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的地下室内,封长聚集了族内所有人。
茜伯尔无声站在阴湿的角落,无人理会她。
“母神要求我们交出白石头。”封长环视四周,开口道。
“不能交。”一位老者立刻站出来反对:“白石头是七彩圣神留给我族的至宝,也是我族一直守护之物,不能交!”
……七彩圣神?谁?茜伯尔眼珠子转了转。
“为什么母神盯上了我族至宝?虽然它是祖辈传承之物,但在我们眼里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什么用处也没有。”凯尔纳惜疑惑道。
“恐怕……是红塔帝国盯上我们了。”坎多亚的话语让众人俱静:“我们最近赢下了战争,女皇恐惧我族的强大实力,想要找个理由过河拆桥,只要我们不肯交出白石头,就有理由被处刑……”
室内齐齐安静。
“奶奶的,跟他们拼了!”有个少年起身怒吼:“英雄就是被这样对待吗!?我们大不了把那个帝国灭掉!我们根本不信仰那个母神,是祂突然天降强令我们信仰祂!”
“对,跟他们,跟他们,拼了……”一个傻呵呵的大个子流着口水,结结巴巴地附和。
“拼了!大不了拼到最后一刻!我族是七彩圣神的血脉,如果把祂的至宝交出去,与背弃祖先、背弃信仰有什么区别!”露西亚激动道。
茜伯尔站在角落,注视着这一切。
“……你有什么想法吗?”忽然,那双天海般的眼瞳望来,一袭黑袍的青年望着她。
上百道目光汇聚而来,望向她。
在茜伯尔的记忆里,穹地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清醒一点,茜伯尔,他们只是外貌相似、性情相似、记忆相似的人。他们是罗瓦莎一个叫“七彩圣神”的家伙弄出来的种族,他们自小生活在罗瓦莎,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些人……
你知道的,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哥哥和他们已经……
这些人只是生长于罗瓦莎的封长等人的“原初”。
茜伯尔很快平复心情道:“我不清楚情况,所以不发表意见。”
凯尔纳惜和几个年轻人的目光变得轻蔑:“干嘛要问小邪教徒的意见,她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封长定定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看向众人。
“跟他们拼了……”他的语声顿了顿:“然后呢?”
众人静静望着他。
“红塔帝国的人口足有上百万,耀光母神的信众足有上亿,而我族只有百来人,就算我们血统高贵、能力强大,以一敌百……我们跟他们拼了,一个个死绝,然后呢?”封长嗓音平静,缓缓摊开手: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我等族人,我们的名号彻底湮没在历史之中。我们刚刚作为将领打赢了一场百万级别的战争,如果我们灭绝了,再遇到惨烈的战争,有谁能站出来?”
一个少年反驳道:“他们过河拆桥,难道我们以后还要为他们而战吗!?”
封长轻轻摇了摇头,他的蓝色的眼瞳里,犹如宁静的辰星:“不是为他们而战,而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辈,为了部族传承,为了不辜负我们的祖先七彩圣神,为了保护那颗石头。”
“忍辱负重也好,耻辱受难也好……我们必须留存最后的血脉。”
“至少,得有人带着那颗白石头活下去。即使我们不知道那颗白石头的作用,但绝不能落到耀光母神手里。我感觉……祂,已经有了魔化的征兆。”
“为了这个世界的希望,我们不能因为热血意气,导致全军覆没。”
室内极其安静。
几个年轻族人抽泣起来,他们已经意识到了绝路。帝国过河拆桥、母神盯上族内至宝,他们还能怎么办?就算拼死一搏,也没有活路。
悲伤的氛围蔓延,人人面色凝重,满是高高低低的叹息与抽噎。
而台上的少族长始终面色宁静,潮湿的地下室滴落几滴水珠,他戴着祭祀冠冕,已然像极了一位领导者。
茜伯尔向来讨厌他这个样子,一副大义凛然、光明正义的样子,口中说着理想就扑过去牺牲,每一次都死得令她无话可说。
可这里不是穹地,也没有轮回权柄了。
死了就是真死,死了就再也无法挽回,这个家伙……嘴里竟然还挂着“死”这个字。
人们讨论许久,也沉默许久,最终,是一位长老封勒站了出来。
“我们听从族长的安排。”他单膝跪地,俯下白发苍苍的头颅。
在他之后,人们对视几眼,逐渐缓缓跪了下来。
“我们听从族长的安排。”
“族长,您安排吧,我们都听从。”
“族长,为了不让耀光母神那个家伙得利,我们愿付出一切,保护我族至宝白色石头。”
他们将“少族长”的称呼,更换为了“族长”。
最终,他们决定抽签。族内三百七十六人,抽出十个年轻人带着白石头逃跑,剩余所有人假意投诚,实则玉石俱焚,带着假石头走向耀光母神,争取逃跑时间。
“十个人,分成五个小队分散逃跑,只有一个小队带着真正的白石头。”封长迅速安排着:“其余三百六十六人,随我一起觐见母神。”
“你不抽签吗?”茜伯尔终于忍不住了,中止了沉默。
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蓝眼睛望过来,荡漾着淡漠与宁静,没有半分柔情。
他向来如此,即使是对待亲妹妹,也毫不容情。
可这一次,他对待的,是自己。
“身为族长,我是最不能逃跑之人,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问出这种问题。”封长淡淡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答案吗,混账哥哥!
茜伯尔握紧拳头,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一切都是那么相似,一切都充满既视感。然而,她心底的理智又那么明晰地告诉她,她已经失去了他们。
升为高维花费了她太久的时间,等她回到穹地,已经换了不止一代人。昔日的故人、亲人……都已经化为黄土一抔。
他们寿终前有想念她吗?一位被祭祀的神明,一位不被理解的少女。
她遗憾没能在他寿终前说声再见,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却又到了再见的时刻。
她抽出木盒里的签子,是红签。
可笑的是,她这次的运气很好。
“运气不错,去逃跑吧。”封长瞥了她的签子一眼,挥挥手:
“没抽中的,随我来。”
茜伯尔望着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族人的脸,渐渐远去。
他们明明那么看不起她,凯尔纳惜还满口“小邪教徒”,但这种时候,凯尔纳惜仅是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跟随着封长走出去。
——控制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愚昧的信仰,集体主义从众,不懂明哲保身的蠢笨,还是心中根深蒂固的族群信仰?
“信仰”,是跟随了茜伯尔一辈子的能力,可她现在,竟有些弄不懂此为何物。人们能因此而生,能因此刀剑相向,能因此面目丑恶,竟也能因此而死。
他们一个个走出地下室,犹如举着火把,走出了狭窄黑暗的洞穴。
“这并不丢人,而是为了活下去。”封长的话语犹在耳畔:
“活下去,不是为了复仇,不是要诉诸血与火,而是为了让这片森林里,再度响起我们的声音,再度响起——夜莺的声音。”
哗啦——哗啦——
茜伯尔忽然望见,向外走去的三百六十六位族人,身后逐渐长出了一对翅翼。
那翅翼,自一位位沉默前行者的背脊肩胛处,先是骨骼在无声中伸展、塑形,仿佛坚韧的藤蔓在月光下抽枝。紧接着,一层薄薄的光晕晕染开来,呈现夜色浸透的墨绿与幽蓝。
哗啦——哗啦——
三百六十六对翅翼张开。没有预想中遮蔽天日的磅礴,反而沉默、悲怆、优美。它们并未扇动,只是静静地在行走者的身后延展、低垂,宛如一件件庄重的祭服,覆盖着他们奔赴深渊的背影。
——这一刻,茜伯尔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他们的确不是“他们”。
他们并非穹地的第一部族。
而是罗瓦莎的“夜莺族”。
封长等人在罗瓦莎的人为“原初”,是一群夜莺族。
帝国过河拆桥,女皇恐惧夜莺族在战争中展现的强大歌喉,女皇以耀光母神的名号,强令夜莺族交出族内至宝,找理由覆灭这些战争后的英雄。
她究竟……来到了什么年代?
“若我们赴死,若无人复仇,未来谁来歌唱?”有个少年怯生生地问,他的耳羽颤抖,心胸恐惧。
夜莺族少族长走在最前方,捧着装着假石头的木盒,望着远方的黑墙与高空:
“自有一个理想的时代,会有一位或数位理想的界主,他们是光辉正义之人。他们允许我们歌唱,允许我们颂唱大胆的歌谣,允许我们高声赞颂自由。不需要浇筑血与火,也能得到公平与正义。”
“等到那样的时代,你们便去尽情高歌吧。而我们,将以心血染红玫瑰。迟早有一日,会有人翻开历史上的这一页,见证我们的故事,为我们平反。”
他回过头,望着三百六十六位族人,又望向留在“洞穴”里的十位年轻族人,包括茜伯尔。
行走的身影逐渐模糊,人们的轮廓融化在昏暗的光线里,唯有那成片的、低垂的翅膀,在茜伯尔的视野中反而愈发清晰、沉重。
它们取代了人的形貌,像是一只只高歌的夜莺。
少族长回头,静静望了茜伯尔一眼,他的眼里有自由壮阔的天空,而茜伯尔的眼里是包容广博的大海。
……
“去吧。”少族长望着她:
“——你们走向天光,我们走向火光。”
……
苏明安醒来时,仍在黑暗的废墟之下,他摸了摸旁边,发现时莺不在了。
他顿时清醒,发现身边只有血迹。
……她跑了?不能让她吞下白石头!
他猜测,白石头是“合成大水母”的一部分,如果被人吞了,凛族就无法现世。之前是耀光母神险些杀死了新生凛族,让徽白与小白再无踪影,这一次不能再让耀光母神得逞。
他直觉感到,有人里应外合,否则梦境之主怎能轻松渗透罗瓦莎。耀光母神是最可疑的人选——祂的态度前后反差极大,越来越多的事情与祂相关。
“时莺不是很伟大的人,她遭遇过太多的恶意,她很可能抗拒不了成为界主、为家族平反的诱惑……”有一瞬间,苏明安甚至怀疑,她那么温柔地哄睡自己,是不是就为了瞒过他的眼睛,偷偷吞掉白石头?
他必须多疑,因为他被欺骗过太多次。
他用空间震动轰开碎石,走到地面上,发现血迹淅淅沥沥流了一路,从脚下流到远方。
……时莺果然跑了。
苏明安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还是不该休息。毕竟,如果她没有偷偷吞掉白石头,她肯定会回来找他,而不是一个人偷偷溜走。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被敌人追杀,引开敌人跑了。但他没发现别人的痕迹。
他顺着血迹,一路跑过去。路上,他发现自己的五感已经恢复,看来睡眠不错。
“看看还来不来得及追上她……”
他跑了许久,望见了一处惊人的场面——
夕阳沉沉坠向遥远的地平线,苍穹流淌着火焰般的橘红,洒于凹凸不平的断壁残垣。
数十个冰冷的金属摄像头悬浮空中,如同沉默的独眼。看型号,都是菲尼克斯放置的摄像头。
而菲尼克斯本人站在这片血色黄昏的中心,站在一座由混凝土和扭曲钢筋堆砌而成的小丘顶端。他满身是血,衣衫褴褛,瞳孔失焦地盯着下方。
废墟之下,是身着剪裁精良白色西装的黑发青年,他如同一件被粗暴丢弃的昂贵瓷器,倒在冰冷的碎石瓦砾中。洁净的白色被大片深红彻底玷污,七窍流出的鲜血覆盖了俊朗的轮廓,蜿蜒流淌。
稍远一些,戴着繁花面具的粉发人裹在厚重长袍里,表情与伤势都不明晰,她的姿势歪斜得极不自然,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吊着脖颈。
靠近一面半塌废墙的角落,最令苏明安震惊的是——红发少女的身体被一根粗壮的、锈迹斑斑的钢筋狠狠钉穿,冰冷的金属洞穿了她的胸腔。
她的心脏被钢筋撕裂,几块犹带温热的血肉滚落而下,在夕照下呈现出一种奇异、残酷、令人窒息的美感,宛如名贵却破碎的红宝石。
她的头颅低垂,散乱的红发遮住了部分脸颊,凝固着一个清晰的恐惧表情。
白石头不知所踪,只剩下她胸口一个血淋淋的贯穿洞。
天空极高处,一只孤鸥盘旋滑翔,发出几声单调而悠长的鸣叫。
苏明安站在废墟之顶,被染着血色的风包围,他震惊地望着这一幕,清晰地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
——谁残忍地贯穿了她的心脏,击败了菲尼克斯诸人,夺走了白石头?
——谁杀死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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