律。”林越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的人，必须遵守农庄的规矩。不得随意走动，不得骚扰农庄人员和财产，必须服从雷姆和艾莉娅的合理指令。你们可以待在划定的区域休息，农庄会提供基本的饮水和食物。作为交换，你们需要付出劳力，协助加固防御、照料伤员、或者执行其他必要的任务。这是你们暂时留在这里的条件。”
摩根的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但看着林越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周围那些显然以林越马首是瞻、且刚刚展现了不俗战斗力和神秘手段的农庄成员，他最终缓缓松开了手。“……可以。我会约束他们。”
“很好。”林越继续道，“其次，我们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魔气狂潮的规模、持续时间、以及……之后可能的变化。摩根队长，你是边境老兵，经验丰富。我需要你组织几个可靠的人，在光罩边缘安全的位置，持续观察记录狂潮的变化，包括能量强度、流动方向、是否有特殊现象等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观察记录……这倒是个相对安全又能体现价值的任务。摩根心中稍定，至少对方没有立刻把他们当炮灰。“明白了。我会安排。”
“另外，”林越顿了顿，“关于领主的那份密令……”
摩根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这才是最敏感的问题。
“密令的事，暂且搁置。”林越的声音很淡，“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等我们安全度过了这次危机，再谈其他。但在这期间，我希望你和你的士兵能明白，农庄的存亡，现在也关系到你们的存亡。任何破坏内部团结、或者试图向外界传递不利信息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对所有人的背叛，后果……你应该清楚。”
摩根背后渗出冷汗。林越的话绵里藏针，既是警告，也是提醒。在魔气狂潮和这个神秘光罩面前，领主的那纸命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我明白。”摩根低下头。
暂时安抚（或者说压制）了摩根和他的士兵，林越将注意力转回农庄自身。
他先找到艾莉娅和古力克。两人正在核心区古井旁，一个用自然法术感知古井和净尘藤的状态，另一个则拿着几个奇形怪状的仪器，对着光罩和地下指指点点。
“情况怎么样？”林越问。
艾莉娅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忧色：“古井的净化能量输出非常高，但还算稳定。净尘藤在如此高浓度的净化能量和外部魔气刺激下，生长速度和活性都大幅提升，叶片上的银蓝脉络几乎连成一片了，吸收外界渗透进来的微弱混乱能量的效率也提升了很多。但是……我能感觉到，古井的能量储备在缓慢但持续地下降。光罩的消耗太大了。”
古力克也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显示着复杂波形的水晶板：“老板，监测数据也显示，净化节点的输出功率一直维持在92%的高位，几乎没有回落。星蓝秘晶作为临时增幅器，能量消耗速度比我预想的快，目前已经消耗了42%，而且消耗速度还在随着外部冲击的强弱波动。按照这个趋势，光罩最多还能维持……”他快速计算了一下，“五到六个小时，如果外部冲击不减弱的话。”
五到六个小时。时间很紧。
“地下石室的情况呢？法阵稳定吗？”林越看向古力克。
“法阵本身运行极其稳定！古代精灵的技术简直神乎其神！”古力克兴奋中带着敬畏，“能量回路的设计精妙绝伦，冗余度高，自我调节能力极强。但是，整个地下设施的能量储备……根据法阵反馈的能量流向和衰减模型推算，为了维持这个光罩，已经消耗了大约13%的总储备。而且，因为能量被大量抽调到防御协议，其他非核心功能，包括对土壤的深层净化、遗迹内部某些维持性法阵，可能都受到了影响。”
这意味着，即使熬过了这次魔气狂潮，农庄赖以为生的土地净化能力可能会暂时下降，地下遗迹的探索也可能因此推迟，甚至引发未知的结构问题。
“有没有办法降低消耗，或者……寻找替代能源？”林越问。
古力克和艾莉娅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降低消耗意味着减弱光罩强度或缩小范围，风险太大。”古力克道，“替代能源……除非我们能找到第二块星蓝秘晶，或者有其他同等品质的高阶秩序能量源。普通的魔力水晶，就算净化到极限，在这种级别的消耗面前也是杯水车薪。”
林越沉默。星蓝秘晶可遇不可求，短时间内找到第二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继续监测，有任何变化立刻告诉我。”林越吩咐道，“另外，古力克，你尝试一下，能否在不影响光罩稳定性的前提下，分出一小部分能量，维持核心区土地的净化效果？哪怕只是最低限度。”
“我试试看，但不敢保证。”古力克点头。
林越又转向艾莉娅：“你除了照看魔植，也注意一下那些士兵的状态。如果有受伤的或者出现魔气侵扰症状的，可以用净化药剂处理一下。但要控制用量，保证我们自己的储备。”
“好的。”
安排好这些，林越回到主屋工作间。他需要思考更长远的问题。
光罩只能维持几个小时。之后呢？魔气狂潮会完全散去吗？还是会留下一片被高度污染、无法生存的土地？驻军的问题如何最终解决？领主得知这里发生的一切后，会作何反应？更重要的是，地下遗迹经过这次高负荷运转，会带来什么后续影响？
他摊开研究日志，开始记录当前情况，并尝试推演各种可能性。
写着写着，他怀中的地契再次传来温热感。但这次不是链接地球信息，也不是警报，而是一种……更加沉静、更加深邃的波动，仿佛在呼应着外面那澎湃的净化能量和地下遗迹的苏醒。
同时，一段更加清晰、但也更加零碎的信息片段，如同被触发的记忆碎片，涌入他的意识：
【……净化协议运行中……能量通路负荷：中等偏高……检测到同频秩序能量共鸣……来源分析：……星蓝秘晶（残缺）……特性匹配：……‘哨兵’序列……】
【警告：高浓度秩序能量场持续运行，可能吸引特定混沌存在或扰动深层空间结构。】
【建议：协议运行期间，保持核心区域能量稳定，避免剧烈内部能量冲突。协议结束后，需尽快恢复地下设施基础能量平衡，预防结构性损伤及能量反噬。】
【新增侦测信息：外部混沌魔能潮汐中，检测到微弱但异常的‘引导’性波动。疑似存在人工干预或高智慧混沌生命体活动痕迹。需保持警惕。】
信息量巨大！
星蓝秘晶被标记为“残缺”，且属于某种“哨兵”序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完整的星蓝秘晶有更重要的作用？高浓度秩序能量场会吸引混沌存在？还有，魔气狂潮中竟然检测到疑似“人工干预”或“高智慧混沌生命”的痕迹？难道这次狂潮并非完全自然现象？
林越心中警铃大作。如果狂潮背后真的有黑手，那其目的何在？是针对农庄？还是针对整个边境？或者……是针对刚刚被激活的古代遗迹？
他立刻将地契的警告记录下来，并重点标记了关于“人工干预”和“高智慧混沌生命”的部分。这可能是比领主威胁更深远、更可怕的隐患。
时间在紧张与等待中缓慢流逝。
光罩外，暗红色的狂潮依旧汹涌，但仔细观察，其冲击的力度和频率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减弱？天色（透过狂潮和光罩看去）也似乎从极致的昏暗，转向了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淤血般的暗紫色。
农庄内，在雷姆和科尔的监督下，摩根指派了几个相对稳重的老兵，轮流到光罩边缘进行观察记录。士兵们则大多待在划定的休息区，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检查自己的装备（只剩贴身短刀），有的则望着光罩外那末日般的景象发呆，脸上写满了后怕和迷茫。
艾莉娅带着米拉，用有限的草药和净化喷雾，处理了几个在逃跑时擦伤或扭伤的士兵，赢得了些许感激的目光。古力克则完全沉浸在他的监测和计算中，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或懊恼的嘀咕。
林越偶尔会登上主屋旁的了望台（光罩内视野清晰了很多），观察内外情况。他看到光罩外的大地，已经被狂暴的魔气侵蚀得一片狼藉。原本稀疏的铁骨木林，靠近光罩边缘的部分，树皮剥落，枝叶枯萎卷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黑色。更远处的景象则完全被翻腾的暗红雾气遮蔽，看不真切。
他也能看到，光罩本身的光芒，似乎比最初激活时，略微黯淡了一点点。虽然很不明显，但确实存在。能量在持续消耗。
大约在光罩激活三个小时后，一直紧盯着监测仪器的古力克，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老板！快来看！”
林越立刻赶过去。只见古力克面前那个显示能量波形的水晶板上，代表星蓝秘晶能量储备的光柱，陡然下降了一小截！同时，代表外部魔气冲击强度的波形，出现了一个短暂的、不正常的尖峰！
“怎么回事？！”
“刚才一瞬间，外部冲击强度突然增加了大约15%！虽然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但星蓝秘晶的消耗速度跟着暴增！”古力克脸色发白，“现在冲击强度回落了，但秘晶的能量储备……已经降到48%了！消耗速度比之前预估的快！”
林越心中一沉。地契警告的“可能吸引特定混沌存在或扰动深层空间结构”，难道已经开始了？刚才那短暂的冲击增强，是偶然，还是……有东西在试探，或者在刻意消耗光罩能量？
“继续监测！特别注意冲击强度的异常波动！”林越沉声道，同时看向艾莉娅，“艾莉娅，准备一些高浓度的净化药剂和……如果有必要，准备点燃驱魔火炬的材料。虽然可能用处不大，但以防万一。”
“明白。”
不安的情绪再次在农庄内蔓延。连那些士兵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摩根走过来，脸色难看：“林先生，出什么事了？”
“外部冲击有短暂增强，能量消耗加快。”林越没有隐瞒，“光罩的维持时间可能会缩短。让你的人做好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摩根的心沉了下去。他抬头看向那依然巍然不动、但似乎确实黯淡了一丝的光罩，第一次对自己做出的“投靠”决定产生了动摇。留在这里，真的安全吗？如果光罩破裂……
但他看了一眼外面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立刻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出去，立刻就是死。
“我会让他们保持安静，节省体力。”摩根声音干涩。
时间继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光罩的光芒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黯淡着。星蓝秘晶的能量储备，也在古力克紧张的监测中，一点点下降：47%……46%……45%……
外部魔气狂潮的冲击强度，在经历了那次短暂的尖峰后，恢复了之前的水平，甚至整体上还有缓慢减弱的趋势。但那种被窥视、被试探的感觉，却仿佛无形的阴影，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越再次沟通地契，试图获取更多关于“人工干预”或“高智慧混沌生命”的信息，但地契没有新的反馈，只是维持着与地下法阵的共鸣，以及那条关于“尽快恢复能量平衡”的警告。
就在星蓝秘晶能量储备降至41%，古力克预估光罩最多还能维持不到三小时的时候——
一直负责观察记录的士兵突然大喊：“队长！林先生！快看！外面！那东西……好像在退！”
所有人都是一震，纷纷跑到光罩边缘，或者登上高处望去。
只见那翻腾不休、仿佛无边无际的暗红色魔气狂潮，其汹涌的势头，竟然真的开始明显减弱了！如同退潮的海水，狂暴的冲击变成了缓慢的涌动，弥漫的雾气也开始变得稀薄，能够隐约看到更远处一些扭曲的景物轮廓。天际那淤血般的暗紫色，也似乎淡去了一些，重新显露出原本昏黄的底色。
魔气狂潮……要退了？
希望如同野火般在每个人心中燃起。但林越、雷姆、古力克等核心成员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狂潮退去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光罩外部的威胁性质可能发生变化，同时，光罩的使命即将结束，而真正的挑战——如何面对退潮后的世界，以及内部和外部的各种问题——才刚刚开始。
“不要放松警惕！”林越的声音响起，压过了逐渐升起的喧哗，“狂潮退去的过程可能也有危险！继续观察！所有人，做好光罩可能随时消失的准备！雷姆，带人检查武器和障碍！艾莉娅，古力克，准备随时关闭或调整地下法阵！摩根队长，让你的人保持秩序，不要乱！”
一连串的命令将众人从短暂的喜悦中拉回现实。是啊，狂潮退了，外面是什么样子？安全吗？光罩消失后，农庄还安全吗？那些士兵……会怎么样？
无数的问题，随着逐渐稀薄的暗红雾气，一起涌来。
林越站在主屋门口，望着光罩外正在快速褪去的狂潮，又看了看怀中微微发热、似乎也在“注视”着这一切的地契。
庇护的时间，即将结束。
而考验，或许才真正开始。
第290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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