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啖和清角两人的带头之下,不少地仙界的年轻真传都试着祭炼出一尊咒灵来,这无形中成了一种比较。
各家祭炼的诅咒亦能看出他们的底蕴。
别看中土修士嘴上一个比一个嫌弃,说什么诅咒乃是旁门左道,但祭炼出来的咒灵却一个比一个狠毒精妙。
尤其是世家子弟,有些诅咒的手法,甚至让崔啖看了都暗暗心惊。
他念头一转,便有些明白过来了。
诅咒之术,在中土正道自是上不得台面的,但其因为针对神道的关系,恰恰又是最为针对气运、位格的遮蔽的。
换句话说,就是天然针对‘贵人’的。
昔年夏人之诅,能让相当于帝君位格的夏桀堕日。
仙汉之时,也有许多巫蛊大案,连累了不知道多少贵人……
这种术法,当然嘴上要隔得远远的,最好一点都沾不上关系。
但私下里,谁不得学上几手啊!
海外真传看了那些精彩纷呈的诅咒,也是暗暗心惊,面面相窥,低声道:“刚刚我们是不是有些说大话了!这些中土人,一个比一个狠毒啊!哇……那个青蛙蛊原本绝对不是用蛙来炮制的吧!”
“取异蛙为母蛊,喂食其青蚨虫卵,然后取青蚨虫母置于百乳母怀中,生离其子,不给食水,令其子嚎哭三天,让乳母听之,其必心忧口燥而流乳,取乳喂养青蚨虫母,以巫咒杀之。”
“青蚨母子不相离,虫母必携百母之怨气投入异蛙腹中,化为百卵。”
“如此成怨母蛙蛊,剖蛙于待产妇人床下,踩碎蛙卵,可令其流产堕胎……”
“这等巫蛊诅咒之术,就算是有龙气庇佑的贵胄之胎,只怕也挡不住,中土人太狠了,太狠了啊!”
海外真传互相咬耳朵。
这等咒术,一看就知道对付的是什么人。
夏昳心中无声叹息,这门咒法估计是世家大族迁往南晋之后改良而成,原本没这么文明的。
其原型是魔道的诅咒之法——血河车,用的可不是什么青蛙、青蚨,借物代形,而是货真价实的活人母子,炼制子母鬼胎血河车。
所谓河车,便是胎盘。
效果也不是让人流产堕胎,而是让血河车进入其母腹中,将胎儿化为魔胎。
乃是魔道培育魔种,坏人家族根基,盗人血脉传承的法子。
如此魔胎诞生之后,一切如常,唯有一股天生的魔性潜伏,施术者要偷偷拿回那生子后的脐带河车,将其炼制为魔河车,然后便可以此施法诅咒,让魔胎的魔性渐渐爆发,操控于其手。
相比起来,蛙蛊已经历经不知道多少次改良,不再需要血祭人命。
果然良善立刻许多。
当然以中土世家的狠辣,用来引得乳母心焦舌躁,惊恐不已的小儿,无食无水,空嚎三日,少不得要夭折几个,但能下这般狠手的,估计也不会在乎。
而巫蛊,诅咒的效果也从坏人血脉,家族根基,炮制一个人为‘讨债鬼’。
变成了害人流产堕胎,从一门针对世家根基的诅咒,变成了后宅的斗争,妇人的手段。
也算是……
夏昳有些说服不了自己,中土人就是毒辣啊!魔道就算坏也是直来直去的,哪有这么坏的……
夏昳瞥了一眼中下蛙蛊那人,果然是南晋的一位世家子弟,看他宽袍大袖,风度翩翩的样子,不少人都悄悄侧目。
却见他无奈摇了摇头,道:“此蛊我携带近百年了!却是当年家母怀上我时,有人暗中寻机找到床下,欲施展此术。好在家舅因我生肖属鸡,送来了一尊金鸡屏风,蛙蛊出现时,引得金鸡长鸣,这才使贼人暴露。由此我母便取屏上金鸡,绣了一个荷包,装上蛙蛊给我随身携带。”
“今日见那金鸡地,似有前缘,想起这段因果,故而舍去……”
“嘶嘶嘶……”夏昳身旁的海外真传小声道:“你们中土的世家大族,玩的真花!”
夏昳也瞥了一眼,笑了笑:“还好我瀚海国远在海外,此等手段又只流传于中土世家后宅之中,视为阴私不传之秘术。不然我估计也有这么一劫。”
崔啖微微一惊:“你可是夏后血脉,居然也……”
夏昳吐槽道:“要不说你们中土玩的花呢!蛙采用的是南疆巫蛊的秘术,象征男女生育的圣蛙。这可是南疆供奉女娲神的圣蛊,各个部族只在春日歌会之后,放圣蛙长鸣,闻其音而交合,大益子嗣。”
“你们盗取了圣蛙血脉来炼制这等绝人子嗣的巫蛊!”
“还有这青蚨,乃是天周时古国诸侯鱼伯死后所化,尔等中土世家取之培育,估计也是一种血脉返祖的异种。”
“这一套下来,别说是我这血统驳杂的夏后氏,就算是得了真龙之气,有皇帝道果庇佑的皇帝,只怕也能害了他的血脉去……此虽是小术,却足够阴毒。”
说完他也闭口不言。
那扔出蛙蛊的陆氏子弟忽而开口道:“难怪,难怪昔年孙氏有二子相争,皆亡,难怪司马氏渡江之后,有一段时间子嗣不昌,请天师入宫之后,言说要请来昔年铜雀台上的铜雀,才能宜子宜孙。当时我等还笑天师不懂阴阳术,铜雀又不是石榴、葡萄哪能宜子宜孙?”
“后来谢家献上了法宝铜雀,建造了铜雀楼,遥望禁宫,这才……”
陆氏子弟说到这里,不禁浑身一颤。
众人也多默然,纵然这蛙蛊不需人命祭祀,但敢算计皇家,那些用于炼蛊的妇人小儿,哪会有活口。
只是那一段南渡之后的秘史,就带着一股混杂了巫蛊的野蛮血腥气。
崔啖不禁感叹道:“诅咒之术,还是严禁为好啊!”
夏昳扫视一眼,那些中土世家子弟们扔到面前的残云绝福蛊(蝙蝠),火灾祸斗蛊(狗),无色无味,让人多病的阴蛇蛊(蛇),坏人根基,专破道体的地龙绝煞蛊(蚯蚓)。
这还只是借物代形的杀生祭祀之蛊。
还有采人体百虫之气炼成让人患病的疳蛊、肿蛊、癫蛊,用物炼成的羽衣蛊、玉碗蛊、金钟蛊,用药炼成的百香蛊……
端是种类多样,分外阴狠,不一定都是狠辣,恶毒,反而更注重尺度,保证要人头疼就头疼,要人脑裂就脑裂。
轻可让人头疼脑胀,三日昏昏,重则断子绝孙,全家死绝。
无论轻重都是各种巧思,精妙至极,只因巫蛊诅咒之术,妙不在轻重,而在无声无息,无法察觉,无法解除。
相比这些花样奇多的手段,最初他们摇头念咒,纯以语言施法,就显得很呆。
夏昳没有再多言语,只是将诸多诅咒之中最简单的咒灵,用日月金瞳收了,紧接着闭目凝神,暗暗炼化。
围观的众人也知道此番漏了中土世家的屁股,一个个默默旁观,不再多言。
本来夏昳自持天子重瞳的玄妙,准备以日月金瞳炼化咒力,然后祭出日瞳,升起一轮愿力凝聚的太阳。
将种种咒力暗藏其中,以此祭祀那金鸡地中的奇物的。
但看过中土世家的手段,他才觉得自己还是轻浮了些。
所谓祭祀,不就是用仪轨建立起一个人和祭祀对象相对隔绝的联系吗?
天子重瞳固然神妙,但是若引出的‘那物’果然是一个妖物,他还能挖了眼睛去?
但若是有祭祀仪轨隔绝,有法器,祭物代替,实在不行他也能断尾逃生。
这才是仪轨的目的嘛!
所以夏昳也老老实实思考起来,站在那些和诸天神魔勾心斗角的大巫的立场上,去思考如何构建一个祭祀仪轨,用何法祭之。
稍稍思考,他便取了那些死相各式各样的小动物来,将愿力炼化成油。
“这一手……”
马小白登时瞪大了眼睛:“我爹和我说过,这应该是添油注命之术吧!昔年我爹去广陵地穴历练的时候,便曾亲眼见过楼观道先辈的布置,以篡命灯燃烧生气,凝聚命油!”
夏昳炼化愿力成油,沿着指尖一点一点滴落在玉碗里的手指微微一颤。
羞恼的看了过去!
蓝玖却将马小白护在身后,摇头道:“炼制命油乃是道门添油注命之术,所谓祈生、禳命、添油,乃北斗之事,是昔年上古道统北斗道的手段。要炼制命油若无昔年北斗道统的灵宝祈福禳凶平天冠,非得武侯那般的境界,或是炼成北斗祈生禳命添油大神通不可!”
“夏道友虽然传承夏后氏,精通需要巫道手段,但终究没有道门身份,不能上通北斗,难以炼制命油。”
“所以只能炼化众生愿力成油!”
“用的乃是佛门炼制三昧醍醐的方法,加以巫道改良而成,远不如我道门的添油注命之术。”
知晦闻言抗议道:“喂!谁说我佛门的三昧醍醐不如你道门的添油注命了!”
“添油注命,乃是寻求长生驻世的手段,对于神佛祭祀来说,屁用没有,远不如我佛门三昧醍醐,能以众生美好的愿力,炼制成一昧长养诸根,二昧清净自在,三昧功德圆满的妙用!”
崔啖淡淡补充道:“就是佛门寻摸出享受人之灵情愿力,而不沾染因果报应,不受诅咒的手段。”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夏道友用巫道手段改造后,表面上还是完全无害,被佛法处理过的三昧醍醐,实则是巫道、魔道的三寐醍醐,一曰愚、二曰盲、三曰痴,乃是取人迷信、盲信、痴信神佛的蒙昧之气炼制成醍醐香油。”
说到这里,崔啖不禁小声吐槽道:“毕竟于神道之上,魔道的名声臭大街了!巫道的名声比魔道还臭,现在已经不是太古,人神相通的巫道时代,诸神有选择,肯定防着巫魔那一手,反倒是佛门,在神道之中名声颇好……”
“所以即便是巫道,魔道的手段也得披上佛门的皮对吧!”
姜尚接过话茬,脸色古怪。
夏昳面色不咸不淡,好像没听到一样,将那些混杂着恶毒诅咒的愿力果然炼制成了一种白色的油膏状,充满清净、平和、智慧的三昧香气的醍醐。
“看来夏施主是想要以灯祭……”知晦和尚双掌合十道:“这倒是一个合适的祭祀之法。”
“一盏明灯照亮着金鸡顶上,以长明不灭之光,三昧清净之香,通明洞暗之火祭祀石中之物吗?”蓝玖微微皱眉道:“灯祭虽是正经的祭法,但通常用于长祭,而金鸡长明,要的是大日冲破黑暗,那一瞬间照彻万川的恢弘,与灯祭长鸣破暗的韵味,似有不符。”
夏昳翻了一个白眼。
他破开蛙腹,将其中干瘪的数百蛙卵倒入灯油之中,很快干瘪如葡萄干的蛙卵就恢复成一个个圆润如珍珠的状态。
然后夏昳将一颗颗蛙卵,塞入蝙蝠、黑狗、蝎子、蜈蚣等等巫蛊的腹中,然后不断掐算,眼中日月金瞳在太初神石上钻出一个个石缝,将那些干尸以五色土埋入其中。
一共是十二只蛊物,分别埋在了十二个方向。
“正统!太正统了!”
蓝玖赞叹道:“早在仙汉,人们就发现原本的下诅咒的方式就有诸多缺陷,喝名诅咒,生效慢,效果差,盗取生辰八字和毛发精血又麻烦,而且遇到行家很难得手。于是将风水一脉的种种精妙融入了诅咒一道中,开发出了埋物诅咒,借阳宅阴宅诅咒的方法!”
“夏昳,你这味道太正了!”
“闭嘴!”夏昳满头大汗,回头咒骂道。
同时将种种咒物,玉碗盛满香油,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那只剖开的蛙炼入了玉碗金钟这些蛊物之中,化为了一盏巧妙的金蟾灯。
又将羽衣蛊的羽毛拆下,每根羽毛抽出一根最长的,口中念念有词,烧了羽衣,将一股黑烟全数灌入手中粘成一根线的羽毛之上。
浸入醍醐油中,化为了灯芯。
而人体百虫之气炼成的诸蛊早就随着恶毒咒力混入了醍醐之中,就在夏昳费劲心思,终于炼成这盏金蟾灯的时候。
耳道神施施然然的走来,提笔沾了沾灯油,在灯芯上写了一个字。
然后大摇大摆的负手离去。
夏昳顾不上理它,端端正正踏着禹步,端着金蟾灯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藏风聚气的凹陷处。
然后持灯而立,对崔啖道:“我要此刻天色俱暗,我要阴河有八风吹拂!”
崔啖微微沉吟,伸手一指,九幽黑暗应之而来,顺着众人身上残留的毁灭气息,骤然笼罩了这里。
崔啖、知晦、蓝玖、清角等八位真传各立身一方。
所谓八风,于佛门乃是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风。
于道门乃是炎风、滔风、熏风、巨风、凄风、飂风、厉风、寒风八气……
此刻,自然是一起来。
诸多真传各施手段,将阴河之水分化为八种风气。
一时间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黑暗中风声呼啸,让众人都立身不稳,摇摇晃晃。
更有无数魔气,无数利、衰、毁、誉、称、讥、苦、乐种种杂念,随着黑暗在人心中滋生。
这时候,伴随着一点微光。
金蟾含光跃起,划破黑暗,照亮四方。
八风吹拂之中,那一点微光不动。
却听夏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光不在大小,照破黑暗便是太阳,火不在明暗,八风不动便是大日!”
这时候,夏昳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唯一的火光倒影在他的瞳孔上。
下一刻,瞳孔之中日月重合,一轮大日骤然一跃而起。
眼含灯火,化为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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