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摄影棚的灯光、导演的指令、与艾薇拉时而紧张时而愉快的互动中飞快流逝。
叶麟轩逐渐习惯了这种高强度、高专注度的拍摄节奏。
林宇将一切外部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省心不少。
零在酒店房间里似乎也找到了她的“乐趣”——除了不间断的数据分析，她开始对电视上的各类节目（尤其是老电影和科普纪录片）表现出稳定的“观看”兴趣，偶尔还会向叶麟轩提出一些关于人类行为和社会规范的奇怪问题。
这天拍摄结束得比平时稍早，回到酒店套房时，洛杉矶的夜幕刚刚降临。
叶麟轩卸下“林悦”的妆发，恢复成清爽的短发模样，刚给自己倒了杯水，搁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林洛萱发来的微信消息。
「叶大明星，好莱坞的星光有没有闪瞎你的眼？（探头）」
叶麟轩嘴角微扬，窝进沙发里，打字回复：「刚被导演折磨完回巢，眼前只有酒店天花板的星光。哪比得上林大小姐您在家舒坦。」
「切，我这是替你守着一线江景大豪宅好不好？」
林洛萱回得很快，附带一张从落地窗望出去的城市夜景，「说真的，适应得怎么样？没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吧？」
「还行，工作强度大，但挺有意思。糖衣炮弹目前没见到，盒饭管够。」
叶麟轩简单带过，反问道，「你那边呢？公司里那些风言风语平息点没？」他始终记得她婚礼风波后回去上班的处境。
「就那样呗。」林洛萱发来一个「耸肩」的表情，「本小姐我行我素，他们爱说就说去，反正又影响不了我分红。就是……」
她顿了顿，「你这房子太大太静了，有时候晚上一个人，是有点空落落的。」
叶麟轩能想象那种感觉。
他当初买下这里，更多是系统任务和投资考量，真一个人住，恐怕也会觉得冷清。
「觉得冷清？那你让沈雨晴有空多去陪你啊，你们俩不是铁瓷么？」他知道沈雨晴和林洛萱是多年闺蜜，关系比自己跟她们认识都早。
「雨晴啊，她成都项目早收尾了，前几天就飞回上海总部了，忙得跟空中飞人似的，微信回复都慢半拍。」
林洛萱语气里有点小抱怨，但更多的是对朋友的理解，「再说了，她就算在本地，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圈子，哪能天天来陪我当宅女。」
「这倒也是。」叶麟轩理解。
沈雨晴是事业型女性，独立得很。
「那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空落落’的毛病，还得找个能长久陪你的人才行。」
他想起林洛萱的性取向，用熟稔又带着鼓励的语气调侃道，「我说林大小姐，您这条件，要颜有颜，要家底有家底，性格嘛……也算独具一格，真要想找个志同道合的女朋友，还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赶紧的，找到了带回来暖房，这豪宅也算物尽其用，增添点人间烟火气。」
消息发过去，对面安静了一小会儿。
然后，林洛萱的回复带着一种千金小姐特有的、略带傲娇又坦诚的复杂语气传来：「叶麟轩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什么叫‘算独具一格’？（怒）」
「不过……唉，你说得简单。‘找个女朋友’是四个字，做起来可太难了。」
「门当户对、心意相通、能理解我这份‘独特’还能扛得住我家那些潜在压力的……你当是配钥匙呢？况且，」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自嘲，「经过上次那破事儿，我现在对‘感情’这俩字，有点ptSd，得先把自己活舒坦了再说。宁缺毋滥，懂不懂？」
叶麟轩看着屏幕，能感受到她那份骄傲下的谨慎，以及对纯粹感情的向往与保护。
他收敛了玩笑，认真回道：「懂。当然宁缺毋滥。我的意思是，你值得很好的，别因为家里那些事或者一时的清净，就把自己框住了。」
「那房子你想怎么住都行，它就是你的后盾。说不定哪天，缘分自己就来敲门了呢？」
「行，借你吉言。」林洛萱似乎放松了些，「你这房东当得还挺称职，远程提供情绪价值。」
「对了，你自己在那边才要当心，好莱坞那地方，人际关系复杂得像迷宫，你可别光顾着演戏，被人卖了还数钱。」
叶麟轩知道她是真的关心，虽然她完全不了解艾薇拉的存在。
「放心，我心里有数。拍戏就够我耗神的了，没空掺和别的。」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那就好。不跟你唠了，本小姐约了人做SpA，享受一下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
林洛萱发来一个「挥挥」的表情，「你早点睡，别明天顶着俩黑眼圈上工，丢咱们国产艺人的份儿。（虽然你现在是‘林悦’哈）」
「遵命，林总。享受您的腐朽生活去吧。」叶麟轩笑着结束了对话。
放下手机，客厅里很安静。
零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观看”，正用那双淡紫色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在处理刚才观察到的互动。
“宿主，根据对话内容与历史数据比对，‘林洛萱’对宿主的情感支持模式稳定，且此次交流有效缓解了宿主今日拍摄积累的隐性疲劳指数。”
零的声音平静地分析道，“提及的‘寻找伴侣’议题，与宿主之前的认知吻合。
“此段社交维持了宿主与原有社会关系网络的健康连接。”
“嗯，她是可以完全放松说话的朋友。”叶麟轩舒了口气，靠在沙发上，“知道有人在国内过得还行，还能互相吐槽，感觉……挺不错的。”
他走到窗边，望向远处好莱坞山模糊的轮廓。
这里的一切——密集的拍摄、导演的严苛、艾薇拉充满探究的热情、媒体的潜在关注——都如同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异星舞台。
而与林洛萱这样接地气、知根知底的对话，像是一根将他短暂拉回熟悉地面的安全绳。
林大小姐在遥远的家乡，一边享受着（或许也吐槽着）顶级豪宅的“空寂”，一边继续着她骄傲又略带孤独的等待与自我修复；
而他自己，则在这个全球瞩目的片场，继续着“林悦”的冒险。
“明天还有一场重头戏。”叶麟轩自言自语般说道，转身走向卧室，“零，晚安。”
“晚安，宿主。系统将进入伴随监测模式。”零回应道，眼中的微光黯淡下去，如同进入待机的星。
窗外的洛杉矶依旧灯火辉煌。
与林洛萱的通话结束后，那股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松弛感还在胸腔里微微荡漾。
叶麟轩放下手机，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酒店房间简洁却冰冷的陈设，思绪却有些飘忽。
林洛萱会抱怨豪宅空荡，沈雨晴在职场奔波，零在学习做人（？）……那她呢？
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苏柳眉。
自从那晚在洛杉矶街心公园摊牌，她干脆利落地回国后，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再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没有询问拍摄进度，没有关心是否适应，甚至连一条礼节性的问候微信都没有。
所有的对接都通过林宇，专业、高效，却也……疏离得像个纯粹的商业合作关系。
叶麟轩知道这或许才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
老板和艺人，揭露了惊天秘密后，保持距离，让专业团队缓冲，给彼此空间消化。
苏柳眉做得无可指摘。
可是……心里总有些地方，觉得空落落的，比林洛萱说的豪宅空荡更难以言喻。那不仅仅是因为少了老板的关切，更像是……失去了一个可以称之为“锚点”的人。
一个知晓他全部荒诞真相，却曾在真相揭露前，给予过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扶持的人。
他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回国后有没有遇到麻烦？
公司的事情顺利吗？
还有……她是怎么看待现在这个“叶麟轩”和“林悦”的？是彻底划清界限，还是……仍在某个角落，保留着一丝复杂的关注？
手指无意识地点开了微信，滑到“苏柳眉”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到达洛杉矶报平安的那条，下面是她简短的回复：“收到，专心工作。” 公事公办，一如她离开时的背影。
现在该发点什么？
“柳眉姐，在干嘛？” —— 太突兀，太私人，像不懂事的孩子没话找话。
“柳眉姐，最近国内公司忙吗？”—— 像下属打探上司，刻意又生硬。
“柳眉姐，谢谢你之前的理解。”—— 旧事重提，反而尴尬。
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反复几次，竟觉得比揣摩伊莲娜的复杂心境还要难。
最终，他叹了口气，锁上了手机屏幕，把脸埋进掌心。
真是讽刺。
在镜头前，他能游刃有余地在男女性别气质间切换，能应对艾薇拉那种热烈又危险的试探；
可到了现实里，想给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有过复杂纠葛的“朋友”（或者前“债主”、现老板）发条简单的问候，却瞻前顾后，扭捏得像个小学生。
【宿主，检测到您的情绪出现低频波动，伴随决策迟疑。】
零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从她的角落“飘”到了茶几附近，正歪着头看他，浅紫色的眼睛里数据流平稳，“目标对象‘苏柳眉’的通讯静默状态，是引发当前情绪的主要原因吗？概率分析显示，相关性高达89%。”
叶麟轩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了零一眼：“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分析出来。”
“数据不会说谎，宿主。”零一板一眼地回答，“根据人类社会社交礼仪模型，主动发起问候是维持关系常见且低风险的行为。您为何迟疑？”
“因为……情况不一样。”叶麟轩揉了揉眉心，试图向这个努力学习人类的系统解释，“我和她之间，不止是老板和艺人，也不止是朋友。
“有车祸的旧债，有欺骗的新伤，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她主动沉默，可能意味着她在重新划定界限。
“我贸然打扰，或许会让她为难，或者……让她觉得我不够专业，还在纠结私情。”
零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复杂的人类情感逻辑。
“所以，宿主的顾虑在于‘可能引发对方负面反应’以及‘破坏现有专业边界’。
“但根据对苏柳眉女士历史行为数据分析，她在知晓真相后仍选择支持宿主完成电影拍摄，并提出‘给缘分阶段性答案’，此举表明她并非采取绝对切割策略。
“‘沉默’也可能代表她在处理自身情绪或外部事务，而非单一负面信号。”
叶麟轩愣了一下。
零的分析，冰冷但客观，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焦虑下可能忽略的另一种可能。
“再者，”零继续用她那平直的语调说道，“宿主当前的情绪消耗与决策内耗，本身已构成对工作状态的潜在干扰。
“发送一条低侵入性、内容中性（如简单工作汇报或行业资讯分享）的信息，既可试探对方回应状态，也可缓解自身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符合效率最优原则。”
一条……中性内容的信息？
叶麟轩若有所思。
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苏柳眉的聊天框，斟酌了片刻，没有打字，而是翻找起手机相册。
今天拍摄间隙，摄影师抓拍了一张他和弗雷格导演讨论剧本的工作照，氛围看起来专注而专业。他选中这张照片，点了发送。
在输入框里，他打了又删，最终只留下非常简洁的一句话：「柳眉姐，今天拍摄顺利。导演对伊莲娜的几场戏很满意。」
没有表情包，没有寒暄，就像一份最精简的工作简报。
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几秒，他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消息变成“已发送”的瞬间，一种混合着忐忑和如释重负的情绪涌上来。
至少，他迈出了这一步。
至于回应与否，如何回应，那就是苏柳眉的选择了。
他把手机反扣在茶几上，似乎这样就能隔绝那份微妙的期待与不安。
转头看向零，发现她正静静地看着他，淡紫色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完成任务”的满意光芒？
“谢谢你，零。”叶麟轩轻声道。
“不客气，宿主。优化宿主决策效率与情绪管理，是本系统的职责之一。”零回答道，然后慢慢“飘”回她的角落，重新抱起那个靠垫，恢复了那种观测者般的宁静姿态。
叶麟轩靠在沙发上，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夜色。
一条信息，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或者，根本悄无声息。
但无论如何，他表达了他的存在，和那份未曾明言的、小心翼翼的关心。
洛杉矶的夜还很长。
而相隔整个太平洋的某个地方，那个叫苏柳眉的女人，会在某个时刻，点开这条消息吗？
她会怎么想？
答案未知。
但这一次，叶麟轩选择了不再只是被动地等待和猜测。
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一部分，在光怪陆离的系统任务和身份伪装之外，学着去面对和处理那些真实而复杂的人际纠葛。
等待回应的过程，本身也成了这个好莱坞之夜，一段独特的内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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