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一日冷过一日。
雪花不再是初冬时的细粉,变成了鹅毛般的絮团,扯棉搓絮般从铅灰色的天空倾泻而下,将山川原野捂得严严实实,天地间只剩下单调而刺目的白,以及无孔不入、刮骨剔髓的冷。
遗忘之城通往外界官道上的车辙,刚被扫开,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但通往东南百花寨方向的新修路段工地上,依旧有穿着厚实棉袄、喊着号子的民夫在奋力清雪、夯实路基。热火朝天的景象,与这片被冰封的世界格格不入。
关内,那几座薄膜大棚在雪地中如同透明的堡垒,顽强地守护着内里的盎然春意。
桃花源更是温暖如旧,果香弥漫。但真正搅动外界风云的,却是那些从这几处“仙境”中流出、数量有限的瓜果菜蔬。
梦晴关外,四海货行的临时货栈简直成了冬日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胡管事裹着厚厚的貂皮大氅,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脸上的笑容却比夏天的日头还灿烂,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盯着伙计们将最后几筐用干草和棉絮仔细包裹的“冬鲜”装上特制的、带夹层和炭炉的保暖货车。
“仔细点!再仔细点!磕坏一个果子,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胡管事扯着嗓子吆喝,唾沫星子喷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
“胡爷,这都第七趟了!洛邑张公府上催货的管家,眼睛都快望穿了!”一个伙计一边麻利地干活,一边笑道,“听说一颗咱们这儿的草莓,在洛邑东市的‘珍异阁’,能换同等重量的赤金!还有价无市!”
“可不是!”另一个伙计接话,语气夸张,“东山国三王子那边,为了抢最后那车黄瓜西红柿,差点跟南边陈国来的商队打起来!最后还是咱们胡爷有面子,各分了一半,价钱……嘿嘿,又涨了三成!”
“都是城主和李夫人的东西好,奇货可居罢了。咱们啊,就是跑跑腿。”
话虽如此,那眯缝眼里闪烁的精光,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狂喜。
这哪里是跑腿?这分明是抱着金山在跑!
每往返一趟,四海货行和他个人的腰包,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
这冰天雪地,于他而言,简直是流淌着蜜与金的坦途。
雪下得越大,外面的新鲜菜蔬绝迹得越彻底,遗忘之城流出的这些“冬瑞”就越是金贵。
价格早已不是“比等重黄金还贵”,而是翻着跟头往天上窜,成了真正只有顶层权贵才能享用、用以彰显身份与实力的奢侈品。
朱门之内,酒池肉林,暖阁熏香,推杯换盏间,一口脆嫩的黄瓜,一颗甜美的草莓,都能引来阵阵惊叹与恭维,仿佛吃的不是菜蔬,而是琼浆玉液,仙家奇珍。
然而,朱门之外,官道两侧,荒野之中,却是另一番地狱般的景象。
雪虐风饕,万物凋敝。
对于原本就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流民和贫苦百姓而言,这场持续的大雪,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田里早已颗粒无收,山间连草根树皮都被扒光。
往年还能靠打短工、卖力气换口吃的,如今大雪封路,百业萧条,哪里还有活计?
柴薪价格飞涨,一间能遮风挡雪的破屋都成了奢望。
“往北走!听说北边有个叫遗忘之城的地方,城主仁义,收留流民,有活干,有饭吃,冬天还发新棉衣棉被!”
不知从何时起,这样的流言在绝望的人群中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成了冰冷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于是,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如同迁徙的绝望兽群,顶风冒雪,踉跄着朝着遗忘之城的方向挪动。
沿途,倒毙者不知凡几,很快便被大雪掩埋,连个坟头都不会留下。
活着的人,眼神麻木,只有看向北方时,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梦晴关外,原本自发形成的集市聚居点,在这股突如其来的难民潮冲击下,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
关隘之前,新搭建的简易窝棚连绵成片,歪歪斜斜,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更多的是连窝棚都没有的人,一家人蜷缩在背风的土坎下、岩石缝里,用破烂的草席、枯枝勉强遮挡风雪。
咳嗽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濒死者痛苦的呻吟声,混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构成一曲凄厉的寒冬哀歌。
雪地里,随处可见冻得青紫、奄奄一息的人。
有的母亲将最后一点带着体温的麸皮糊糊喂给孩子,自己却已经饿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有老汉徒劳地扒拉着积雪,希望能找到一点可以充饥的草根或冻僵的虫子。
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座巍峨的、对他们而言如同天堂入口般的雄关。
关墙上,值守的兵卒穿着厚实暖和的棉军服,外面罩着皮甲,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
他们看着关下那一片人间惨状,眼神复杂。
有怜悯,有警惕,也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是站在关墙的这一边。
“造孽啊……”一个年轻兵卒低声道,“这得死多少人?”
旁边一个老兵叹了口气:“这世道,哪天不死人?能跑到咱们关下的,还算有点气力和运道的。路上不知道埋了多少呢。听说城主已经下令,在关外增设了五个施粥棚,日夜不停,好歹吊着命。”
“粥是稀了点,总比没有强。”
另一个兵卒接口,“城里还在加紧赶制一批最便宜的麻布棉絮袄子,说是要发给实在没衣服穿的人。张先生带着人在登记,符合条件的,慢慢往城里安置。可人太多了,根本接不过来……”
是的,人太多了。
遗忘之城关内,经过持续吸纳和自然增长,人口堪堪过万,已是规划容纳的极限。
新开的工坊、扩建的农田、修筑的道路虽然提供了大量岗位,但也不可能一下子消化这短短月余间涌来的数千流民!
关内,得益于去年的棉花大丰收和高效的纺织工坊,家家户户确实都备足了新棉被、新棉衣,储存的粮食也足够支撑到明年夏收。
在李辰的强力组织和诸位夫人的协力管理下,城内秩序井然,物价平稳,这个冬天,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冻死饿死一个人。
这几乎是个奇迹。
但关外,这片陡然膨胀、鱼龙混杂的新聚居区,却成了遗忘之城光鲜外表下,一道深刻而刺目的阴影。
三四千人聚集在狭窄的地域,卫生、治安、防疫压力巨大。
施粥能救急,却救不了穷;发放旧衣能御寒,却给不了希望。
温暖如春的桃花源内,李辰站在新建院落的一处高台上,目光仿佛能穿透山峦和建筑,看到关外那片雪地中的哀鸿。
手里拿着一份张启明紧急送来的文书,上面详细记录了近日流民涌入的数量、关外的混乱情况以及面临的巨大压力。
玉娘站在他身旁,也收了平日的戏谑,凤目中含着一丝凝重:“夫君,关外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光是施粥放衣,不是长久之计。人聚在那里,无事可做,时间长了,必生乱子。而且,难免有其他势力的探子混在里面。”
李辰将文书慢慢卷起,指尖冰凉。
他知道,考验真正来临了。遗忘之城的“仁名”如同一块磁石,吸引了无数求生者,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治理挑战和潜在风险。
“让张启明和韩韬来见我。”
“关外的地,不能白住。想活命,想吃饱,就得干活。积雪太厚?那就组织人手,分段清理通往百花寨和附近村落的道路,拓宽加固!城里工坊缺原料?那就组织人手,进山(安全区域)伐木、采石、烧炭!按照工程量结算粮食或工钱,多劳多得!”
“另外,通知王犇和孙晴,从流民中遴选青壮,严格审查背景,编入筑城队和外围巡防队,给予基本口粮和未来入籍的承诺。既能以工代赈,缓解压力,也能从中挑选可靠之人,补充人力。”
“告诉关外所有人,遗忘之城不养闲人,但绝不亏待干活的人。想活,就拿起工具,跟着我们,在这冰天雪地里,给自己刨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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