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深不见底,散发着陈年泥土与腐朽物的混合气味。绳索摩擦井壁的沙沙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响,显得格外清晰。王莽双手紧握粗糙的麻绳,身体在黑暗中缓缓下降,冰冷的井壁偶尔蹭过他的肩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上方井口透下的微弱天光渐渐缩小,最终化为一个模糊的圆点,四周彻底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阿远紧随其后,再下面是张跛子和另外两名死士。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绳索的声响,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下降了约莫四五丈深,脚底终于触到了松软潮湿的淤泥。
“陛下,到了。”阿远的声音在井下显得沉闷。
张跛子摸索着取出火折子,吹亮。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井底狭小的空间,四周是长满滑腻青苔的砖石。他按照记忆,在侧壁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青砖上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旁边一块约半人高的石板缓缓向内凹陷,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人弯腰通过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霉味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了,陛下。”张跛子将火折子递向洞口,“里面情况不明,请务必小心。”
王莽接过火折子,没有任何犹豫,第一个弯腰钻了进去。阿远立刻跟上,几乎与他贴身而行,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暗道比想象中更加狭窄低矮,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匍匐前进。顶部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和碎石。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百年尘埃的味道,但王莽敏锐地察觉到,在这陈腐的气息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未央宫特有的、混合了檀香和某种木料的清冷气息。这证明暗道确实通往宫内。
暗道并非笔直,蜿蜒曲折,岔路偶有出现,但张跛子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王莽对未央宫方位的判断,选择了正确的路径。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流声和更加清晰的寒意。
“快到冰井了。”张跛子低声道。
果然,再前行一段,暗道开始向上倾斜,尽头被一块巨大的、边缘布满冰霜的铁栅栏挡住。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到后方是一个更加开阔的空间,隐约有冰蓝色的反光。刺骨的寒气正是从那里涌来。
“这就是未央宫西侧的冰井,夏季储冰之用。”张跛子解释道,上前检查栅栏。栅栏锈蚀严重,但依旧牢固。“陛下,需要弄开它。”
阿远和一名死士上前,用随身携带的短刃插入锈蚀的接口,合力撬动。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暗道中格外刺耳。王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声音引来上面的守卫。
幸运的是,冰井所在位置似乎颇为偏僻,并未引起注意。经过一番努力,“哐当”一声,栅栏被整个卸下。
一股更强的寒流涌出,让几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王莽率先钻出暗道,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大的、深入地下的冰窖之中。四周堆砌着巨大的、切割整齐的冰块,散发着森森白气,冰蓝色的光芒映照得窖内一片幽蓝。头顶是木板封顶,隐约有光线从缝隙透下。
“上面就是冰井口,通常有石板覆盖,并有专人看守。”张跛子低声道。
王莽仔细观察环境,发现冰窖一侧有石阶通往上方。他示意众人噤声,小心翼翼拾级而上。石阶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此刻紧闭着。
王莽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话语声。
“……里面都查看过了?没问题吧?”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问道,像是宦官。
“回常侍,都看过了,冰块完好,并无异常。”另一个较为粗犷的声音回答。
“嗯,仔细着点,这几日宫中不太平,各处都要严加看守,特别是这些偏僻角落,莫要让宵小钻了空子。”
“是,小的明白。”
脚步声渐渐远去。
王莽松了口气,轻轻推了推木门,发现从外面闩住了。
“陛下,让臣来。”那名精通机关的死士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的铁签,插入门缝,轻轻拨弄了几下。
“咔。”一声轻响,门闩被拨开。
王莽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一条门缝。外面是一条昏暗的甬道,墙壁上挂着昏黄的灯笼,空无一人。熟悉的宫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若有若无的紧张感。
他们成功潜入未央宫了!
“张跛子,你熟悉宫中路径,带我们去长乐宫!”王莽压低声音,此刻他最担心的依旧是太后的安危。
“陛下,此时长乐宫守卫必然森严,直接过去恐难接近。”张跛子沉吟道,“不如先去寻蒋卫尉或仇大人?若能联系上他们,或许……”
“不,”王莽摇头,眼神坚定,“马宫、王舜既敢软禁太后,必然也严密监控着蒋涣和仇恸。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太后情况不明,朕必须亲眼确认!”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太后的状况,可能与灞林那“圣胎”的崩溃有关。
张跛子不再多言,辨认了一下方向,领着众人沿着阴影处,向着连接未央宫与长乐宫的复道方向潜行。
宫内的守卫果然增加了不少,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巡逻的队伍往来频繁。幸而张跛子对宫中路径了如指掌,总能找到守卫的盲点和换防的间隙,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数次盘查。
越靠近长乐宫,气氛越发凝重。长乐宫门外,赫然增加了两倍于平常的守卫,而且并非蒋涣的卫尉所属,而是穿着陌生甲胄的士兵,眼神凌厉,气息彪悍,显然是马宫、王舜调来的心腹私兵。
根本无法从正门进入。
“陛下,这边。”张跛子引着王莽绕到长乐宫侧面一处偏僻的宫墙下,这里有一扇平日里运送杂物的角门,“此门通常由几个老宦官看守,或许可以设法引开或……”
他话音未落,角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低阶宦官服饰、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探出头来,神色惊慌地四处张望。
王莽等人立刻隐入墙根阴影。
那老太监似乎没发现他们,只是焦急地低声自语:“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太后娘娘她……”
王莽心中一动,给阿远使了个眼色。
阿远会意,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窜出,瞬间捂住老太监的嘴,将他拖入了阴影之中。
老太监吓得浑身瘫软,待看清王莽的面容时,更是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认得朕吗?”王莽盯着他,声音低沉。
老太监拼命点头,眼中泪水涌出。
王莽示意阿远松开手。
老太监立刻匍匐在地,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您……您真的回来了!老天开眼啊!”
“太后如何?里面情况怎样?”王莽急问。
“陛下!太后娘娘她……她情况很不好!”老太监涕泪交加,“从前天夜里开始,娘娘就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清醒时精神恍惚,说明话,昏睡时则浑身发冷,手腕上那青灰色的印记……蔓延得更快了!今天更是……更是几乎没怎么醒来!御医被马司徒的人看着,开的药也不顶用!奴婢……奴婢是趁着送热水的时候,偷偷溜出来,想去……想去想想办法……”
王莽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果然!太后的状况恶化了!是因为“圣胎”被毁,那阴秽之气失去了“源头”或“目标”,开始反噬宿主了吗?
“里面守卫如何?”
“宫门和主要殿阁都被那些陌生兵士守死了,娘娘寝宫外也有好几人。只有几个像奴婢这样的老家伙,还能在院内走动一下,但也都被盯得很紧。”
王莽眉头紧锁,硬闯肯定不行。他看了一眼那扇角门,又看了看那老太监。
“你想救太后吗?”王莽沉声问道。
“想!奴婢伺候太后几十年,愿为太后赴汤蹈火!”老太监叩首。
“好。你带朕进去。”
老太监吓了一跳:“陛下,这……这太危险了!里面都是……”
“朕自有办法。”王莽打断他,对阿远和张跛子道,“你们在外面接应,若朕一炷香后未出来,或里面有异动,你们立刻按第二计划行事,想办法联系可能还忠于朕的朝臣,揭露马宫、王舜篡逆之罪!”
“陛下!”阿远急道。
“这是命令!”王莽语气不容置疑。他必须亲自确认太后的情况,这关系到能否找到救治之法,也关系到能否揭穿马宫等人“奉太后旨意”的谎言!
他迅速脱下沾满泥污的外袍,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又将头发弄得更乱一些,脸上刻意抹了些井下的污渍,看起来像个狼狈的杂役或低等侍卫。
“带路。”
老太监一咬牙,重重点头,领着王莽,闪身进入了角门。
门内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院,果然有几个面生的兵士在远处巡逻,但并未特别注意这个角落。老太监对长乐宫了如指掌,带着王莽专走僻静小路,借着一座座殿阁廊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太后寝宫摸去。
越靠近寝宫,那股熟悉的、令人不安的阴寒气息就越发明显。王莽甚至能感觉到怀中的斩蛇剑在微微震颤,并非遇到邪秽的警告,更像是一种……同源力量的微弱共鸣?是因为太后体内的阴秽之气吗?
终于,他们潜行到了太后寝宫后方的一扇窗户下。窗户紧闭,里面拉着厚厚的帘幔。
“陛下,就是这里了。奴婢只能送您到这了,再往前容易被发现。”老太监低声道,指了指窗户,“这扇窗的插销有些松动,或许……”
王莽点了点头,示意他离开。老太监躬身一礼,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王莽深吸一口气,尝试着轻轻推了推窗户。果然,窗户应手而开一条小缝!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足够他钻入的缝隙,屏住呼吸,侧身滑了进去。
寝宫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宫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以及那股他熟悉的、源自太学地底和灞林“圣胎”的、令人作呕的异香!此刻,这异香仿佛失去了某种约束,变得更加浓烈和……狂躁。
王莽适应了一下光线,目光立刻投向凤榻。
只见太后王政君静静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灰。她盖着锦被,但露在外面的手腕处,那青灰色的脉络已经清晰可见,如同扭曲的蛛网,甚至隐隐向上蔓延到了小臂!一股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薄的黑气,正从她身上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而在凤榻旁边,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低级宦官服饰、背对着王莽的身影,正低着头,似乎在观察着太后。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那人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当王莽看清那张脸时,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那是……鲁大成!
只是,此时的鲁大成,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死寂,嘴角却挂着一抹与灞林那些黑袍人如出一辙的、诡异而冰冷的笑容。他的瞳孔深处,隐隐闪烁着一丝与那没入他体内的漆黑流光同源的、令人心悸的幽暗!
“鲁……”王莽几乎失声。
“鲁大成”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他看向王莽,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恶意。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扭曲,混合着鲁大成原本的声线和另一种非人的杂音,“正好……‘母体’需要……新的养分……你这……真龙……最是……滋补……”
母体?养分?
王莽瞬间明白了!太后并非简单的被侵蚀,她竟然成了那崩溃的“圣胎”力量转移的“母体”!而鲁大成,则被那漆黑流光控制,成了守护或者说……催熟这“母体”的工具!马宫、王舜的政变,恐怕不仅仅是权力欲望,他们很可能也被“黄天”利用,或者本身就是信徒,他们的行动,是为了给这“母体”的成熟和所谓“旧日重生”,创造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王莽怒火攻心,斩蛇剑瞬间出鞘,直指“鲁大成”!
赤芒再现,虽然微弱,却让“鲁大成”周身的阴寒气息为之一滞。
“鲁大成”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扩大,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凤榻上的太后。
只见太后手腕上的青灰色脉络,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蔓延,她的身体也开始轻微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那股逸散的黑气变得浓郁,寝宫内的异香瞬间达到了顶点!
“仪式……加速了……”“鲁大成”用那扭曲的声音宣告,“阻止……已……来不及……”
王莽目眦欲裂,他知道,必须立刻制服被控制的鲁大成,中断这诡异的仪式,否则太后必死无疑!
而就在他准备动手的瞬间,寝宫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以及一个尖厉的呼喝:
“有刺客潜入长乐宫!包围寝殿!保护太后!”
马宫的人来了!
内有被邪物控制的鲁大成和濒危的太后,外有重重包围的叛军!
王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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