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的铁匠铺总飘着股铁腥气,混着炭火的焦糊味,在巷子里绕来绕去。老匠人马五抡着铁锤,一下下砸在烧红的铁坯上,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胳膊上,烫出一个个小水泡,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眼睛只盯着铁坯上渐渐成型的犁头。
“师父,歇会儿吧,这犁头够韧了。”徒弟狗剩递来块粗布巾,“方才魏兵的军需官来过,说要打五十把刀,说是给巡逻队用的,催得紧。”
马五停下手,铁锤“哐当”一声砸在铁砧上,震得墙角的铁屑簌簌往下掉。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去年冬天,他给魏兵打了二十把刀,结果那些刀刚砍了三棵树就卷了刃,军需官反倒骂他“蜀蛮子偷工减料”,把他的打铁钳都给没收了。
“不打。”马五从炭火炉里夹出铁坯,浸进冷水里,“滋啦”一声,白雾腾起,裹着他脸上的皱纹,“要打就打犁头、镰刀,杀人的玩意儿,老子不伺候。”
狗剩急了:“可他们说,不打就封铺子啊!”
马五没理他,转身从墙角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淬了火的精铁,铁面上刻着个模糊的“汉”字。“认得这个不?”他问狗剩。
狗剩摇摇头。
“这是建兴七年,我给诸葛丞相的军队打马掌剩下的料。”马五的声音软了些,“那时候,丞相的兵来打铁,先问‘够不够结实’,再问‘要多少工价’。打马掌用的都是上好的镔铁,淬火用的是井里的清水,一点不含糊。丞相说,‘马掌牢了,将士的脚才稳’。”
狗剩挠挠头:“那后来呢?”
“后来啊……”马五叹了口气,把精铁放回盒里,“蒋琬大人在时,还能按规矩来。到了费祎大人遇刺,姜维将军掌权,就变了。要打刀枪,催得比谁都急,给的料却越来越差,有时候竟是些土铁,打出来的刀,还没砍到人就断了。”
他想起景耀五年,有个蜀军小校来打矛尖,哭着求他“多费点心”,说“这矛要去沓中,我弟弟拿着呢”。他咬着牙,把自己藏的精铁掺了进去,可没过三个月,就听说沓中战败,那小校的弟弟死在了乱军里,矛尖断成了两截。
“师父,魏兵又来敲门了!”铺子外传来狗剩的惊呼。马五把铁盒藏回墙角,抓起铁锤站在门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魏兵闯进来,为首的正是上次来的军需官。
“马老五,刀打好了吗?”军需官斜着眼扫过铁砧,“我可告诉你,今天再交不出货,就把你这破铺子烧了!”
马五举起铁锤:“要烧就烧,老子只打农具,不打凶器!”
“嘿,你个老东西还挺横!”军需官拔出腰间的刀,“知道这刀是谁打的不?洛阳来的巧匠,比你这破铁匠铺强十倍!”
马五盯着那刀,忽然笑了:“这刀是用灌钢法打的吧?可惜火候差了三分,淬火用的水不干净,看着亮,实则脆得很。不信?你砍砍这铁砧试试。”
军需官被他说得一愣,还真举起刀砍向铁砧。只听“当啷”一声,刀卷了刃,他气得脸都红了:“你敢耍我!”
“不是耍你。”马五放下铁锤,“打刀和做人一样,偷不得懒,省不得料。当年诸葛丞相的兵,刀枪用坏了,都要把铁屑收回来重炼,说‘一寸铁,一寸血’。你们魏兵倒好,新刀用几天就扔,难怪打不出好东西。”
军需官被堵得说不出话,瞪了马五一眼:“你等着!”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狗剩拍着胸口:“师父,您真厉害!可他们要是真来烧铺子咋办?”
“烧了就烧了。”马五蹲在铁砧旁,用手指摸着上面的凹痕,“手艺在心里,不在铺子里。当年南中叛乱,我跟着丞相的军队去打铁,在山洞里,用三块石头架个灶,照样能打出能用的马掌。”
他忽然起身,从墙角拖出个旧风箱,又找来几块碎铁:“来,教你个真本事。”他把碎铁扔进火炉,拉起风箱,火苗“呼呼”往上窜,“看好了,这是诸葛丞相军中传下来的‘百炼钢法’,一块铁,要烧百遍,打百遍,才能成器……”
狗剩凑过去,看着师父布满老茧的手翻动铁坯,铁锤落下的节奏像在打鼓,一下是“汉”,一下是“韧”,一下是“守”。他忽然明白,师父不是在打铁,是在打心里的那点念想。
傍晚时,巷子里忽然热闹起来。邻居们听说魏兵要烧铁匠铺,都扛着锄头、扁担来帮忙,有个卖豆腐的老汉还端来一盆刚出锅的豆腐:“五哥,吃点热乎的,有劲跟他们耗!”
马五看着院门口黑压压的人影,眼眶一热。他想起建兴年间,他的铁匠铺着火,还是蜀军的士兵帮忙扑灭的,带头的校尉说“你这铺子打出来的农具,能让百姓多打粮食,比啥都金贵”。
“多谢大伙了。”马五把豆腐分给狗剩和邻居们,“其实不用怕,魏兵要的是能用的刀枪,真把我这铺子烧了,他们找谁打铁去?”
果然,直到天黑,魏兵也没来。倒是有个穿便服的人悄悄送来个纸条,上面写着“明日送好铁来,按市价给”,笔迹歪歪扭扭,像是军需官写的。
马五把纸条烧了,对狗剩说:“明天给他们打,但得按咱们的规矩来——用正经料,下真功夫。让他们知道,蜀地的铁匠,手里有硬骨头。”
第二天,军需官果然送来几捆好铁。马五没让狗剩插手,自己抡着铁锤,从早打到晚,打出的刀寒光闪闪,砍在木头上,干净利落。军需官验了货,没再说啥,扔下钱就走了。
狗剩看着那些刀,有些担心:“师父,他们拿这些刀去……”
“刀是死的,人是活的。”马五擦着铁锤,“当年丞相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这器是用来护民,还是用来害人,不在器本身,在拿器的人。咱们把器打好,算是尽了本分,剩下的,自有天定。”
他顿了顿,指着墙角的铁盒:“那半块精铁,等你出师了,就给你打把剪刀,让你媳妇给街坊们剪窗花用。记住,能让日子过暖的手艺,才是真本事。”
狗剩重重点头。铁砧上的火星又溅起来,映着师徒俩的脸,也映着铁匠铺外渐渐亮起的灯火。巷子里,有人在唱蜀地的老歌,歌词里有诸葛亮,有锦官城,有田埂上的稻子,唱得慢悠悠的,像铁水在模具里慢慢冷却,最后凝成最结实的筋骨。
马五忽然明白,蜀国的灭亡,早写在了铁匠铺的铁砧上——当“百炼钢”的功夫被“豆腐渣”的心思取代,当匠人的心气被无休止的苛索磨平,就算有再锋利的刀枪,也撑不起一个空了底子的王朝。
而真正能留下来的,从来不是那些冰冷的兵器,而是像马五这样,把“韧”字打进铁里,把“暖”字融进日子里的人。他们的铁砧上,不仅有蜀汉的筋骨,更有民生的温度,这温度烧不毁,砸不烂,总能在新的时光里,打出属于这片土地的新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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