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六四九年)五月,终南山翠微宫含风殿内最后一丝微弱的烛火,终于彻底熄灭。
一代雄主,开创了煌煌贞观盛世的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在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病痛折磨后,于斯溘然长逝,享年五十二岁。
庙号:太宗。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撕裂了长安城虚假的宁静,也震动了整个帝国及周邦诸国。
巨大的悲痛与山雨欲来的紧张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按照太宗临终遗诏,葬礼依长安本地汉家礼仪,简朴庄重。
然而,一位功盖寰宇的帝王之逝,其葬礼的“简朴”亦足以撼动山河。
翠微宫含风殿被布置成肃穆的灵堂。太宗的梓宫(棺椁)安放其中,覆盖着明黄色的龙纹锦衾。
太子李治,这位新丧父的年轻储君,已然哭得形销骨立,双目红肿如桃。
他身着最粗的生麻斩衰孝服,披头散发,在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顾命大臣的扶持下,日夜守在灵前,悲恸欲绝。
每一次哭灵,每一次叩拜,都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呼唤:“阿耶……” 这哭声,既是丧父之痛,更是一个骤然被推向帝国权力顶峰、面对莫测未来的年轻人内心深处的惶恐。
长孙无忌与褚遂良,面色凝重,眼神悲戚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毅,他们深知此刻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不仅要安抚悲痛欲绝的新君,更要确保权力交接的绝对平稳。
长安城内外,早已是一片缟素。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上挂满了白幡,在初夏微风中无力地飘荡。
店铺关门歇业,市井萧条,唯有诵经超度的梵音和隐隐的啜泣声,在坊市间低徊。
在这片铺天盖地的白色海洋中,忠勇侯江逸风的身影显得格外低调而警惕。
他未着侯爵常服,只穿了一身素净的玄色布衣,脸上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青铜傩面。
他并未守在灵前显赫的位置,而是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活跃在葬礼外围和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他履行着太子(如今是嗣皇帝)李治赋予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使命——监查百官和宗室。
荆王李元景的府邸外,江逸风或其武德司旧部化装成路人、小贩,严密监视着任何异常出入。
李元景本人被勒令在府中斋戒,不得外出,其府邸如同被无形的罗网笼罩。
京城内外各卫所军营附近,皆有江逸风布下的眼线。任何不寻常的兵马调动、将领密会,都逃不过他的情报网。
他尤其关注那些与关陇集团或前太子李承乾旧部有牵连的将领。
在前往太极宫哭灵或参与丧仪筹备的官员队伍中,江逸风混迹其中,冷眼旁观。
他留意着每个人的表情、言语、私下交流,甄别着谁是真正的哀恸,谁是表面的悲伤下隐藏着别样心思,谁又在蠢蠢欲动。
七日后,当太宗梓宫从翠微宫移灵至太极宫太极殿,准备举行盛大祭奠和发丧仪式时,江逸风更是将警戒提到了最高。他亲眼看着李治在长孙无忌、褚遂良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扶着沉重的梓宫,一步一踉跄,哭得几乎昏厥。
那悲怆的身影,让江逸风面具下的眉头紧锁。新君如此状态,若有宵小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举国哀恸、葬礼筹备紧锣密鼓之际,一道由生前的李世民亲自签署、加盖皇帝玺印的诏书,如同离弦之箭,直扑英国公李积的府邸。
诏书内容冰冷而突兀:即刻免去李积司空(三公之一)之职,贬为叠州(今甘肃迭部)都督,命其接旨后不得停留,立即离京赴任。
整个长安官场为之哗然,英国公李积,灭东突厥、平薛延陀、征高句丽,功勋卓着,位极人臣,乃国之柱石。
先帝尸骨未寒,遗诏竟如此刻薄寡恩,将其贬至偏远荒凉的叠州?无数道或震惊、或疑惑、或愤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聚焦在李积府上。
李积接旨时,正在府中素服斋戒。
他展开诏书,平静地看完。脸上没有任何惊愕、愤怒、不甘或怨怼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仿佛贬他去叠州,与让他去郊外踏青并无二致。
“臣李积,领旨谢恩。”他声音平稳,对着皇宫方向叩首行礼。
随即,他站起身,对身边早已惊呆的监事和亲兵只说了两个字:“备马。”
没有片刻停留,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回房与家眷多作告别。
李积脱下象征三公尊位的华丽常服,换上一身最普通的青布袍,只带了两名贴身亲随,在接到诏书后不到一个时辰内,便已策马扬鞭,冲出长安城门,卷起一路烟尘,头也不回地向西疾驰而去,身影决绝得如同奔赴战场。
这一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回宫中。
当李治从江逸风亲自递上的密报中得知李积的反应时,这位年轻的嗣皇帝,在巨大的悲痛和压力下,终于露出了登基前唯一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紧紧攥着密报,指尖微微颤抖,眼中含着泪,喃喃道:“阿耶……您……看人真准……” 李积那毫不犹豫的离京,不仅通过了先帝最冷酷的忠诚考验,更如同一颗定心丸,让李治在最虚弱的时刻,感受到了支撑。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在完成了对太宗皇帝隆重的祭奠仪式后,大唐帝国的权力中枢在巨大的悲恸中完成了最后的准备。
六月初一,太极宫承天门前。
钟磬齐鸣,庄严肃穆。九重宫阙沐浴在初夏的朝阳之下,却依旧笼罩着国丧的沉重。
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已除丧服,但气氛依旧凝重),按照品级序列,肃立于广阔的承天门广场之上,鸦雀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等顾命大臣,立于百官最前列,神情肃穆,眼神中充满了对新朝的期许与守护的决心。
在广场边缘的角落,江逸风依旧戴着傩面,身着侯爵常服,静静地伫立在勋贵队列中。
他看似平静,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全场,确认着每一个细节的安全。他的任务尚未结束,新君登基,同样是暗流最易涌动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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