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历十二年秋，一个寻常的晚饭后。
小王——现在应该叫王师傅，或者农技站的王主任——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他的妻子小李正在厨房收拾碗筷，八岁的儿子小豆子趴在桌上写作业，作业本旁边摊着一本《曙光城简史》教材。
“爸爸！”小豆子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今天历史课讲到‘大崩塌’了！老师说当时有个‘淡定之神’拯救了世界，是真的吗？”
小王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三分怀念，三分感慨，还有四分忍俊不禁。他拉开椅子坐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是真的，也不是真的。”小王说，“你想听真实版本的故事吗？不是教科书上写的那些。”
小豆子立刻来了精神：“想！”
小李也从厨房探出头，笑着擦擦手：“又要讲你的英雄事迹啦？”
“不是我的，”小王摇摇头，眼神飘向窗外，望向城东那片安静的街区，“是凡哥的。还有我们所有人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开始讲述。时光随着他的话语，倒流回十二年前。
“我第一次觉得凡哥不一般，是在办公室遇到‘复印机怨灵’那天。”小王的眼神变得遥远，“那东西现在你们课本上叫‘低阶规则具现体’，当时对我们来说，就是会吃人的怪物。”
小豆子紧张地屏住呼吸。
“它从打印间爬出来，浑身都是纸屑和墨粉，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徐经理当时腿都软了，躲在桌子底下打电话——给谁打呢？警察？早就没了。我抄起一把椅子，手都在抖。”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凡哥就从他工位上站起来了。”小王模仿着林凡当时的样子，慢悠悠地，面无表情，“他手里拿着什么？不是武器，是一个订书机。就那种最普通的，办公用的。”
小李忍不住笑出声。
“他真的就用那个订书机？”小豆子难以置信。
“对，他走过去——那怪物朝他扑过来——凡哥侧身躲开，顺手把订书机塞进了怪物‘嘴里’，就是那堆纸屑最密集的地方。然后他按下了订书机的手柄。”
小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
“咔嗒一声。那怪物整个僵住了，然后开始从内部‘装订’自己，纸屑哗啦啦掉了一地，最后变成了一堆真正意义上的‘废纸’。凡哥弯腰捡起订书机，检查了一下，说了句：‘还能用。’”
小豆子瞪大眼睛：“就这样？”
“就这样。”小王喝口水，“但最让我震撼的不是这个。是之后，凡哥去茶水间，发现他刚泡的咖啡被刚才的动静震洒了半杯。他站在那里，看着那滩咖啡，脸上露出的那种……真心实意的遗憾，比面对怪物时丰富多了。”
“他当时还说了一句，”小王学着林凡那平淡的语调，“‘可惜了，最后一包速溶的。’”
小豆子咯咯笑起来。小李摇头：“林先生真是……特别。”
“特别？”小王也笑了，“这才刚开始。”
“后来我们被困在公司大楼，徐经理拉起了他的‘合作社’。”小王的表情变得滑稽，“那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荒诞的创业路演——在末日的废墟上，用捡来的白板画股权结构图，跟我们讲‘原始股’、‘新纪元第一股’。”
他模仿徐经理挥舞手臂的样子：“‘同仁们！这是危机，更是机遇！我们的合作社三年内估值要翻一百倍！’”
小豆子听得入神：“然后呢？有人信吗？”
“有啊，一些没见识的幸存者真被唬住了。”小王说，“直到凡哥出现。徐经理看到凡哥，眼睛放光，以为拉到了‘技术大牛’，开出的条件是‘技术合伙人，股权翻倍’。”
“凡哥答应了？”
“凡哥就问了一句话。”小王清清嗓子，摆出林凡式面无表情，“‘有五险一金吗？’”
小李噗嗤笑出声，小豆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得前仰后合。
“徐经理当时脸都绿了，憋了半天说：‘我们讲的是未来！是股权激励！’凡哥点点头，又问：‘那带薪年假呢？’”
小王摇摇头：“后来凡哥干脆用一份更专业的ppt，把徐经理的商业计划书从头到尾批了一遍，数据、风险、技术可行性……徐经理当场就蔫了。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在凡哥面前提‘上市’。”
“再后来就是‘先知’。”小王的表情变得复杂，“那人在世纪广场搞了个巨大的净化仪式，几千信徒跪在那里，等着听‘神谕’。场面肃穆得吓人。”
“然后凡哥的App响了？”小豆子机灵地猜到。
“岂止是响了。”小王眼睛发亮，“就在‘先知’高举双手，准备开口的那一刻——‘叮咚！您有一条新的任务消息，请及时查收！’”
他模仿着那清脆的系统提示音。
“全场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声音来源。凡哥就在广场边缘，低头看手机。”小王绘声绘色，“然后，在‘先知’和几千信徒的注视下，凡哥收起手机，径直走向广场东边一家早就倒闭的‘飘飘奶茶店’！”
小豆子笑得喘不过气。
“他去干嘛？”小李也好奇。
“做任务！”小王一拍大腿，“App让他去回收五百克没污染的植脂末，奖励是一张‘末世通用优惠券’！他就真去了！完全无视‘先知’，无视那场神圣的仪式！”
“后来呢？‘先知’怎么样了？”
“信仰崩塌了。”小王说，“后来他反而成了凡哥最虔诚的信徒，说凡哥才是真正的‘无为真神’。不过那是后话了。”
小豆子收敛笑容：“爸爸，书里说‘大崩塌’最后时刻，天空裂开了，世界差点毁灭。那时候……你们害怕吗？”
小王的笑容淡去，眼神变得认真。
“怕。”他轻声说，“怕得要死。不只是怕死，是怕那种……一切都要消失的虚无感。规则在崩坏，时间时快时慢，重力忽上忽下，耳边全是疯狂的低语。张伟天天念叨着‘最终审判’，苏医生手里的数据越来越糟。”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种绝望。
“我们都快疯了。只有凡哥……他打了个哈欠。”
小豆子眨眨眼。
“真的，就在世界快要完蛋的时候，就在我们所有人都精神崩溃的时候，凡哥坐在那里，用手掩着嘴，轻轻地、特别自然地——‘呵——’打了个哈欠。”
小王模仿着那个哈欠，然后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我当时觉得，要么是我疯了，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凡哥根本和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后来我们问他怎么办，他说‘找到关机键按下去’。我们以为是什么隐喻，结果他真的……”小王摇摇头，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在一台老旧的服务器上，找到了一个写着‘是否格式化’的对话框。”
故事讲到这里，夜已经深了。小豆子困得眼皮打架，但还在坚持：“爸爸，那你现在觉得……凡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小王沉默了很久。
“我以前觉得他是神，是隐藏的高人，是掌握着秘密力量的救世主。”他慢慢说，“我崇拜他，甚至有点神话他。就像教科书写的‘淡定之神’。”
“但后来我明白了。”小王看向妻子，两人相视一笑，“凡哥不是神。他只是一个……特别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用最直接的方式去得到的人。”
“他要什么？”小豆子迷糊地问。
“清净。”小王说，“不被麻烦打扰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可是……”
“你觉得拯救世界很伟大？”小王摸摸儿子的头，“对凡哥来说，那可能只是‘清理掉吵到他睡觉的噪音’。你觉得他深不可测？他可能只是懒得解释。你觉得他面对末日面不改色？他可能真的觉得……没那么重要。”
小李轻声补充：“林先生教会我们一件事：在混乱中保持自己的节奏，比盲目对抗混乱更有力量。”
小王点头：“他从不热血，从不煽情，从不说大道理。但他用最省事的方式，解决了最麻烦的问题。他用一张报销单，确立了流程的重要性。他用一罐茶叶的咨询费，建立了一种新的秩序。”
“最重要的是，”小王的目光再次飘向窗外，“他让我们相信，就算天塌下来，也总有办法——不一定是最英雄的办法，但一定是最省事、最有效的办法。”
小豆子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
小王轻轻抱起儿子，走向卧室。经过窗户时，他再次看向城东。
那片街区的灯光早已熄灭，静默区沉入黑暗与安宁。
他想起前几天去给林凡送新培育的茶叶种子时，看到的那一幕：林凡躺在阳台上，那盆巨大的绿萝在微风中轻摇，阳光透过叶片，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十二年的风云变幻，生死挣扎，文明重建……所有的喧嚣，最终都沉淀为那一片阳台上的宁静。
“晚安，凡哥。”小王轻声说，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他知道，那个曾被他当作神崇拜的男人，此刻一定正享受着他毕生追求的、无人打扰的清净。
而这，或许就是末世之后，最好的结局。
【后记】
小王后来将这段回忆录稍作整理，交给了曙光城档案馆。馆长问他要不要公开发表，小王想了想，说：
“就当是个民间故事吧。真实版本，留给能听懂的人。”
这个故事确实在民间流传开来，版本越来越多。有的说林凡其实是外星观察员，有的说他是上古修士转世，有的说他掌握了“无为大道”的真谛。
只有当年亲历过的人们知道，真相往往比传说更简单，也更深刻。
而那个躺在阳台上的男人，对这些传说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他只是在等下一泡茶的温度，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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