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热浪滚滚,整个城市仿佛被罩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浦东这片老旧的居民区,将一排排临时搭建的铁皮屋染上了一层焦灼的橘红色。
碧华正猫着腰在铁皮屋里准备晚饭。这个不足六平米的狭小空间,此刻活像个桑拿房。四壁的铁皮经过一整天的暴晒,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连空气都仿佛在微微扭曲。
滋啦——
碧华将切好的青椒倒入热油锅,顿时腾起一阵呛人的油烟。她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后背却撞到了上下铺的铁架床。这个小小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一张铁质上下铺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下铺堆着被褥,上铺则杂乱地堆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床脚挤着一个简易的煤气灶台,灶台上摆着油盐酱醋等各种调料,最离谱的是灶台离床铺只有一步之遥,炒菜时油花经常会溅到床单上。
碧华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汗珠却不停地顺着脸颊滑落,有几滴直接滴进了炒锅里,发出的声响。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翻炒着锅里的青椒肉丝。这已经是今天换的第三件衬衫了,前两件早就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搭在床头的晾衣绳上。
唯一的电扇在角落里徒劳地摇着头,吹出来的全是热风。碧华瞥了一眼电扇,苦笑着摇摇头。这台风扇还是王强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虽然噪音大了点,但总算能带来一丝流动的空气。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碧华吓了一跳,锅铲一声掉进锅里,溅起的热油烫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碧华疑惑地皱起眉头。这个时间点,王强还在工地上加班,邻居们也都还没下班,会是谁呢?她撩起围裙擦了擦手,走到门边。
谁啊?她试探着问了一句,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把手。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而又让她心惊肉跳的声音:碧华,是爸!
碧华的心猛地一沉,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傍晚的阳光依然刺眼,她眯着眼睛,待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爸?!您、您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她的父亲张建生。老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领口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袋子里似乎塞满了东西。满头银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额头上,更显沧桑。
父亲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这个所谓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的目光从逼仄的空间扫到简陋的家具,最后落在那个还在冒烟的炒锅上,嘴唇微微颤抖着。
这...这就是你们住的...房子?父亲的声音都在发抖,握着编织袋的手青筋暴起。
碧华慌忙侧身让开:您先进来,外面热。她伸手想去接父亲手里的编织袋,却被父亲躲开了。
父亲迟疑地迈进门,高大的身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局促。他差点被门槛绊倒,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框。当他环顾四周,看清这个空间的全貌时,脸色越来越难看。
碧华啊碧华,父亲痛心疾首地指着逼仄的空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就让你爹的闺女住这种地方?
这个铁皮屋可谓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却也处处透露着无奈和心酸。
最显眼的是那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几乎占去了整个空间的一半。下铺铺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床单,虽然旧却很干净,床头整齐地叠放着几件衣服。上铺则堆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还有一个塞得满满的编织袋,用绳子仔细地捆着。
床底下更是塞满了各种生活用品:两个搪瓷脸盆、几双拖鞋、一箱方便面,甚至还有一个折叠式的小板凳。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可见主人虽然生活拮据,却依然保持着体面。
灶台区域更是。一个简易的煤气灶摆在靠墙的小桌上,灶台上放着油瓶、酱油瓶、醋瓶,还有一个盐罐,全都擦得干干净净。最让人心惊的是灶台与床铺的距离——炒菜时一转身就能碰到床沿,油烟气直接熏着床单。
父亲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墙壁,又立刻缩了回来:这...这铁皮晒了一天,晚上还能睡人?
碧华强装笑脸,递过一杯凉开水:晚上会凉快些...您先喝口水。
凉快?父亲指着床上,这床单都是潮的!晚上怎么睡人?
他忽然注意到什么,弯腰从床底下拖出那箱方便面: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碧华支支吾吾:偶尔...偶尔吃一顿...
父亲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小小的空间,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墙上贴着的几张安安留下的画作,给这个简陋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温馨;灶台擦得锃亮,油瓶酱瓶摆放整齐;床单虽然旧,但洗得发白;角落里还堆着几本书,是碧华的会计学习资料。
这个倔强的女儿,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依然努力把日子过出滋味来。
父亲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重重地把杯子顿在灶台上,发出的一声响。
你先给我说清楚,父亲压低声音,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碧华心上,一个月租金多少?
碧华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三...三百。
三百?父亲差点跳起来,声音陡然提高,三百块在老家能租个院子!还是在县城里!
爸,您小点声...碧华紧张地看了眼窗外,这里是上海...房价不一样的...
上海怎么了?上海就不是人住的地方了?父亲越说越激动,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却差点撞到灶台,你瞧瞧这地方,转个身都费劲!万一起火,往哪跑?
碧华低着头不吭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她知道父亲说得对,这铁皮屋确实隐患重重:夏天像烤箱,冬天像冰窖,下雨天漏雨,刮风时摇晃。最可怕的是消防安全,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王强呢?父亲突然问,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他就让老婆住这种地方?自己倒躲清静去了?
碧华的声音更小了:他...他睡天台。
什么?父亲简直要爆炸了,我女婿睡天台?成何体统!
在父亲的连番逼问下,碧华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王强一来始在建筑工地干活,经常加班到很晚。为了不吵醒妻子,他干脆在天台搭了个简易床铺。下雨天就挤在上铺将就一夜,有时甚至直接在工地的工棚里过夜。
天台...天台挺好的,碧华努力让语气轻松,凉快,还能看星星。王强说比在屋里闷着强...
看星星?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你当是谈恋爱呢?冬天怎么办?下雪天也睡天台?去年冬天那么冷,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碧华不说话了。她想起去年冬天,王强确实感冒了好几次,却总是说没事没事。
父亲又指着灶台:在这做饭,油烟不全吃进肺里了?就不能在外面做?
外面...外面没地方,碧华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而且一般都是等王强下班回来才做饭...
父亲突然沉默了。他走到床前,轻轻摸了摸潮湿的床单,眼圈渐渐红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王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他看到屋里的情景,顿时愣住了。
爸?您怎么来了?王强惊讶地问,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父亲打量着女婿:王强穿着一身沾满油漆和水泥的工作服,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手臂上还有几处擦伤。这个憨厚的汉子显然刚干完重活,连站着的姿势都显得有些吃力。
你先说说,父亲指着四周,就让碧华住这种地方?
王强低下头,声音沙哑:爸,是我没本事...工地的活不稳定,这个月活多,下个月可能就没活了...租正规房子太贵,我们想先攒点钱...
攒钱?父亲打断他,命都不要了?这铁皮屋夏天能热死人,冬天能冻死人,你们不知道?
碧华赶紧打圆场:爸,我们年轻,扛得住...等攒够了钱,我们就换地方...
父亲不再说话,开始翻看堆在角落的东西。他注意到几个细节:碧华的会计教材被翻得卷了边,显然经常在学习;灶台上的调料虽然都是最便宜的牌子,但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还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储蓄罐,里面已经塞了不少零钱。
这个倔强的女儿和憨厚的女婿,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依然努力地把日子过得有条有理。
那天晚上,父亲执意要体验一下天台生活。于是,三张躺椅在天台上一字排开,仰望着上海的夜空。
远处的陆家嘴灯火辉煌,东方明珠塔在夜色中熠熠生辉。近处的老城区却是一片昏暗,只有零星几点灯火。
爸,你看,碧华指着远处的霓虹,那边是陆家嘴,听说一平米要十几万呢。
父亲沉默良久,突然问:后悔来上海吗?
不后悔。碧华语气坚定,虽然住得差些,但工资是老家的三倍。王强在工地,虽然辛苦,但一天能挣三百多呢。等攒够了钱,咱们也租个正经房子。
王强接着说:爸,我知道现在条件差,但上海机会多。我跟着工地师傅学技术,碧华也在自学会计,我们都在进步。
父亲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繁华的夜景,又看看近处破旧的棚户区,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父亲做了个决定:要在上海住段时间。他在附近的建筑工地找了个看门的活,虽然工资不高,但包吃包住。
我得看着你们,父亲语气不容拒绝,起码得等到你们搬出这个铁皮屋。
从此,铁皮屋的生活有了微妙的变化。父亲每天下班就来帮忙做饭,周末带着小两口去逛便宜的夜市。他用自己的第一份工资买了台二手空调,虽然旧,但总算让铁皮屋有了凉意。
最让碧华感动的是,父亲和王强的关系缓和了。一老一少经常在天台喝酒聊天,有时甚至能听到他们的笑声。父亲开始教王强一些建筑方面的窍门,王强也学得认真。
一个月后,在父亲的坚持和帮助下,碧华和王强终于搬进了一个正规的出租屋。虽然只有二十平米,但至少是砖混结构,不漏雨不闷热,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搬家那天,父亲摸摸铁皮屋的墙壁,感慨道:这破地方,倒是让我重新认识了你们年轻人。
碧华挽着父亲的胳膊:爸,谢谢您没有逼我们回老家。
逼你们?父亲笑了,我闺女和女婿这么能干,我骄傲还来不及呢!只是以后别再瞒着我了,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说。
夕阳下,三人拖着行李走向新家。铁皮屋渐渐消失在视野里,但那段艰难却温暖的时光,将永远留在他们心中。
王强拉着父亲的手:爸,今晚咱们在新家喝两杯!
父亲拍拍女婿的肩膀:好!不过得喝好的,庆祝你们迈出新的一步!
碧华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眼眶湿润了。这个夏天,在这个曾经让她羞于启齿的铁皮屋里,她收获了最珍贵的理解和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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