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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山到雷州的路途变得漫长。列车驶出珠江三角洲稠密的水网,窗外的景色渐渐从平坦的稻田转为起伏的丘陵,最后是大片大片的香蕉林、菠萝田和茂密的热带植被,空气中弥漫的湿润气息里,咸腥的海风味越来越浓。
爱莉希雅的脸贴在车窗上,粉紫色的眼眸追随着飞掠而过的景色变化,精灵耳微微颤动,仿佛在聆听这片土地逐渐改变的声音韵律。“泽明大人,你看!那些树的叶子好大,像一把把撑开的伞!那边是……是海吗?天空和水的颜色都连在一起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新鲜与雀跃。
张泽明坐在她身旁,黑色裋褐汉服的衣摆平整地垂着。他顺着爱莉希雅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天际线泛着银白的光,与蔚蓝的天空融为一体。“那是南海。雷州半岛三面环海,我们正驶向中国大陆最南端。”他的目光温和地掠过窗外的热带景致,“此处与中山风貌迥异,乃古雷州府所在,火山与大海共同塑造了这片土地。”
卡齐娜坐在过道另一侧,咖啡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但那对高高竖起的鼠兔耳朵却一直保持警觉的直立状态,微微转动着,捕捉着列车行进时轨道声音的细微变化、窗外掠过不同植被时风摩擦叶片的沙沙声、还有空气中越来越明显的、富含矿物质的独特气息。
“哥哥……土地的‘声音’变了。”她小声说,眼角带着易于感动的湿润痕迹,这是她感知到强烈地质特征时的自然反应,“更……更低沉,有种很厚重的‘嗡嗡’声,像是大地在很深的地方呼吸……还有,风里有海盐和……硫磺?的味道。”
玛拉妮坐在前排,膝盖上摊开着地图和手机,泛蓝的白色麻花辫从肩头滑落。她以向导的专业态度研究着即将抵达的区域:“雷州半岛是中国最大的火山群分布区之一,有好多古火山口和玄武岩地貌!对了,这里还是‘中国菠萝之乡’、‘中国香蕉之乡’!海产也特别丰富!”她转过头,古铜色的脸上洋溢着探索的兴奋,“而且雷州文化很独特,有自己的方言——雷话,还有被称为‘戏曲活化石’的雷剧!我们可以好好体验一下!”
格蕾修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蓝色的长发几乎与窗外飞速后退的、浓得化不开的绿色融为一体。她淡紫色的眼眸安静地望着远方海天相接处,手中炭笔在速写本上缓缓移动,不是描绘具体的景物,而是用大块浓淡不一的色块捕捉着光影的流动——远处海面反射的刺目银白、近处蕉林厚重的墨绿、天空澄澈的蔚蓝,以及列车车窗玻璃上不断变幻的反光。她在记录色彩的情绪。
列车缓缓驶入雷州站时,已近黄昏。走出车厢,一股热浪裹挟着浓烈的、混杂着海腥、植物蒸腾气息和某种类似硝石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与中山湿润温和的气息截然不同。爱莉希雅深深吸了一口气,粉色长发在温热的风中扬起:“哇……好奇特的味道!咸咸的,甜甜的,还有一点……嗯,像是烧过的石头味道?? 但是,不难受,反而觉得……很开阔!”她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这片全新的天地。
张泽明轻轻揽住她的肩,以防她被出站的人流挤到:“此乃海风、热带作物与火山矿物的气息交融。雷州地势平缓,日照强烈,海陆风交替,故气息浓烈而鲜明。”他环顾四周,车站建筑带有鲜明的岭南风格,但装饰图案中融入了更多海浪、椰树和火山纹样。
他们预订的民宿位于雷州市区边缘一个安静的小村里,是一栋改建的、带有院落的平房,白墙灰瓦,墙头爬满了三角梅和炮仗花,开得如火如荼。房东是位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的中年大叔,姓陈,说话带着浓重的雷州口音,但努力用普通话招呼他们:“欢迎欢迎!城里来的客人哇!房子简陋,但干净,院子大,你们随便用!渴不渴?我摘了自家种的椰子,冰镇好的!”
陈大叔麻利地搬来几个青皮椰子,用砍刀利落地削开顶盖,插上吸管。爱莉希雅好奇地接过,吸了一口,粉紫色的眼睛瞬间睁大:“哇!好清甜!还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和超市买的椰子水味道不一样!?” 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迫不及待地将椰子递到张泽明嘴边:“泽明大人快尝尝!冰冰的,甜甜的,从喉咙一直舒服到心里!?”
卡齐娜小心地捧着椰子,鼠兔耳朵因为冰凉而微微一抖。她先仔细观察了椰壳的外观和砍开的截面,才小口啜饮,眼角微微湿润:“这个甜味……很纯净,还有矿物质的回甘……这里的土壤和水质一定很特别。”玛拉妮则豪爽地大口喝着,畅快地舒了口气:“解渴!在纳塔,我们喝椰青还要爬树现摘,这里直接送到手,太幸福了!”格蕾修安静地喝着,淡紫色的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仿佛在细细品味这天然饮料的每一层味道。
安顿下来后,天色尚早。爱莉希雅趴在院子的石桌上,下巴搁在手背,粉色的长发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暖光:“陈叔叔,雷州晚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呀?有没有像中山那样的老街?或者……特别好吃的东西??” 她粉紫色的眼眸闪着期待的光。
陈大叔哈哈一笑,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下,摇着蒲扇:“老街有是有,不过我们雷州最出名的不是老街,是‘雷歌’和‘雷剧’!今晚村口祠堂就有老艺人唱雷歌,你们想听不?至于好吃的——”他掰着手指头数,“明天带你们去吃最新鲜的海鲜!现在这个季节,沙虫、生蚝、花蟹正肥!还有雷州白切狗、叶搭饼、甜糟……多得很!”
“雷歌?”爱莉希雅一下子坐直身体,精灵耳因好奇而微微前倾,“是唱歌吗?和我们在中山听的咸水歌一样吗??”
“不一样不一样!”陈大叔摇着蒲扇,眼睛眯成一条缝,“雷歌是我们雷州人自己的歌,用雷话唱,调子不一样,故事也不一样。老的雷歌,唱祖宗过海(指渡海迁徙),唱开荒种田,唱打渔晒网,也唱男女相思。今晚你们听听就知道了,原汁原味!”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于是,晚饭后,在陈大叔的带领下,他们打着手机照明,沿着村里蜿蜒的小路,走向村口的陈氏祠堂。夜色中的村庄很安静,只有蝉鸣和蛙声,空气里弥漫着夜来香和某种热带花朵的浓郁香气。星子格外明亮,低垂在天鹅绒般的天幕上。
祠堂前的小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多是老人和小孩。广场中央拉了一盏白炽灯,灯下摆着几张长凳,几位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伯坐在那里,有的抱着椰胡,有的拿着梆子,还有一位面前放着一面小小的皮鼓。没有舞台,没有华服,这就是最地道的乡村雷歌场。
爱莉希雅兴奋地挤到前排,挨着张泽明坐下,粉紫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卡齐娜有些紧张地挨着哥哥,鼠兔耳朵竖得直直的,捕捉着周围的方言交谈和环境音。玛拉妮好奇地观察着乐器和艺人们,格蕾修则安静地站在稍外围,目光落在被灯光照亮的、老人们布满皱纹却神情专注的脸上。
没有报幕,没有开场白。一位抱着椰胡的老伯清了清嗓子,手指在琴弦上一划,苍凉而略带沙哑的歌声便响了起来。用的是完全听不懂的雷州方言,旋律古朴简单,甚至有些粗粝,但每一句都仿佛用尽力气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泥土的厚重和海风的咸涩。他唱的是先祖乘着破旧的小船,顶着风浪,穿越茫茫大海,来到这片蛮荒之地的故事。歌声里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生存的艰辛、离乡的哀愁、抵达的茫然,以及对新家园既恐惧又期盼的复杂情感。
爱莉希雅听不懂歌词,但她粉紫色的眼眸却渐渐蒙上了一层水光。她握紧张泽明的手,指尖微微颤抖。那歌声像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直接握住了她的心脏。她听到的不是具体的词句,而是穿越时空的呐喊、在风浪中挣扎的喘息、面对陌生土地的惶惑、以及最终扎根下来的顽强生命力。精灵耳捕捉着歌声中每一个细微的颤抖和停顿,那是最原始的情感流露。
张泽明静静听着,目光悠远。他低声在爱莉希雅耳边解释着歌词的大意:“……唱的是渡海,黑水茫茫,不见彼岸,祖公祖婆抱紧孩儿,泪落如雨……唱的是登岸,赤地千里,荆棘遍野,以手为犁,以血为汗……”
卡齐娜的鼠兔耳朵轻轻颤动,她不仅仅在“听”歌声,更在“感受”歌声振动在空气中传播的频率、与脚下大地隐隐的共鸣。这古老歌谣的振动,仿佛与她感应到的、地下深处火山岩的“呼吸”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谐鸣。她眼角湿润,不仅仅因为感动,更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
玛拉妮听得入神,作为行走四方的向导,她能从这质朴的歌声中,听出人类迁徙、适应、生存的宏大叙事,这与纳塔先民探索沙漠、寻找绿洲的故事,在本质上何其相似。她抱着手臂,古铜色的脸上神情肃穆。
格蕾修的炭笔在速写本上快速移动。她没有画具体的人或场景,而是用浓重的、颤抖的线条表现声音的质感,用深沉的色块表现情感的重量,用留白表现歌声中的停顿与呼吸。她在用视觉捕捉听觉,用画面翻译一首她听不懂语言、却直达灵魂的歌。
一曲终了,片刻寂静,随即是村民们嗡嗡的议论和零星掌声。老伯们歇口气,喝口水。另一位老伯拿起梆子,敲击出轻快些的节奏,开口唱起了另一首。这首的调子明亮许多,唱的是田间劳作、丰收喜悦、青年男女在蕉林下对歌传情。虽然还是听不懂,但那欢快的节奏、上扬的尾音,让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有老人跟着轻轻哼唱,小孩在周围嬉笑跑动。
爱莉希雅眼里的泪光还没干,嘴角却已经扬起。她听着那欢快的调子,身体不自觉轻轻摇晃。当唱到情歌对唱的部分,两位老伯一唱一和,虽然年迈,却唱出了青春的俏皮和羞涩,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粉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夜色渐深,歌歇人散。踏着星光往回走,爱莉希雅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张泽明的手。直到回到民宿小院,坐在爬满星花的棚架下,她才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泽明大人……虽然一句话也听不懂,但是……好像听到了很多很多东西。大海的声音,土地的味道,太阳的灼热,还有……好多好多人的心跳。?” 她抬起头,粉紫色的眼眸映着星光,亮得惊人,“那些爷爷奶奶,把那么久以前的事情,用这样的方式记下来,唱出来……好厉害,也好让人心疼。”
张泽明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掌心:“乡音载道,古调传情。雷歌俚俗,然其情至真,其意至朴。此乃先民拓殖之史诗,百姓生活之画卷,口耳相传,遂成此地血脉之记忆。”
卡齐娜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鼠兔耳朵在夜风中微微抖动:“那些歌声……和脚下的土地,是连在一起的。歌声的振动,和大地深沉的‘声音’,好像……在对话。” 她难得说出这么长的感受,眼角依旧湿润。
玛拉妮仰头看着南国璀璨的星空,呼出一口气:“在纳塔,我们也有祖先传下来的歌谣,唱的是如何在沙漠中找到水源,如何辨认星象辨别方向。以前觉得就是些老调子,现在听了雷歌,忽然觉得……也许所有在艰苦地方扎根的人,都需要这样的歌,把记忆和勇气,一代代唱下去。”
格蕾修依旧沉默,但她摊开了速写本。借着屋内透出的灯光和朦胧月色,可以看到她今晚的画作。不再是抽象的色块,而是用极其简约却充满力量的线条,勾勒出几个佝偻却坚韧的背影,面对汹涌的线条(代表大海)和密集的短线(代表荆棘)。画面下方,是粗壮的、向下深深扎去的根须。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却仿佛能听到画中传来的、穿越时空的苍凉歌声。
这一夜,在陌生的土地上,在古老的歌谣余韵中,五人各自带着复杂的感触沉入梦乡。爱莉希雅蜷在张泽明怀里,梦中似乎还有苍凉的椰胡声在回荡。张泽明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望向窗外南国深邃的夜空。卡齐娜的鼠兔耳朵在睡梦中偶尔轻颤,玛拉妮睡得沉稳,格蕾修呼吸均匀。古老的雷歌,像一颗种子,悄悄落在了这些异乡旅人的心田。
第二天清晨,他们是伴随着响亮的鸡鸣和嘹亮的鸟叫声醒来的。热带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小院,空气清新而灼热。陈大叔早已准备好早餐:热气腾腾的番薯粥,自家腌制的咸萝卜,还有一盘金黄色的叶搭饼。
“这是雷州特色的叶搭饼,”陈大叔热情介绍,“用糯米粉和红糖做的,用菠萝蜜叶子包着蒸,有叶子香!尝尝!”
爱莉希雅咬了一口,外皮软糯,内馅是混合了花生和椰丝的红糖,香甜不腻,带着菠萝蜜叶特殊的清香。“好好吃!?” 她满足地眯起眼,粉紫色的眼眸弯成月牙,“甜甜的,糯糯的,还有叶子的味道!和昨天椰子水的清爽完全不一样!”
卡齐娜小口吃着,仔细品味:“糯米的黏性,红糖的焦香,花生和椰丝的颗粒感,还有叶子渗入的清香……层次很丰富。”玛拉妮则对番薯粥赞不绝口:“粥熬得米都开花了,番薯又甜又粉,配咸萝卜正好!”张泽明细嚼慢咽,品味着这质朴的早餐。格蕾修安静地吃完自己那份,目光落在院墙外一株高大的菠萝蜜树上,累累果实挂在粗壮的树干上。
今天的行程是探访火山地质公园。车子驶出村庄,窗外景色逐渐变得粗犷。大片大片的黑色岩石裸露在地表,形态各异,有的如海浪凝固,有的如巨兽匍匐,在炽烈的阳光下泛着黝黑的光泽。其间点缀着顽强的灌木和仙人掌,与之前香蕉林、菠萝田的繁茂景象截然不同。
“这就是玄武岩,”张泽明望着窗外,为爱莉希雅解释,“火山喷发,岩浆冷却而成。雷州半岛乃中国最大的火山群之一,此类地貌遍布。”
当真正站在一处巨大的古火山口边缘时,视觉的冲击力远超在车上的远观。巨大的凹陷盆地宛如大地的伤疤,内壁陡峭,布满了冷却收缩形成的规整六棱柱状岩石,如同巨神遗落的管风琴,又像被精心切割后又随意堆叠的黑色积木,充满了一种近乎神迹的秩序感和压迫性的力量感。盆地底部积着一汪绿水,像一只深邃的眼睛,倒映着蓝天白云。
“哇……”爱莉希雅发出无声的惊叹,粉紫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一时间忘了言语。猛烈的、毫无遮挡的海风从火山口另一端吹来,掀起她粉色的长发,几乎让人站立不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类似硫磺和矿石的干燥气息,与之前湿润的海风截然不同。
卡齐娜仿佛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她站在那里,咖啡色的马尾在狂风中飞扬,高高竖起的鼠兔耳朵以极高的频率细微颤动着。她没有去看,而是闭上了眼睛,全身心地去“聆听”。脚下传来的不再是中山土地那种湿润柔和的“呼吸”,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缓慢、更厚重的脉动,仿佛一头沉睡巨兽的心脏在极深处搏动。岩石在风中呜咽,诉说着亿万年前那场毁天灭地喷发的炽热与狂暴,以及之后漫长岁月里冷却、收缩、风化的孤寂。她眼角不断渗出泪水,不仅仅因为感动,更因为这种直接撞击灵魂的、原始强大的地质力量。她蹲下身,不顾地上的尘土,颤抖着手轻轻触摸那黝黑冰冷的岩石表面,仿佛在与远古对话。
玛拉妮也被这宏伟而荒凉的地貌震撼了。她走到火山口边缘,俯瞰着那巨大的、规则得不可思议的六棱柱群,喃喃道:“这……这需要多大的力量……多高的温度……才能形成这样的形状……大自然才是真正最伟大的工匠和毁灭者。”作为见多识广的向导,她见识过沙漠的浩瀚、雪山的巍峨、雨林的深邃,但眼前这种由纯粹暴力创造、又被时间凝固的奇观,依然让她感到自身的渺小。
张泽明默默走到卡齐娜身边,将一件薄外套披在她颤抖的肩上,没有打扰她与这片古老土地的“交流”。他环视着这片洪荒景象,心中默念着古籍中对火山喷发的描述:“地火奔突,熔岩流金,万里焦土……”眼前的景象,正是那些文字最直观的注解。
格蕾修找了一块背风的黑色巨岩坐下,打开了画板。这一次,她没有使用炭笔,而是直接拿出了厚重的油画颜料。她调出最深的黑、最炽烈的红、最沉郁的赭石、最冰冷的灰蓝,用刮刀和画笔,近乎粗暴地在画布上涂抹、堆叠、刮擦。她在描绘的不是具体的火山口形状,而是那种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原始力量感,是热量与冷却的对抗,是毁灭与新生的交织,是时间在这片土地上刻下的、最深最痛的烙印。画风狂放而激烈,与之前记录市井温情时的细腻静谧截然不同。
爱莉希雅最初的震撼过后,慢慢回过神来。她走到张泽明身边,握住他的手,指向火山口底部那汪绿水和周围岩缝中挣扎长出的一丛丛绿色植物:“泽明大人,你看……那么可怕的力量过去了,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长出了绿色,还有了水。?” 她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却带着一种柔软的坚定,“好像……再厉害的伤疤,时间久了,也会开出小小的花来。”
张泽明握紧她的手,点了点头:“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天地亦仁,万物得以生生不息。毁灭之极处,往往蕴育新生之机。”
他们在火山口边缘停留了很久,直到日头偏西。离开时,卡齐娜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裹了好几块不同形状、带有气孔或结晶的玄武岩碎块,放进背包。她的眼睛还红红的,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傍晚,陈大叔兑现诺言,带他们去了海边一家简陋却地道的渔家排挡。排挡就建在伸向海面的木栈桥上,四面通透,海风毫无遮挡地穿堂而过。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归航的渔船点缀其间,鸥鸟盘旋。
海鲜是直接从海里捞起,在旁边的灶台上现做。巨大的蒸锅里,生蚝、扇贝、花蟹、对虾堆成小山,淋上蒜蓉酱油,大火猛蒸。另一边,老板娘在滚烫的石板上快速翻炒着沙虫和鱿鱼,香气扑鼻。还有一锅奶白的鱼汤在炭火上咕嘟咕嘟冒着泡。
爱莉希雅看着满桌从未见过的、形态各异的海产,兴奋又有点手足无措:“这个……这个浑身是刺的是什么?这个像虫子一样扭来扭去的是什么?这个壳好漂亮,像扇子!?”
陈大叔哈哈大笑,豪爽地介绍:“这是海胆,挖开吃里面的黄,鲜甜!这是沙虫,别看长得怪,脆爽得很!这是扇贝,肉又厚又嫩!来来来,别客气,趁热吃!”
在陈大叔的示范和鼓励下,大家很快放开了。爱莉希雅学着撬开一只生蚝,将肥嫩的蚝肉连同汁水一口吸进嘴里,粉紫色的眼眸幸福地眯起:“哇!好鲜!好甜!像把整个大海的味道都吃进去了!?” 她马上又撬开一只,蘸了点酱油辣椒,送到张泽明嘴边:“泽明大人,啊——这个更好吃!有一点点辣,更提鲜了!?”
张泽明含笑吃下,细品之后点头:“蚝肉肥美,汁水丰盈,蒜香与海鲜本味相得益彰,确为佳品。” 他也剥好一只虾,自然地去壳,蘸了酱汁,放到爱莉希雅碗里。
卡齐娜对清蒸花蟹产生了浓厚兴趣,她仔细研究着蟹壳的结构和纹理,然后才小心地拆开,品尝雪白的蟹肉,鼠兔耳朵满足地轻轻晃动:“鲜甜……而且有一种……很纯净的咸味,不是盐的咸,是海水的咸。” 玛拉妮则对白灼虾和炒沙虫情有独钟,吃得又快又熟练,边吃边评价火候和调味,颇有美食家的架势。格蕾修安静地吃着,速度却不慢,尤其喜欢那碗奶白的鱼汤,喝了一小碗后,又默默盛了半碗。
海风徐徐,夕阳沉入海平线,天空从金红变为绛紫,最后是深邃的蓝黑色,星子一颗颗跳出来。排挡挂起了昏黄的电灯,吸引来无数飞虫,老板点起了蚊香。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近处是食客们的喧哗和锅勺碰撞的声响,混合成海边夜晚特有的交响。
爱莉希雅吃饱了,托着腮,看着远处海面上渔船的灯火,轻声哼起一段旋律。不是昨晚听到的雷歌,也不是她平时喜欢的任何曲子,而是一种即兴的、舒缓的调子,带着海风的咸涩和星光的温柔。哼着哼着,她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泽明:“泽明大人,我想写一首歌。?”
“哦?”张泽明挑眉,温和地看着她。
“嗯,”爱莉希雅用力点头,粉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拂,“写黑色的石头,写绿色的水,写很老很老的歌,写很鲜很鲜的海味,写这里好大好大的风,写晚上好亮好亮的星星……写我们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尝到的一切。?” 她的声音轻快而充满憧憬,“虽然可能写得不好,但我想试试看。把雷州……装进一首歌里。?”
张泽明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轻轻握住她的手:“好。待你写成,我为你谱曲。”
卡齐娜闻言,从背包里小心地拿出一块今天捡的、带有明显气孔的玄武岩,放在桌上。石头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也许……可以把石头的声音,也加进去?”她小声说,鼠兔耳朵期待地动了动,“我听过它‘唱歌’,很低沉,很慢,但……很有力量。”
玛拉妮拍手:“好主意!音乐加地质采样,这是跨学科艺术!我负责提供节奏灵感,比如海浪的节奏,或者风吹过火山石缝的节奏!”
格蕾修虽然没有说话,但她放下了筷子,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一支炭笔。她快速勾勒着眼前的景象:昏暗灯光下的餐桌,远处海面的渔火,桌上残留的蟹壳虾壳,以及围坐的、面容模糊却气氛融洽的五个人影。画风回归了之前的写意温馨,与白天火山口的狂放截然不同。
陈大叔听着他们的话,虽然不太明白“谱曲”、“地质采样”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年轻人眼里闪动的光,也乐呵呵地又端来一盘水果——切好的、冰镇过的菠萝和西瓜。“尝尝!我们雷州的菠萝,甜过初恋!西瓜也沙甜!”
清甜多汁的水果入口,化解了海鲜的余味。爱莉希雅满足地叹气,靠在张泽明肩上,看着星空:“陈大叔,雷州的星星,好像比我们在深圳看到的,要大,要亮。?”
“那当然!”陈大叔自豪地说,“我们这里没那么多高楼,没那么多灯光,空气也好,星星自然亮!你看那边,那条白白的光带,就是银河!夏天晚上,躺在院子里看星星,最舒服了!”
果然,仰头望去,南国的夜空清澈得不可思议。银河宛如一条流淌着碎钻的光带,横跨天际,繁星密集得让人眼花缭乱。偶尔有流星划过,引起爱莉希雅低低的惊呼。
回程的路上,大家都有些沉默,沉浸在星空和大海带来的宁静与震撼中。爱莉希雅依旧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旋律,手指在张泽明掌心无意识地划着。卡齐娜抱着装着石头的小包,鼠兔耳朵在夜风中微微抖动,仿佛还在聆听大地的余韵。玛拉妮仰头望着星空,似乎在辨认星座,与纳塔的星空做比较。格蕾修安静地走着,淡紫色的眼眸偶尔掠过远处海面的磷光。
回到小院,陈大叔搬出几张躺椅和一个旧旧的炭炉。“夜里凉,海边湿气重,烤烤火,驱驱寒。”他往炭炉里加了几块黑色的、带着特殊纹理的木头,点燃。火焰升腾起来,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略带甜味的香气,火星噼啪作响,向上飞溅,融入璀璨的星空。
“这是荔枝木,”陈大叔用一根铁钎拨弄着炭火,“烧起来香,火也旺。我们雷州人以前都用这个烤东西,烤出来的鸡啊、乳猪啊,特别香!”
爱莉希雅围着炭炉坐下,伸出手烤火,粉紫色的眼眸映着跃动的火焰:“好暖……而且好好闻。像……像烤焦的糖,又像太阳晒过的木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香气也收藏进记忆里。
张泽明也坐下,将爱莉希雅有些冰凉的手拢在掌心,靠近炭炉温暖。火光在他沉静的眉眼间跳跃,黑色的裋褐汉服也染上了一层暖色。
卡齐娜挨着哥哥坐下,从包里拿出一块今天捡的、颜色特别黝黑、带有银色斑点的玄武岩,小心地放在炭炉边。“它会暖和一点吗?”她小声问,不知是在问石头,还是在问谁。
玛拉妮则对炭炉本身产生了兴趣,研究着它的构造和燃烧情况。“这种露天炭炉,通风设计得很不错,燃烧充分,烟也少。在纳塔沙漠夜晚,我们也生篝火,但用的木头不一样,是红柳和胡杨,烧起来是另一种味道。”
格蕾修没有坐躺椅,而是搬了个小木凳,坐在稍远一点、火光能照到画板的地方。她换上了彩铅,就着火光和星光,开始描绘眼前的场景:跳跃的火焰,围坐的身影,远处模糊的村舍轮廓,以及铺满整个画面的、深邃璀璨的星空。她的笔触变得异常轻柔细腻,点点星光在纸面上晕染开来。
夜渐深,炭火渐渐微弱,化作一堆暗红色的余烬,依旧散发着暖意。星河流转,海风低吟。陈大叔早已回屋休息,小院里只剩下他们五人。
“泽明大人,”爱莉希雅靠在张泽明肩头,声音带着困意,却满是满足,“今天……好长,又好快。听到了那么古老的歌,看到了那么吓人又那么厉害的石头,吃了那么多没吃过的好吃的,还看了这么这么亮的星星……?”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雷州……好厉害。把那么多不一样的东西,都放在一起了。老的歌,新的我们;很凶的火山,很温柔的海;很黑的石头,很亮的星星……还有,这么香的木头火。?”
张泽明揽紧她,将她被海风吹得有些凉的手臂也拢进怀里:“天地万物,对立统一,相生相克。雷州此地,火山与大海为邻,狂暴与温柔并存,古老与现实交织,正是其独特魅力所在。能与你同观此景,同感此情,幸甚。”
卡齐娜已经靠在玛拉妮肩上,抱着她的石头,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鼠兔耳朵也耷拉下来。玛拉妮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自己则依旧仰望着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格蕾修停下了笔,画纸上,炭火的余烬、依偎的人影、浩瀚的星河,已融为一体,静谧而温暖。
“我们写的歌,”爱莉希雅梦呓般低语,“开头要用那块黑石头的声音……很低很沉的……然后,加一点点海浪……再然后,要有昨晚爷爷奶奶唱歌的那个调子,一点点就好……中间要有很多好吃的味道……最后……最后是星星,还有这个火,暖暖的、香香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在均匀的呼吸声中。
张泽明轻轻抚摸着她的粉色长发,抬头望向那无边无际的、撒满钻石的夜空。海风送来远处隐约的潮声,混合着炭火中荔枝木最后的、细微的噼啪声。
古老的土地,不老的歌谣,炽热的岩,温柔的海,璀璨的星,温暖的炭火,还有身边均匀的呼吸声。这一切,构成了雷州给予他们的、浓烈而复杂的初印象。而他们的旅程,在这片大陆最南端的星空下,又翻过了崭新的一页。
明天,他们将前往韶关,去聆听另一片山水,另一段故事。但今夜,且让梦停留在此处,停留在这荔枝木余烬的暖香里,停留在这南国灿烂的星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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