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
天刚蒙蒙亮。
昨夜那场摊牌,把紫禁城上空积了许久的黑云撕开一道口子。
几缕冷光漏了下来。
朱见济一夜没睡。
他没回寝殿。
就在父皇朱祁钰的龙榻上靠了一整夜。
这是庇护。
更是一种宣告。
他朱见济,从今天起,就是景泰帝唯一能用的刀。
朱祁钰也一样没睡。
后半夜,他抱着怀里瘦小的儿子,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声,后怕和杀意在胸膛里来回冲撞。
这张龙椅下面,全是白骨毒蛇。
他直到今天才看清楚。
天一亮。
一百名锦衣卫校尉脱下飞鱼服,换上宫廷侍卫的玄色劲装。
个个都是精锐。
指挥使卢忠的心腹百户官陈五一亲自带队。
一百人化整为零,全数潜入了东宫。
一百滴水汇入大江。
东宫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杀气腾腾。
一阵甲叶轻响。
朱见济睁开了眼。
他抬头,对上父皇布满血丝的双眼。
那眼睛亮得吓人。
“济儿,醒了?”
朱祁祁钰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父皇,该动手了。”
朱见济脸上没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全是冷硬。
朱祁钰重重的点头,松开了手。
他清楚。
从现在起,他的儿子,要替他挥出第一刀。
。。。
朱见济再出现在东宫。
所有宫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太子殿下的脸还是白的。
可那双病弱的眼睛,今天平静的吓人。
他手里把玩着一块令牌,非金非玉。
那是皇帝贴身的东西,如朕亲临令。
小禄子站在他身后,腰杆挺的笔直。
眼神里没了以前的懦弱,换了种锋利。
药房总管王瑾捧着册子快步跟上。
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胖脸,此刻绷的死紧。
“传本宫谕令!”
朱见济在一个宽敞的庭院里站住。
声音不大,却砸进每个人的耳朵。
“本宫大病初愈,身子弱,太医说要静养。”
“东宫人太多了,从今天起,裁人,重新派活,让宫里安生点。”
话一说完,跪着的近百个太监宫女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个个脸色惨白。
裁人?调配?
这是宫里最要命的词。
一步走错,就不是人了。
是狗。
“王瑾!”
朱见济不理会下面的乱糟糟,直接点名。
“奴才在!”
王瑾马上上前一步,摊开名册。
“念!”
一个字。
“遵命!”
王瑾清了清嗓子,声音提到最高。
“司苑局宫女翠喜秋月,平日里不好好干活,调去浣衣局!”
“针工局绣娘巧儿,老耽误事,马上去西苑草料场喂牲口!”
“内书堂太监周安李四。。。”
王瑾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念。
每个名字都像一把锤子砸下来。
被点到名的人想喊冤。
可一抬头,看见太子身后那帮新来的面瘫侍卫,再看看小禄子要杀人的眼神,话全堵回了嗓子眼。
名单上的人,一个不落。
全是那份投名状里的。
“为什么!奴才不服!”
一个高壮的太监跳了出来。
他是负责太子膳食采买的管事陈安。
司礼监曹吉祥的干儿子。
他清楚,被调走就是死。
不如拼一把!
“殿下!您听了谗言!”
“王瑾!你个肥猪!你敢害我!”
陈安指着王瑾大骂。
“万岁爷知道了饶不了你!”
王瑾给骂的一哆嗦,退了一步。
朱见济却笑了。
他朝陈安走近两步,歪着头问。
“哦?本宫冤枉你了?”
“当然!奴才对殿下忠心耿耿!”
陈安梗着脖子,活像只斗鸡。
“是么?”
朱见济的笑意更深了。
“本宫记得,上个月初三,你从一个马夫手里高价买了一株烂牵机草。”
“你说是给你乡下老娘治风湿。”
“可本宫怎么听说,你全家三年前就死绝了呢?”
轰!
陈安脑子炸了。
买牵机草的事,他干爹曹吉祥都不知道。
太子怎么会知道?!
他懂了。
自己早就暴露的干干净净。
恐惧和绝望吞了他。
光脚不怕穿鞋的!
老子跟你拼了!
“保护殿下!”
陈安眼里凶光一闪。
小禄子尖叫着张开手要挡在朱见济身前。
晚了。
陈安吼着,从靴筒里拔出匕首。
刀刃泛着幽蓝的光。
他疯了一样的扑向朱见济。
“殿下小心!”
院子里瞬间大乱。
宫女太监尖叫着逃命。
那几个新来的侍卫脸色都变了,拔刀冲上来。
可所有人都看到了忘不掉的一幕。
那把毒刃直刺心口。
九岁的太子殿下没退。
一步都没退。
他脸上,连慌乱都没有。
刀尖离他胸口不到三寸。
他动了。
不是躲。
而是一个侧身。
身体只偏了一点,就让开了致命的刀锋。
他的左手探出,像铁钳一样扣住了陈安的手腕。
“闪!”
手腕被扣死。
陈安只觉得一阵钻心的麻痛。
前冲的力道全泄了。
他想变招。
来不及了。
“扣!”
朱见济第二步跟上。
他借着陈安的冲劲一带。
右手一掌切在陈安的肘关节上。
咔嚓!
骨头错位的声音。
“啊!”
陈安惨叫的声音都不像人了。
他的右胳膊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向后扭着。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还没完。
“夺!反!”
朱见济的小身板贴了上去。
一脚踢在陈安的膝弯。
扑通。
高大的陈安跪倒在地。
朱见济已经绕到他身后,膝盖顶住后心。
双手一上一下,将陈安的胳膊彻底锁死。
整套动作没有半点多余。
从刺客动手到被擒,不过三息。
院子里。
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傻了。
后退的宫人,拔刀的侍卫,藏在人群里的锦衣卫校尉。
全都定住了。
一个个张大嘴巴,眼珠子快要瞪出来。
一个九岁的病太子。
三招。
生擒了一个高他一倍,拿着凶器的壮汉。
这。。。这是什么妖法?
领头的锦衣卫百户陈五一,手还按在刀柄上。
额头全是冷汗。
他在北镇抚司混了多年,自认是个好手。
可刚才太子那几下,他竟然没看清!
哪不是花招。
那是千锤百炼的杀人技。
招招致命。
他咽了口唾沫,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声音里全是震惊和敬畏。
“卑下陈五一,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把他拿下。”
朱见济的声音很平静。
“宫中行刺是重罪,按大明律,该凌迟。”
“但本宫还有用,先打进诏狱,看好了,别让他死了。”
“遵命!”
陈五一挥手。
两个锦衣卫上前,用锁链把惨叫的陈安捆结实,拖死狗一样拖走。
朱见济站起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他的视线扫过全场。
所有和他对上眼的人,全都吓的把头埋的更低,身子抖的像筛子。
之前那些还存着侥幸心思的人。
此刻心里只剩下恐惧。
这位太子殿下。
文能识毒。
武能杀人。
太恐怖了。
“王瑾。”
朱见济的目光又落回王瑾身上。
王瑾还傻站着。
“啊?奴才。。。奴才再!”
王瑾一个激灵,魂差点飞了。
“继续念!”
“是!是!”
这一次,没人敢出声了。
王瑾念出一个个名字。
院子里全是哀嚎求饶。
但所有人都被那帮面瘫脸的锦衣卫架走。
整个东宫,无声的换了一遍血。
处理完最后一个人。
朱见济看向锦衣卫百户陈五一。
“陈百户。”
“卑下在!”
“今天的事,一五一十,报给父皇听。”
朱见济顿了一下,眼里闪过锐光。
“另外,传我的话。”
“从现在起,东宫宵禁。”
“没我的手令,一只苍蝇不许飞进来,一只蚂蚁不许爬出去!”
“违令者,杀!”
陈五一心头狂跳。
他明白。
这道命令下去。
东宫,今天起,就是太子殿下的独立王国。
他重重叩首。
“卑下,领命!”
锦衣卫迅速接管了东宫各处。
朱见济转身回了寝殿。
他清楚,今天的手段是立威,是清洗。
也是一记耳光。
狠狠抽在慈宁宫和司礼监的脸上。
曹吉祥和孙太后,不会罢休的。
更猛的反扑,马上就到。
自己暴露的武功,又会给这盘棋带来什么?
他走到窗前。
看向南宫方向。
那里的天,还是灰的。
暴风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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