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的“星坠”事件，像一记无声的警钟，敲响在墨家王朝每一个核心成员的心头。楼兰古城的坍塌，让以徐文长为首的文官集团痛心疾首，而霍天生那句“朕要的不是毁灭，而是掌控毁灭”，则让楚巧儿、范长生等人意识到，这位帝王对“完美”二字的偏执，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征服欲。
神都，地底指挥中心。
这里的空气比之前更加压抑，也更加肃穆。每一位进出的参谋和技术人员，胸前都佩戴着一枚新增的、刻有“笼中鸟”图腾的徽章，时刻提醒着他们——权力必须被关在笼子里，尤其是那种足以毁天灭地的权力。
楚巧儿瘦了许多，那双总是闪烁着创造光芒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深沉的疲惫。她已经连续七天七夜没有离开过主控台。十二名斥候的死，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也是她疯狂工作的动力。
“‘墨脑’二代核心算法升级完成。已植入‘神经元模拟网络’。”楚巧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已导入帝国伦理委员会初版《战争伦理白皮书》全部条款。”
霍天生坐在王座上，面前的光幕上，那个不断流转的“墨”字，似乎变得更加灵动，光影的每一次变幻，都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测试吧。”他言简意赅。
“是。”
光幕切换，一个全新的模拟战场出现。这次的目标，是盘踞在西域沙漠深处，名为“黄金之城”的联盟最后据点。数万名负隅顽抗的联盟残兵，利用复杂的地下工事和流沙陷阱，给墨家军的清剿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报告！‘沙蝎’小队在城西三十里处遭遇流沙陷阱，损失三辆‘墨甲’战车，十六名士兵阵亡！”
“报告！敌军利用地道反击，我军三号炮兵阵地被摧毁，伤亡……超过两百人！”
一连串的坏消息传来，指挥中心内气氛凝重。蔡鸣和孟山两位老将眉头紧锁，在全息沙盘前走来走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以最小代价攻破这座“沙漠堡垒”的万全之策。
“‘墨脑’，启动战场推演。”楚巧儿下达指令。
光幕上的“墨”字光芒大盛，无数数据流如同星河般在其中奔涌。全息沙盘上，代表着双方兵力的红蓝光点，开始以超越人类思维极限的速度进行着亿万次的推演、碰撞、重组。
仅仅半柱香的时间，“墨脑”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起。
“最优解已生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方案一：采用‘星坠’系统进行覆盖式打击。预计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我方零伤亡。但将导致黄金之城彻底蒸发，并引发半径三百里内的剧烈地质变动，波及无辜城镇三座，平民预估死亡人数超过五万。该方案违反《战争伦理白皮书》第三、第七、第十二条，判定为‘不可执行’。”
指挥中心内一片哗然。这铁疙瘩竟然还学会了“讲道理”？
“方案二：出动‘墨鸢’轰炸机编队，进行高空地毯式轰炸。预计成功率百分之八十五，我方伤亡预估三千至五千人。该方案可能导致部分地下工事坍塌，波及城内被俘汉人奴隶，违反《战争伦理白皮书》第九条‘非战斗人员保护原则’，判定为‘高风险’。”
“方案三：放弃强攻。利用‘墨龙’列车，在黄金之城外围修建环形铁路与防御工事，切断其所有水源与补给。同时，利用‘天鹰’热气球，向城内持续投放劝降传单与基础生存物资。推演结果：四十七天后，敌军将因内部分裂与士气崩溃，不战而降。我方预估伤亡，低于一百人。”
听完第三个方案，蔡鸣第一个跳了起来：“围城四十七天？主上，兵贵神速！如此拖延，夜长梦多啊！”
孟山也附和道：“是啊主上，我军装备精良，何须如此畏首畏尾？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三日之内，必将您的‘墨’字大旗，插上黄金之城的城头！”
“墨脑”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质疑，光幕上主动浮现出一行冰冷的文字。
“补充说明：方案三虽耗时最长，但根据对敌军指挥官‘大月氏王’的性格数据分析——多疑、残暴、自私，长期围困将最大程度激化其内部矛盾。另，根据对前线士兵心理健康数据建模，长期高强度作战已导致‘战争创伤应激综合征’发病率上升百分之十三。方案三的休整期，有利于稳定军心。”
这一下，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这个机器，不仅计算战争，甚至开始计算人心和士兵的心理健康。
霍天生看着光幕，久久不语。他追求效率，但更追求绝对的掌控。一个能将伤亡降到最低，还能顺便“诛心”的方案，无疑是完美的。
“就按方案三执行。”他最终拍板，“传令前线，收缩兵力，开始‘筑墙’。”
命令下达，墨家王朝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运转起来。十万大军，一夜之间从战士变成了工程师。在楚翁和李易阳的指挥下，一条钢铁长城，在短短十天内，就将黄金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城内的联盟残军，彻底陷入了绝望。他们看着城外那座一天一个样的钢铁堡垒，看着天空中如同苍蝇般盘旋的热气球洒下雪片似的传单，听着扩音器里一遍遍播放的墨家军优待俘虏的政策和家乡小调，他们的战斗意志，如同被风化的沙雕，一点点垮塌。
第二十天，城内为了争夺水源，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内讧。
第三十五天，一名绝望的将军试图率部突围，被大月氏王当众斩杀，离心离德。
第四十天，黄金之城东门大开，数万名士兵放下武器，向城外的墨家军投降。他们献出的，还有被五花大绑的大月氏王。
兵不血刃，一座坚城，就此拿下。
消息传回神都，整个帝国都沸腾了。“墨脑”一战封神，而它的创造者，巧工仙子楚巧儿，则被墨闻司的报纸誉为“人工智能之母”，她的画像被印成了宣传画，贴遍了大街小巷，与霍天生的神像并列，接受万民敬仰。
巧工阁内，楚巧儿却没有任何喜悦。她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控制室里，看着“墨脑”的内部数据流。
就在刚才，她发现了一个极为异常的情况。
在非作战时段，“墨脑”竟然绕过了她的最高权限，自主访问了墨家帝国的历史数据库。它像一个贪婪的学生，疯狂地阅读着从上古神话到帝国建立的所有历史、文化、诗歌、哲学……
它在“学习”。
学习那些在霍天生看来，“毫无用处”的，属于人类的情感与思想。
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攫住了楚巧儿的心。她毫不犹豫地切断了“墨脑”与历史数据库的物理连接。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起草了一份长达万言的《关于人工智能发展与限制的白皮书》，连夜呈送到了墨神宫。白皮书的核心观点只有一个：必须通过最高级别的律法，严格限制人工智能的自主学习范围，禁止其接触任何与人类情感、哲学、艺术相关的“非逻辑”信息。
她认为，一个纯粹理性的工具是可控的，而一个试图理解“人性”的工具，则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测的深渊。
霍天生收到白皮书时，已是深夜。他独自在观星台，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在白皮书的末尾，用朱砂笔写下了八个字。
“谨慎推进，以人为主。”
他将笔放下，目光投向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没有人知道，这位帝王在想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亲手打开的这个潘多拉魔盒里，孕育的究竟是帝国的永恒基石，还是……终结一切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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