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约莫着一点来钟的时候,告假的赵景荣和“刚刚从广洲回来”的穆老板结伴从码头直接赶到了武藏野写真社。
在得知“武藏先生”可能在“平野小姐的店里”之后,这俩人又立刻放下礼物,马不停蹄的赶往了丽华戏社。
同一时间,才刚刚陪妹妹吃过午饭的平野大翔也坐上了黄包车,从尚未开始营业的诊所赶往了他的“灵魂床搭子”的家里。
几乎就在黄包车在路口拐弯的时候,已经在丽华戏社吃了午饭的星野一郎也立刻下楼,带着装有照片的信封走到路对面,敲响了“平野诊室”的房门。
就在鬼子们为了各自感兴趣的姑娘们耍各种心思的时候,征粮队的阎队长也在将最后两箱货物送到纪家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到吴老财的宅子门口,态度嚣张的叫开大门表明了来意。
接下来的这个下午,一切都顺利的出乎阎队长的预料。
在得知阎队长能和汰菌说上话之后,吴老财不但立刻热情的招呼着征粮队的队员们留饭,而且还主动表示,只要能把他们家被冤枉的少爷救回来,别说区区三千斤大米,就算是五千斤都不成问题!
为了展示诚意,吴老财甚至当着阎队长的面打开了家里的粮仓,将粮囤里那些尚未脱壳的稻谷全都装进麻袋,一袋一袋的码放在了骡子车上。
“阎队长,阎大队长。”
急的嘴角都长泡的吴老财紧紧握着阎队长的手感恩戴德的哀求道,“只要您能让汰菌放了我家那不懂事的孙子,别说吴家这最后一仓的稻谷,就算要了我的命都行啊!这个您务必收下,只要我孙儿能出来,吴家上下还有重谢!”
是大黄鱼!
阎队长心都跟着抽抽了一下,他甚至都琢磨着,要不要大着胆子去问问平野汰菌或者那个狗翻译了!
虽然已经心动,但阎队长还是说道,“吴老先生,这帮你是帮你,但那些粮食可不够换回您家小公子的,这东西。”
阎队长晃了晃手里的金条,“您总不能让我拿这东西去收买汰菌吧汰菌不收还行,汰菌要是收了,我不是白帮忙了”
“这阎队长不如指一条明路”吴老财忐忑的问道。
“咱们汰菌,喜欢些上了年头儿的老物件。”
阎队长说道,“你要是能给汰菌找些入眼的礼物,我也能帮着你去给汰菌那边说道说道,您看呢”
“上了年头的有!有!你等着!”
吴老先生话音未落,已经转身离开了客堂,一路颤颤巍巍的走向了后院。
“五叔,你说这老财主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阎队长的亲侄子低声问道。
“等着看就知道了”阎队长低声说道,他哪知道对方能拿出什么来
不多时,吴老财捧着一方砚台走了进来,“阎队长,您看看这东西行不行”
“就这么破玩意儿”阎队长失望的问道。
“可不敢这么说!”
吴老财连忙说道,“这方砚台可是我吴家祖传的,这要是算起来那都是大轻潮的时候了,我祖爷爷中了两榜进士,知府大人把他女儿,也就是我的祖奶奶许配给我祖爷爷的时候,陪嫁的这么一方澄泥砚。
要不是我那混账孙儿闯了这么大的祸事,我可不舍得把这传家的宝贝拿出来!”
“还有没有”阎队长贪婪的问道。
“阎队长诶!”
吴老财拍了拍大腿,“你可莫要消遣我了,除了纪家那吃臭挖坟的下九流,这种宝贝一家能有一件儿都不错了,不是我瞎说,这方砚台,比同样大小的金子可都值钱。”
“包起来吧,等吃了晌午饭回去,我找汰菌帮你说和说和。”阎队长压下贪婪吩咐道,他甚至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卷了这些东西跑路了。
“饭食都安排好了!”
吴老财不舍的将那方砚台装进一个木头匣子,随后又用一块包袱皮仔细的裹起来递给了阎队长,随后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偏院,分几个房间这就开始了吃喝。
虽然这吴老财是地主之家,虽说也确实用心招待了阎队长一行百十号,可即便如此,这午餐也不过是糙米饭腌萝卜,外加一桌一盘子炖鱼一盘子炒鸡蛋,以及人手一碗鸡蛋汤罢了。
这饭看着简单,却也已经不错了,平时他们还吃不到这些呢,也正因如此,这些征粮队的队员们也个个甩开了腮帮子。
而在阎队长和他的俩心腹,以及吴老财作陪的这一桌,桌子上的菜多了一盘烧鸡和一盘腌鸭蛋,而且旁边还有俩下人专门负责给他们斟酒。
这席间的礼遇和哀求奉迎,也让阎队长和他的俩侄子当了一回人上人,自然也根本就没有谁注意到,他那位表侄儿一次次被下人倒满的酒杯里,有那么其中一杯,是从一个单独的小酒壶里倒出来的。
安全起见,也因为急着回去邀功,征粮队自然要在天黑之前就回去,正因如此,这顿饭阎队长并没有多喝,等到后半晌约莫着三点钟左右,被一麻袋一麻袋稻米装满的骡子车便在征粮队的队员们吆喝之下,在吴老财一声声的嘱咐和期盼中踏上了回城的路。
直到这征粮队拐过路口被民房挡住,亲自关了大门吴老财这才问道,“二哥,就那天残的狗腿子真能把我孙儿救出来”
“指望他”
从偏房里背着手走出来的纪先生哼了一声,“他肯定是救不出的,不过你放心,你家孙儿最多这一两天就能放出来了。”
“行,我,我信二哥的!”吴老财咬着牙说道。
“后悔了”纪先生笑眯眯的问道。
“我呸!”
吴老财一口唾沫吐在地板砖上,“我后悔做什么我要是后悔,当年我就拦着我小儿,不让他跟着你们家书瀚去战场上送死了。”
“这次也不后悔”纪先生问道。
“不后悔”
吴老财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说道,“儿子死了孙子上,孙子要是也死了,他娘的,老子亲自上!”
“放心,你孙子死不了。”纪先生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等着吧,这台戏才开始呢。”
这台戏确实才开始,征粮队这才刚刚离开村子,阎队长的表侄便捂着肚子说道,“表叔,我,我不行,我得去趟茅房,你们先走,我等下就跟上。”
“你特娘的狗肚子存不了二两油!快去!”仍在打量那块砚台的老阎不耐烦的挥挥手。
“可能晌午饭多吃了两碗”
阎队长的表侄话音未落,已经捂着屁股钻进了路边的荒地里,却是全然不知,他中午喝的那些甜滋滋的桂花酒里,有几杯可是泡了一晚上番泻叶。
在这位表侄时不时的跑进路边窜一泡,然后时不时的又跟上队伍的走走停停中,收获满满的征粮队也离着村子越来越远。
“表表叔,我我还得拉一泡。”阎队长的表侄说着,已经跑进了路边的一片林子里。
“这耽误事儿的狗东西,下回可不能带着了。”阎队长的亲侄子不满的抱怨道,这一路上他们都等了他三四回了。
“谁还没有个跑肚拉稀的时候”
心情极好的阎队长安慰道,“大侄儿,你念过两年学堂,给叔看看,这东西真那么值钱”
“我念的那两年学堂也没教过这个呀”
阎队长的亲侄子挠了挠头,随后灵光一现般的贴着阎队长的耳朵说道,“叔,等回去,你找个古董铺子寻寻价,要真是挺贵,你就花钱额外买个便宜的给小鬼子送去呗,反正它们也分不出个好坏来。”
“还是特码的你小子机灵!就这么办!”阎队长立刻做出了决定。
“这回这五千斤稻谷,我看咱们也不急着立时交上去。”
这位大侄子压低声音说道,“交个两千斤就了不起了,剩下的存着等下回呗,下回咱们可不一定还能遇见吴老财这样的冤大头。”
“可他孙子.”
“不是还有金队长嘛”这大侄子继续使坏,“让金队长去谈呗,谈不成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小子!你小子!”
阎队长愈发的满意,他甚至有种对方就是自己的军师的错觉。
当然,错觉不错觉的放一边,此时正在蹲坑打标枪的那位表侄儿,被人用他们中午才送出去的盒子炮顶住了后脑勺,这可不是错觉。
“那懒驴怎么还特么没回来”
已经抽完了一颗烟的阎队长不耐烦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丝的警惕,“老杨,你,你带人去看看,不行把他小子给我抬回来。”
“你们几个,跟我来。”
车头子老杨点齐了他手下的人,招呼着他们端着枪,格外谨慎的走进了路边的林子地,同时也你一声我一声的呼喊着那位表侄的名字。
“我在这儿呢!”那位表侄儿应了一声,“我特码崴脚了!”
这个废物蛋!
阎队长骂了一声,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
“砰!”
恰在此时,林子里却传来了一声枪响,阎队长叼在嘴里的那根刚刚点燃的烟卷也随着他的哆嗦砸在了裤裆上。
“有埋伏!快啊!”
在老杨等人的惨叫声中,林子里也传来了一连串的枪声。
然而,还没等征粮队的队员们抄起他们的步枪,甚至都不等老阎抖落掉在裤裆上的烟卷,这道路两边却冒出来一个个或是举着盒子炮,或是举着步枪甚至花机关的游击队员!
“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其中一个端着川造汤普森冲锋枪的小战士声音洪亮的大喊道。
“哗啦!”
这些根本就没来得及给手里的步枪上膛的征粮队员,干脆的将他们的武器丢了一地。
甚至,就连阎队长,都下意识的丢掉了他手里的那枚鬼子产的打火机。
倒是他那个亲侄子,下意识的便把手伸向了由他和另一名心腹负责的那挺捷克造轻机枪!
“砰!”
伴随着一声枪响,这位大侄子的太阳穴被子弹命中,噗通一声便摔在了黄土路上。
这一枪之后,阎队长脸都白了,动作格外干脆的举起了双手,他甚至都不敢去捡起落在裤裆处的那支已经把棉裤烫出个洞的香烟了。
“你们谁是队长”
手里端着冲锋枪的小战士问道,与此同时,其余的游击队员也一拥而上,手脚麻利的捡走了那些征粮队员丢掉的步枪,顺便也理所当然的抱走了那挺还没来得及打出一发子弹的轻机枪。
“你是队长”
有一个战士走到阎队长身边问道,“你就是金奉嵘可让我们逮着你了。”
“长官,长官,误会啊,这是天大的误会,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金奉嵘啊!”
阎队长惊慌失措的解释道,“我姓阎啊,姓阎,你们几个,你们都哑巴了快特码和长官说啊!我不是金队长。”
“你不是金队长”
这名战士皱起了眉头,扭头看向身后,“支队长,阿庆的情报怎么对不”
“闭嘴!”
那名“支队长”呵斥住了这名“心直口快”的战士,亲自上来对阎队长进行了一番详细的盘问,尤其着重问了金奉嵘金队长的情况。
与此同时,其余的游击队战士们也将这一百多号征粮队员身上所有用的上的装备扒了个干净——包括那些暗中同样装着药品或者弹药等物的饭盒。
不多时,这已经不足百人的征粮队老老实实的抱着头蹲在了路边。阎队长也眼巴巴的瞅着那些战士摸走了他怀里那些金条银元澄泥砚等值钱的物件,甚至连他的鬼子打火机和香烟都没给他留下。
“粮食和武器我就扣下了”
那名支队长说道,“转告你们金队长,也警告你们,给日本鬼子卖命死路一条,咱们华夏人不打华夏人,但下次要是让我再抓到你们。”
故意顿了顿,这位支队长拍了拍阎队长满是冷汗的脸颊,“下次可就得把命留下了。”
“是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阎队长慌里慌张的开始甩锅,“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的,我们也是被那金奉嵘逼着的呀!”
“这话你们去和金队长说吧”
那名支队长摆摆手,“滚吧!这次饶了你们!”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阎队长连连鞠躬,招呼着手无寸铁的征粮队员就往回跑,却是连他亲侄子的尸首都顾不上了,自然也就更加顾不上车头子老杨等人的尸体了。
“这阎队长谁选的角儿”
直等到征粮队跑远了,那名支队长这才好奇的问道。
“巡风的六爷亲自挑的”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车头子老杨,在他的身后,那些征粮队员也是一个都不少。
而在更后面的林子里,那位表侄的尸体,已经被曾经同为征粮队员的同伴抹开脖子,将血撒满了整片林子。
“辛苦诸位了”
那位支队长却并没有敬礼,反而抱了抱拳头,“你们接下来去哪”
“六爷说,这批货要紧的很。”
老杨说道,“我们兄弟几个押着货一起走,等货送到了,我们准备就地参加战斗了,往后活也就活了,死也就死了。”
“唉”
那名支队长叹了口气,郑重的抬手敬了个礼。
假死的征粮队员们却只是一起抱了抱拳头,老杨更是说道,“我们能脱了这身狗皮,不用背着骂名在战场上为了家国大义赴死,是我辈的荣耀。和六爷他们比,我们不如,他们更不易。”
说到这里,几名征粮队员喜气洋洋的扒了身上的伪军制服,接过纪家的管家带人送来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兄弟们,脱了这身衣服。咱们打鬼子去!”老杨意气风发的说道。
“打鬼子去!”
其余几名征粮队员们同样意气风发的低声应了,跟着来接他们的管家走上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大道。
“咱们也得舍了命去打鬼子”
那名顶着支队长名号的游击队员说道,“不然哪对得起他们受的这些委屈。”
“从奉天开始,受的委屈还少吗.”
六子攥紧了手里那支刚刚缴获来的盒子炮喃喃自语着,“打鬼子是唯一的活路,也是咱们活着唯一的奔头。”
“阎队长,咱们得给自己找条活路啊”已经跑出去二里地的征粮队员们气喘吁吁的说道,他们也在讨论有关“活路”的问题。
“要不咱们跑吧”自知闯了大祸的阎队长提议道。
“您是跑的了,我们有家有业的可没地方跑。”
其中一个车头子提醒道,“咱们丢了五千斤的大米,还把枪和骡子车都丢了,回头金队长要是从吴老财那里问出来那个砚台的事儿,汰菌可不一定能放过您。”
“阎队长,你可得给我们大伙留条活路。”一个大头兵战战兢兢的说道。
“是啊阎队长”
另一个车头子提醒道,“刚刚我可是留心听了,那位小长官说漏了一句阿庆的情报怎么对不上。阎队长,我没记错的话,您那跑肚窜稀的表侄儿就叫阿庆吧”
“是啊阎队长”
又一个车头子提醒道,“我们可都听见了,而且那些长官能放了咱们,怕不是.”
“特码胡咧咧什么呢!”阎队长不敢让对方说下去了,“都特码的闭嘴,让老子好好想想!都别说话!”
说完,阎队长也不急着赶路了,就那么蹲在了原地,捂着脑袋开始了干想。
周围那些征粮队员们偷偷相视一笑,却也不催这位副队长,只是时不时的便唉声叹气的来一下做个气氛组。
还真别说,阎队长还真有当伪军的天赋,这前后脚不到一颗烟的功夫,他还真就一拍脑袋有了主意。
“都特码给我听好喽!”
阎队长拿出架势说道,“咱们这回拉回来足足八千斤的稻米!十辆大板车全都装的满满当当,直接把特码吴老财家老鼠洞里的米都掏干净了。”
“阎队长,要不咱们还是往少了说吧”
一名车头子提醒道,“丢个三千斤最多挨几个嘴巴,这要是丢了八千斤.”
“你特码懂个肺!”
满脸疯狂的阎队长喝骂了一声之后说道,“老子说八千斤就是特娘的八千斤!至少八千斤!”
见众人不再反驳,阎队长继续说道,“这半道上,至少两百人游击队伏击了咱们,他们连特娘的鬼子的掷弹筒都有。
咱们的板车装满了大米肯定特娘的走不快,索性凭着垫道沟做依托,和游击队打光了身上所有的子弹,死了足足十几号兄弟,这才寡不敌众无奈被俘,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
几个车头子齐声回应,甚至各自心里偷偷给这阎队长比了个大拇指,这孙子是特码真能编!
“还有,没特码什么走漏了消息,咱们这征粮队也是特娘的铁板一块,根本没有游击队的招子!”
阎队长威胁道,“你们可都想清楚喽,要是有人走了嘴,大家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想清楚了!”
几个车头子连连应和,编呗,说出大天去,这锅最后还是阎队长的。
他们几个赶车的能有什么压力,至于鬼子信不信,关他们屁事儿。
“走!咱们回去!”
阎队长说话间已经抓了一把土站了起来,一边往身上各处抹一边说道,“都给老子装的像一点儿,老子可是正经上过战场的!这刚打了仗,哪有咱们这么干净的!都快点!”
“都听阎队长的!”
几个车头子极力藏着真实的情绪,招呼着手下们各自抓起了一把土就往身上拍——和演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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