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的手仍按在纸上,鲜血从指缝间缓缓渗出,一滴一滴落在“迎春巷”三个字上,像某种无声的祭奠。第七个名字终于浮现——林小雨。那字迹歪斜扭曲,仿佛是用指甲一点一点抠出来的,每一笔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幽蓝的光笼罩着纸张,映得纸面泛青,宛如冥府递来的文书。七个名字如钉子般楔入现实与阴间的缝隙,死死钉在那里。最后一个名字最为刺目,墨色浑浊,边缘晕染着一抹暗红,像是还未干涸的血混了进去,在光下微微发暗。
局长看到那个名字时,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上下滚动,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抬头死死盯着秦明,双眼睁得几乎要裂开,眼白布满血丝,像是刚从一场持续十年的噩梦中惊醒,又像终于看清了自己亲手埋葬的秘密。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秦明没有回答。他将纸轻轻往前推去,让蓝光完整地照透整张纸面。光线穿过纸背,显现出另一层模糊的影像——户籍注销记录、死亡证明编号、殡仪馆转运单据的残影,层层叠叠,交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横跨生死,贯穿人间与幽冥。
墙上的影子动了。
一个身披麻布长袍的人影悄然浮现,面容被无脸面具遮住,只伸出一只枯瘦的手,直直指向局长的心口,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你儿子开的车。”秦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那天晚上九点二十三分,城西老桥转弯处,一辆白色轿车冲进了河沟。交警记录被删了,但殡仪馆的转运登记还在。车牌尾号是738,对吧?”
局长喉咙一哽,手指死死抠住桌角,指节泛白。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膝盖一弯,重重跌回椅子上,后背撞在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不是……我没有……”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嘴唇不停哆嗦,“我只是办事的人……我只想保全家人……”
“你有。”秦明向前迈了一步,脚步沉重,落地无声。右脸的黑气已蔓延至眼角,皮肤下似有异物蠕动,隐隐浮现出紫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在皮肉之下游走。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贴在太阳穴上。符纸触肤即燃,腾起一道微弱金光,脑中的剧痛稍稍缓解,意识也清晰了几分。
“你怕事情闹大,怕儿子坐牢,怕自己被查。”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你销了林小雨的户籍,伪造死亡证明,把她塞进配阴婚的名单里。你以为这样就能抹掉一切。”
局长沉默。他低下头,肩膀剧烈颤抖,呼吸急促得几乎窒息。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灯光昏黄无力,连影子都显得格外沉重。
“可她的魂还在。”秦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如重锤敲击人心,“她在地府哭,没人让她过桥。她不该死,却没了投胎的机会。她的命还没尽,却被强行拘走,魂魄困在阴阳之间,日日夜夜受苦。”
“我不是主谋!”局长猛然抬头,双目赤红,泪水混着血从眼角滑落,“我是被人逼的!每个月十五,我把名单交出去,有人给我打钱。我不做,他们就换别人。他们会让我全家消失!”
“谁给你打钱?”秦明目光如刀,直刺其心。
“我不知道名字!”局长嘶吼出声,声音撕裂,“账户是海外的,钱转三次才到账。他们叫我‘办事员’,我叫他们‘执契人’。我只负责销籍,别的不管!医院造假病历,殡仪馆配合火化,民政局盖章备案……我只是其中一个环节!”
“民政局、医院、殡仪馆都有人帮你?”秦明追问。
“都有。”局长点头,声音几近耳语,“名单从医院开始,医生开‘临床死亡’证明;我这边销户籍;然后送到城隍庙处理。道士做法,把魂拘走,再送去配婚。这流程……做了整整十年。每年至少二十个名字,都是孤女、流浪者、没人认领的尸体……没人查,没人问。”
秦明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不是一起案件,而是一条链。一环扣一环,从活人到死人,从制度漏洞到邪术横行。这不是偶然,而是精心设计的生死交易系统,背后藏着一群操控生死的人。
“唐雪呢?”他问,“为什么选她?”
局长的脸抽搐了一下。他低头,嘴唇哆嗦:“她……她不该醒的。药量够了,但她没死透。棺材抬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动,指甲抓破了内衬,留下血迹。可没人去看。第二天人就不见了,说是火化了。其实是被拉去配婚了……因为名单缺一个,临时补上的。”
秦明拳头紧握,掌心伤口崩裂,鲜血滴落在地,溅开一朵朵暗红的小花。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唐雪躺在停尸柜里的模样——她睁着眼,在黑暗中无声呼救,却被当成死人封进棺材,永远沉入冰冷的地下。
“你知道她是谁吗?”他问,声音冷得像冰霜坠地。
“知道。”局长低声说,“她是林小雨的同学。同一个班,同一条村。她来城里找工作,路上出了事。车祸报告写的是意外坠河,其实……是被人灌药,埋进别人坟里的。有人专门盯这些外来务工的女孩,趁她们人生地不熟,下手干净利落。”
灯忽然闪了一下,熄灭了。唯有定魂石散发的蓝光照亮房间,映出两人摇曳的影子。墙上“天网难逃”四个字颜色愈发深重,像是刚刚写下,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地下三层的声音更近了。金属摩擦声一下一下传来,像是铁链拖地,又像沉重的脚步正缓缓逼近。每一步都震得地板微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深渊爬上来。
秦明从衣内掏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纠察”二字,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历经多年风雨。他将铜牌放在桌上,轻轻一按。
铜牌瞬间发热,一圈金色纹路扩散开来,在空中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屋内的气息顿时稳定,黑气不再外溢,墙上的麻衣阴差也停滞不动,那只指向局长的手僵在半空。
“你现在写下所有经手人的名字。”秦明说,“职务,联系方式,交接方式,全都写下来。一个都不能少。”
局长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写了……你能放过我吗?”
“不能。”秦明答得干脆,“但我可以让你见你儿子一面。他还活着。只要你配合,我能保住他。”
局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抓起钢笔,手抖得厉害,墨水洒了一桌子。他咬紧牙关,一笔一划地写下名字,像在书写忏悔书,又像为亲人搏一线生机。
第一个名字落下,他停下来看向秦明:“你真的……能让儿子平安?”
秦明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望着那扇门。
门外走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地面微微震动,仿佛有某种存在正从地下深处向上攀爬。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夹杂着铁锈与腐臭,令人作呕。
他又看向局长。对方仍在写着,手越来越抖,额头汗水涔涔而下,浸湿了纸页,字迹渐渐晕开。
“第二个名字,民政局档案科科长赵志远,每月初五下午三点,在职工食堂二楼包间交接纸质名单……第三个,市立医院太平间管理员陈德海,负责伪造低温昏迷患者的死亡记录……第四个,殡仪馆值班主任李国强,负责安排‘特殊火化’流程,并上报虚假骨灰领取信息……”
每写下一个名字,墙上的影子便轻轻晃动一次。麻衣阴差的手也随之移动,仿佛在默默记下这些人,又像在为他们的结局标注倒计时。
秦明站着,右手撑着桌子。嘴角渗出的血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贴在太阳穴的符纸已开始发黑,边缘焦裂,效力即将耗尽。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地下的东西不会等。
局长写到第六个人时,笔尖突然断裂,墨水糊掉了一个名字。
他慌了,急忙换笔。新笔刚触纸面,外面传来一声闷响。
咚。
像是铁门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秦明望向门口。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倏然亮起,惨白的光照出一段楼梯口。那里没有脚印,也没有人影,但地面有一道湿痕,像是刚拖过水,又像是某种生物爬行留下的黏液,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再看局长。对方仍在奋笔疾书,额头抵着桌面,汗水不断滴落,纸上的字迹已被浸得模糊不清。
“最后一个。”秦明低声说,“是谁?”
局长停下笔。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我不知道……他不用真名。只知道他在城隍庙有位置,每月十五亲自来取名单。他会带一张烧过的符纸,上面有红字,说是‘已验’。那符纸……不是人间的东西,烧完灰还会动,像虫子钻进土里。”
秦明记下了。他收起铜牌,拿起那张写满名字的纸,仔细折好,放进怀里,紧贴胸口。那里还藏着一张符,是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引魂帖”,专为此日准备。
“你做完该做的事了。”他说,“现在,闭嘴。”
局长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出声。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沾满墨迹,像个被钉在罪证上的囚徒。
秦明转身走向门口。步伐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右脸的黑气略有退散,但头脑依旧沉重,视线发灰,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那是无数未能投胎的亡魂,在黑暗中无声呐喊,诉说着冤屈。
他握住门把手,顿了顿。
“等我回来。”他说,“账本拿上来,你就还有机会。”
门开了。一阵阴风扑面而来,裹挟着铁锈与腐土的气息,吹得定魂石的蓝光摇曳不定。
秦明走了出去。身后的办公室陷入彻底的黑暗,只剩那块石头发出微弱光芒,映照墙上四个大字:天网难逃。
他一步步走向楼梯口。地下三层,铁柜编号0713-2049。他知道,那里藏着原始账本,记录了十年来的每一笔交易——姓名、出生地、死亡日期、配婚对象、经手人签名、付款凭证……那是整条链条的命脉,也是揭开真相的最后一把钥匙。
金属拖动声仍在继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当他踏上第一级台阶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泣。
局长坐在椅子里,双手沾满墨迹,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儿子的名字,像在祈祷,又像在赎罪。
而在更深的地底,铁柜的锁扣悄然松动,一道猩红的光,正从缝隙中缓缓渗出,如同睁开了一只沉睡已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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