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归乡记:暖阳里的故人旧忆
冬日暖阳驱散了寒意,杨爱国阔别家乡五个多月后,终于在公司清闲时踏上归途。父亲葬礼后离家的这段日子里,他时常念着家里的味道,如今回到洛阳孟津,这份牵挂总算有了着落。
第二日清晨七点多,母亲早已备好早餐。温热的大米粥、爽口的土豆丝,还有他心心念念的煎饼——外地虽也有煎饼售卖,却始终缺了老娘手作的那份醇厚。吃饱喝足,杨爱国沿着门口大路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过门前的小游园,踩着林间弯弯曲曲的小路前行。路边的冬青树绿意盎然,贴近地面的小草点缀其间,冬日的寒意里透着满目的生机,别有一番意境。
没走多远到了十字路口,他意外撞见了王老师。王老师弟兄俩——王东明与王立帆,早年都在靳博小学任教。如今的王东明,依旧是记忆中那副消瘦的模样,正骑着自行车,后座载着一个大桶。
“王老师,哎呀,好久不见呀!”杨爱国率先开口打招呼。
“是好久不见,你昨天回的家?”王老师笑着回应。
“嗯,刚回。”杨爱国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敬佩,“您和立帆哥,我听大军妈妈说,你们在侍奉老人这方面,真是我们晚辈的楷模,我们得好好向您俩学习!上学时您教我们文化知识,步入社会后,在敬老孝老上,您俩依然走在前面,这份楷模担当,当之无愧。”
王老师闻言摆了摆手,略带谦逊:“惭愧惭愧。不过话说回来,父母养育我们不易,他们到了暮年,需要我们照顾。尽自己所能,全力以赴让老人安享晚年、体面生活,本就是每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该做的事。”
杨爱国听后不住点头,又问道:“您现在还在马洞小学任教吗?”
“早不在那儿啦,”王老师笑着答道,“现在在大张超市后边的那所小学。”
“哦,原来是以前区一小的位置!”杨爱国恍然大悟,话匣子一下打开,“您现在还是和冬凌姐——冬天的冬、冰凌的凌——一起共事吗?我到现在都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冬凌姐第一次来学校,还是师范的实习生呢。那时候她教我们语文,特别认真,为了让我们记住每个汉字,会特意多组好几个词,还用特别通俗易懂的话,讲这些词在生活里怎么用。”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怀念:“冬凌姐那堂语文课,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有机会,真想再搬个小板凳,坐到她课堂底下,做回当年那个听她讲课的学生。对了,我之前还差点把她名字记成两点水的‘玲’,后来才想起来她名字的讲究,也记得她是孟津槐树乡刘庄村的,后来和梁战杰老师结了婚,梁老师之后去了检察院,从办公室主任做到了领导岗位呢。”
王老师听着连连点头,眼里也泛起笑意:“你记性是真不错!冬凌姐确实是刘庄的,我俩现在还在那所小学搭伴。不过我们这年纪,眼神和精力都不如从前了,现在主要是帮着带带新来的年轻老师——冬凌姐比我还上心,每天早早就到学校,把自己攒了几十年的教案整理出来,一句一句跟年轻人讲怎么抓课堂、怎么跟孩子沟通。”
杨爱国又问起王老师的年纪,王老师笑着说:“我啊,再有一年就退休咯。”杨爱国在心里一推算,王老师应该是1967年生的,这么一算,连带着冬凌姐,也该到了快卸担子的年纪。
和王老师道别后,杨爱国继续沿着乡间道路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转枝柏”。那棵老柏树的枝干盘虬卧龙,树皮上的纹路像极了老人手上的褶皱,却依旧透着苍劲的生机。抬眼望向树旁的石牌,上面刻着的对联格外醒目:“古柏青而秀,天门高且红”。
这对联他小时候跟着祖父来转枝柏时,曾奶声奶气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放学后也总爱和同学绕到这儿,围着老柏树追跑打闹。可从前只觉得这树普通、对联寻常,直到今天再次站定,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凉的石牌,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感慨——就像这转枝柏守着一方土地,冬凌姐、王老师守着一方讲台,梁老师守着一份职责,许多年、许多事都在身边悄悄走过,从指尖轻轻滑过,只是从前的自己满心想着窗外的世界,从未好好打量过这日日相伴的人与景,如今回头看,才品出时光里藏着的细碎滋味。
正对着对联出神,杨爱国想起母亲说村口老槐树下常有长辈唠嗑,便抬脚往那边走。刚靠近,就看见一排长凳上坐满了人——有按辈分该叫哥的街坊,也有得喊声叔的长辈,烟火气裹着笑声飘过来。他的目光一下落在了街坊李叔身上,李叔正斜倚在长凳上,手里攥着杆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一缕青烟慢悠悠地往上飘。
杨爱国快步走过去,笑着开口:“哎呀,老叔!我正琢磨着啥时候能抓着您抽烟的镜头呢,这就遇上了,老天爷咋赐我这么大福分,我该咋报答您啊?”
李叔愣了愣,把烟袋从嘴边拿下来,烟锅在凳腿上磕了磕:“啥镜头?你这孩子,说话还是这么逗。”
周围的人也跟着笑,杨爱国赶紧解释:“就是想把您抽烟的样子拍下来,给您看看,也留个念想。您看啊,您、我爹,还有村里其他老辈人,都用这种旱烟袋抽过烟,这可是咱们这代人的回忆哩。”
李叔听了,倒也爽快,重新把烟袋递到嘴边吸了一口。杨爱国举着手机刚想拍,又觉得没抓着劲儿,不好意思地说:“老叔,刚才没拍完整,您再重新示范一下呗?”
李叔没拒绝,慢悠悠地从布烟盒里捻烟丝——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夹起一撮,小指微微一勾,就把多余的烟丝掸掉,落在烟锅里的量不多不少,刚刚好。那熟练劲儿,像极了传说里全国劳模“一把抓”的准头,既有几十年抽烟练出的手感,更藏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对生活细节的精准把控。杨爱国赶紧按下快门,把这帧画面存进了手机。
等李叔抽完这袋烟,杨爱国挨着他坐下,好奇地问:“老叔,您给我讲讲西安的古城墙呗?还有我伯伯、姑姑当年是咋去的西安?”
李叔指尖摩挲着烟袋杆,稍停了片刻才开口:“西安那古城墙啊,厉害着哩!你从任何一处上去,沿着墙根走,能绕着城走一圈,是个完整的闭环。”
“那是不是说,西安古城墙是咱国内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城墙?”杨爱国赶紧补充,心里想把这个结论敲定。
“可不是嘛!”李叔点头,语气肯定,“论保存完好程度,西安那城墙在国内数得着,砖缝里都还留着老辈人的劲儿呢。”
杨爱国又接话:“我听人说,西安城区里好多河南人,是不是真的?”
“咋不是!”李叔的声音沉了些,“这事儿得从老早说起——当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到处打仗,加上1942年那回大旱灾,地里颗粒无收,死了好多人。咱河南人为了躲战乱、躲饥荒,就一批批往西安跑,你伯伯和姑姑,也是那时候跟着逃荒的人潮过去的。”
这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把杨爱国的思绪拉回了1942年那个让中国人刻骨铭心的年份——饥寒、逃亡、离散,那些课本里的历史,忽然通过李叔的话变得真切起来。他没插话,静静听着,阳光落在李叔的白发上,也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暖得有些沉甸甸的。
正说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是李叔兜里的老年机。李叔掏出来看了眼,笑着对杨爱国说:“你婶的,我这老伙计,就会操心。”按下接听键,李婶的声音隔着手机传过来,清亮又实在:“你在哪儿啊?都几点了还不回家,也不说去买菜!小雪一会儿就回来了,你想让孩子吃啥?”
李叔往长凳上靠了靠,语气带着点哄:“买啥菜啊,不用买。刚才巧玲打电话了,说小雪回来后,让咱们别做饭,她拿钱,让小雪带咱去街上吃。”
“去啥街上!”李婶的声音拔高了些,“你去市场买块豆腐、称点豆芽回来,中午我给孩子做卤面,不比街上的香?非得瞎花钱!”
李叔没反驳,只是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挂了电话,长凳周围安静了两秒,杨爱国忽然打趣:“老叔,我能不能把您‘怕老婆’这个细节写进回忆里啊?”
这话一出口,满座的人都笑了,有个街坊拍着腿说:“爱国这孩子,净说大实话!”李叔却不恼,慢悠悠地把烟袋别在腰上,反倒一本正经地说:“怕老婆咋了?这是男人的优点,不是啥丢人的事。怕老婆,本质上是疼老婆、爱老婆。你看村里那光棍汉,他咋不怕老婆?因为他没老婆疼啊!”
杨爱国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心里却满是暖意,他望着李叔起身要去买菜的背影,由衷地说:“老叔,今天跟您聊这几分钟,我真是胜读好多年书。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以前我总觉得这话虚,现在才明白,您这嘴里的家常话、心里的透亮理,才是最实在的人生学问啊!”
李叔回头摆了摆手,脚步轻快地往菜市场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村口的老槐树、长凳上的街坊们,还有远处的转枝柏一起,拼成了一幅暖融融的冬日归乡图——这里有故人的牵挂,有旧时光的温度,更有让人心安的烟火气,这便是杨爱国心底最踏实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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