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将金辉洒落在青玄宗主峰巨大的演武广场上时，这里已是人头攒动，气氛肃杀。不再是宗门大比时的热烈与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期待、凝重、乃至淡淡恐惧的压抑。
数十名获得秘境资格的弟子，泾渭分明地站在广场中央。他们大多是内门精英，修为最低也是筑基初期，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身上法器灵光隐现，显然都已做足了准备。周淮站在人群边缘，一身流云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只是脸色依旧带着些许苍白，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与周围那些或激动、或紧张的弟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人群。
看到了气质清冷、独自站在一隅的云无心，她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唯有指尖偶尔缭绕的一丝寒气，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也看到了伤势未愈、脸色阴沉站在一位气息狂暴长老身后的雷啸，当周淮目光扫过时，雷啸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怨毒与忌惮。
更多的，是陌生而充满审视的面孔。这些内门天骄们，看向周淮这个“外来者”、“黑马”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好奇，有不屑，也有隐隐的敌意。周淮的存在，打破了某种固有的秩序。
他没有在意这些目光，只是在心中默默评估着这些未来的“同伴”与潜在的竞争对手。
就在这时，一股温润而深不可测的气息靠近。
衍星河缓步走来，月白长袍纤尘不染，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所过之处，周围的弟子皆不由自主地微微躬身，让开道路，显示出其超然的地位。
“周师弟。”衍星河在周淮身前站定，笑容温和，“秘境凶险，你我既是同门，理当相互照应。”
他的话语无可挑剔，眼神也显得真诚。但周淮却能感觉到，那温和表象之下，是如同星空般深邃的推演与探究。衍星河主动示好，是出于宗门任务，还是对决赛最后那“定义”败局手段的兴趣，抑或是更深层的算计？
周淮面色不变，拱手回礼：“衍师兄言重了，秘境之中，还需师兄多多提点。”语气不卑不亢，带着适当的疏离。
衍星河笑了笑，并未再多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周淮身上的流云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翩然走向队伍的最前方。
就在此时，周淮心有所感，抬眼望向广场边缘的一处高台。
那里，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道清冷如雪的身影。
林清瑶。
她依旧是一袭素白衣裙，在晨风中衣袂飘飘，宛如即将乘风而去的广寒仙子。她的目光，穿越了喧闹的人群，落在了周淮身上。
四目相对。
周淮的心湖，依旧平静无波。他知道她在看他，知道她可能有着担忧、疑惑，或是其他复杂的情绪。但他无法回应，也无法感知。那些与她相关的情感色彩，早已在一次次代价支付中，褪色、剥落，只剩下冰冷的认知。
他看到她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颔首。清冷的眸子里，那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被一片淡漠的坚毅所取代。她转过身，不再看他，身影消失在晨光与人群之中。
如同一个无声的告别。
周淮收回了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底那最后一丝因“失去”而产生的细微涟漪，也彻底平复。前路已定，温情……不过是负累。
“肃静！”
一声威严的喝令响起，云澜宗主与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出现在广场前方的高台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过去。
云澜宗主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整装待发的弟子，声音沉凝，响彻广场：
“天元秘境，机缘与凶险并存！乃尔等磨砺道心、寻求突破之绝佳所在！”
“然，需谨记！秘境之内，非仅我青玄一门！遇事，当以保全自身为要，守望相助为本！”
“望尔等，奋勇争先，不负宗门栽培！亦能……平安归来！”
“出发！”
没有过多的冗词，简洁而有力。
随着宗主一声令下，广场上空，云海剧烈翻涌，一艘庞大无比的青铜巨舟，如同洪荒巨兽般，撕裂云层，缓缓降临！舟身长达千丈，其上楼阁林立，符文密布，散发着古老而磅礴的威压，正是青玄宗的镇宗法宝之一——“破云青冥舟”！
强大的灵压让台下众弟子呼吸都为之一窒。
执事长老开始点名，弟子们依次化作流光，飞向青铜巨舟。
周淮跟在队伍中，踏上舷梯，步入这艘巨大的飞行法器。舟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划分出不同的区域，灵气浓郁。
他没有停留，径直穿过人群，来到了巨舟前部的甲板边缘。
这里视野最为开阔。
巨舟开始缓缓升空，阵法启动，化作一道巨大的青色流光，撞破层层云海，朝着远方天际疾驰而去。速度之快，下方的青玄宗山门迅速缩小，化为一片模糊的翠色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翻腾的云海之下。
罡风在阵法之外呼啸，却吹不进甲板分毫。
周淮扶着冰冷的船舷，眺望着后方。
宗门，故人，过往的挣扎与悲欢……一切都在迅速远去。
衍星河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甲板上，站在他不远处，同样望着远方翻涌的云海，衣袂翻飞，星眸之中倒映着流光溢彩，不知在推演着什么。
两人并肩而立，却仿佛隔着无形的星河。
周淮收回目光，不再回望。
他内视自身。
识海之中，那些或明或暗、布满裂痕的记忆琉璃静静悬浮，如同墓园中的碑林，记录着他一路走来的付出与牺牲。母亲的玉佩，攀登的勇气，友情的温度，初开的情愫……皆已冰冷。
肉身之内，筑基初期的灵力缓缓流淌，虽未至巅峰，却也比之前充盈许多。流云袍传来丝丝清凉之意，与心神相连。
更深处，那如影随形、需要以记忆情感为薪柴的“心念”之力，如同蛰伏的凶兽，既是他的依仗，也是他的诅咒。
前路，是天元秘境。是顾知白口中的“幻波海”与“镜湖居士”遗迹，是可能存在的“心界碎片”与规避代价的线索，也是寂灭天宗“阎九”那等强敌的窥伺，是无数未知的凶险与杀戮。
这是一条遍布荆棘的不归路。
但他眼神平静，甚至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悔吗？
不悔。
惧吗？
不惧。
既然这天地不公，命运弄人，既然常规的道路对他关闭。
既然他已踏上这条以“自我”为祭品的“欺天”之路。
那么，便走下去吧。
纵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
纵身后是温情散尽，故影模糊。
纵此身不断残缺，记忆不断剥落。
他亦将——
以念为刃，披荆斩棘！
以忆为薪，焚尽前障！
纵欺天瞒地，纵万劫加身……
周淮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云气的风，目光穿透重重云海，望向了巨舟前行那未知的、注定充满血与火的天际线。
在心中，默念出那早已融入骨血的道偈：
“吾道，亦孤往！”
（第一卷 【蛰伏之念，初鸣于渊】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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