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回天玑峰的路，比来时沉重了数倍。
陆沉被秦羽和萧小鱼一左一右搀扶着，脸色苍白，气息虚浮，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强行吞噬那道虚族大能的隔空一击，虽然让他因祸得福，半只脚踏入涅盘，窥见了更高境界的风景，但对身体和灵魂的透支也是实打实的。混沌空间虽然平息下来，但内部依旧有些紊乱，需要时间梳理。
他身后，是同样狼狈不堪的队伍。雷豹带着亲卫营断后，人人带伤，眼神中残留着惊悸。被救回来的几十名斥候更是如同惊弓之鸟，大多需要人搀扶才能行走。整个队伍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却又前途未卜的低气压。
墨灵和夜琉璃在队伍前后游弋警戒，脸色凝重。她们清楚，老大这次惹上的麻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那道隔空降临的意志，其恐怖程度远超想象。
当这支残兵败将终于看到天玑峰防线那熟悉的工事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很快又被提了起来。
防线上的守军看到他们归来，并未立刻打开通道，反而显得异常警惕。几队弓弩手迅速就位，符箓光芒在阵盘上亮起，对准了他们。
“站住！什么人？”一名守军军官在工事后高声喝问，声音带着紧张。
雷豹强压着怒火，上前一步：“瞎了你的狗眼！我是雷豹！奉巡查使大人之命出击归来！快开门！”
那军官看清是雷豹，脸色稍缓，但依旧没有下令开门，反而犹豫道：“雷校尉……不是兄弟不信你，只是……王长老有令，非常时期，任何外出归来人员，都需严格审查，防止魔族奸细混入……尤其是……尤其是和虚族有过接触的……”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陆沉他们刚刚摧毁了虚族的祭坛，还引来了恐怖存在的注视，在王明远这些人眼里，他们现在就是行走的灾星，谁知道身上有没有被虚族留下什么标记或者诅咒？
“放你娘的屁！”雷豹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巡查使大人刚刚带我们捣毁了虚族祭坛，救回了弟兄！你他妈敢拦？”
“雷校尉，息怒，息怒。”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工事后方传来。王明远在一群王家私兵的簇拥下，踱步而出，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雷校尉和诸位弟兄辛苦了。不是王某不信诸位，实在是虚族诡诈难防，为了整个七星岭的安全，不得不谨慎行事啊。”
他的目光越过雷豹，落在被搀扶着的陆沉身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陆沉实力似乎又提升了，但这副狼狈样子，看来在腐烂林地吃了不小的亏。正好，可以借题发挥。
“陆巡查使这是……受伤了？”王明远故作惊讶，“快，快送陆巡查使去疗伤！至于其他弟兄，暂时委屈一下，在防线外设立的隔离区休息，待医师检查确认无恙后，再入防线不迟。”
他竟想将陆沉和这支刚刚立下大功、伤亡不小的队伍，拒之门外！
“王明远！你什么意思！”雷豹彻底怒了，战刀半出鞘，“大人为了七星岭身负重伤，弟兄们拼死血战，你竟敢如此对待功臣？！”
王明远脸色一沉：“雷豹！注意你的身份！本长老这是为了大局着想！若是虚族诅咒在防线内传播开来，谁来负责？你吗？！”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赵千山闻讯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也十分难看。
“王长老，这是做什么？快让陆巡查使和将士们进来！”
王明远却寸步不让：“赵将军，非是王某不通情理。只是虚族手段莫测，不得不防。若因一时心软，导致防线出现纰漏，我等皆成千古罪人！除非……陆巡查使能证明自己并未被虚族侵蚀，或者，交出在腐烂林地获得的所有战利品和情报，由指挥部统一鉴定处理。”
图穷匕见！
他不仅要落陆沉的面子，还想抢夺可能存在的战利品和关键情报！尤其是关于虚族祭坛和那恐怖意志的信息，价值连城！
赵千山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王明远抬出“防线安全”的大帽子，他若强行放人，万一真出了事，责任确实重大。
压力，再次重重压在了虚弱不堪的陆沉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陆沉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看向王明远。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王明远没来由地心头一寒，仿佛被某种洪荒巨兽盯上。
“证明？”陆沉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捣毁祭坛，击杀虚族，便是证明。”
他轻轻推开搀扶他的秦羽和萧小鱼，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
“至于战利品……”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祭坛已毁，虚族已诛，唯一的‘战利品’，就是这道伤，和它背后那位存在的‘关注’。王长老若想要，不妨自己去腐烂林地深处找找看，或许还能捡到几块祭坛的碎石。”
他目光扫过王明远和他身后的私兵，语气转冷：“至于隔离……可以。”
他话锋一转，让众人都是一愣。
“我，以及我麾下所有将士，皆可接受隔离检查。但，”陆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检查无误，证明我等清白，那么，王长老，你今日阻挠功臣、动摇军心之责，又当如何论处？”
他一步踏前，虽然气息不稳，但那股半只脚踏入涅盘、引动周遭天地能量微微共鸣的隐约威势，混合着在葬星谷、在腐烂林地杀出来的凛冽煞气，如同潮水般向王明远涌去！
“莫非，王长老是觉得，我陆沉好欺？觉得我麾下将士的血，可以白流？！”
王明远被这股气势所慑，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陆沉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气势还如此逼人。
赵千山见状，立刻抓住机会，厉声道：“够了！王长老，休要再胡搅蛮缠！打开通道，迎巡查使和将士们入内！所有伤员，立刻送往医营救治！违令者，军法从事！”
守军士兵们早就看不下去，闻言立刻动手搬开障碍，打开通道。
王明远脸色铁青，狠狠瞪了陆沉一眼，终究没敢再阻拦，带着人灰溜溜地退到一边。
队伍缓缓进入防线。守军士兵们看着这群浴血归来的同袍，尤其是被搀扶着、却依旧身姿挺拔的陆沉，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雷豹朝着王明远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这才招呼手下安置伤员。
然而，陆沉心里清楚，这件事，还没完。
王明远今天的发难，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思，很可能代表了七星岭本土势力对他这个“空降”巡查使的集体排斥和试探。他展现出的实力越强，潜力越大，可能就越会引来这些地头蛇的忌惮和打压。
内部的阻力，丝毫不比外部的魔族来得轻松。
回到临时安排的营房，陆沉屏退左右，立刻开始闭关疗伤，同时梳理体内混乱的能量和那丝新领悟的、源自虚族攻击的“虚寂”韵味。
混沌空间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不断纯化着之前吞噬的各类异种能量。那丝“虚寂”韵味极为顽固，带着一种万物终结的冰冷意境，极难炼化。陆沉尝试用混沌之气包容它，理解它，甚至……模拟它。
毁灭的尽头是什么？虚寂之后，是否真的是一片虚无？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他隐隐感觉到，《混沌开天经》的下一步，或许不仅仅是开辟，也包含着对“终结”的理解。混沌，本就是一切之始，亦可能是一切之终。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但他的灵魂境界和对法则的感悟，却在其中缓慢而坚定地提升着。半只脚踏入涅盘的那层屏障，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
就在陆沉潜心修炼的同时，天玑峰指挥所内，一场关于他的争论，正在激烈进行。
王明远添油加醋地将腐烂林地的事情汇报了一遍，重点渲染了陆沉引来的恐怖意志和可能存在的诅咒风险。
“……赵将军，非是王某危言耸听！那等存在，隔空一击便能重创陆沉，其实力恐怕远超我等想象！陆沉虽侥幸未死，但谁能保证他没有被标记、没有被侵蚀？将他留在防线内，无异于埋下一颗巨大的隐患！我建议，立刻将其控制起来，严加看管，并上报朝廷，请武安王定夺！”
万重峰依旧闭目养神，但微微颔首，显然默认了王明远的说法。
其他一些原本中立的将领，听了王明远的描述，也面露忧色，开始动摇。
赵千山眉头紧锁，心中天人交战。他相信陆沉对七星岭没有恶意，也感激他做出的贡献。但王明远说的风险，也确实存在。一旦处理不好，可能真会酿成大祸。
“报——！”
就在这时，又一名传令兵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将军！各位大人！不好了！魔族……魔族大军异动！正面防线外，聚集了大量魔族军队，其中……其中出现了三具巨型攻城傀儡！两侧山脊的晶骸族也开始猛攻！敌军……敌军似乎要发动总攻了！”
什么？！
指挥所内所有人脸色剧变！
在这个节骨眼上，魔族竟然发动总攻了！
赵千山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争论陆沉的事情了，厉声喝道：“传令各部！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死守防线！违令者，斩！”
他目光扫过脸色发白的王明远和依旧闭目的万重峰，沉声道：“大敌当前，诸位当同心协力，共御外侮！谁若再敢内讧，动摇军心，休怪赵某刀下无情！”
王明远和万重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和……一丝无奈。魔族的总攻，打乱了他们所有的算计。现在，他们也不得不依靠陆沉这个“不稳定因素”了。
“赵将军放心，王家儿郎，必与防线共存亡！”王明远立刻表态。
万重峰也缓缓睁开眼，吐出一个字：“战。”
赵千山深吸一口气，看向陆沉营房的方向。
现在，只能希望这位屡创奇迹的巡查使，能够尽快恢复，再次力挽狂澜了。
否则，七星岭，恐怕真的守不住了。
压力，如同黑云压城，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而处于风暴眼的陆沉，必须在内外交困、自身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迎接这场决定生死存亡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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