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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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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0章 畏此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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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腹地,骠骑大营。

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将蜿蜒流过营寨旁的河水蒸腾起氤氲的水汽,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蝉鸣声嘶力竭,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白噪音,笼罩着连绵的骠骑军营垒。

营寨依山傍水而建,辕门望楼上,值哨的兵卒甲胄内衬早已湿透,紧贴着皮肤,汗水顺着眉弓流下,刺得眼睛生疼,却无人敢抬手擦拭,目光警惕地扫视周边。

天气冷,是冷穷人。

天气热,是热众人。

当然,这是在古代才成立的……

毕竟汉代没空调。

即便是如此,作为前线将领的张辽,依旧要顶着烈日到前线巡查。

汜水巩县战线西侧,骠骑军前站。

夯土垒砌的矮墙在烈日的暴晒下,表面泛着一层刺眼的白光,摸上去滚烫。

张辽单臂撑在垛口被晒得发烫的石头上,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环首刀柄上。他身上的皮甲在肩头、胸背等要害处镶嵌着打磨光滑的铁片,此刻也似乎是吸饱了热量,烫得皮肤发红。

铁甲在夏天,尤其是这种暴晒之下,一两个时辰就可能会让人因为密闭闷热而产生中暑,皮甲相对来说会好一点。

但张辽似乎对于这闷热毫无所觉,鹰隼般的目光穿透蒸腾的热浪,死死锁在数里之外那片沉寂的曹军营寨上。

『将军,』身旁的副将赵虎,一个脸膛黝黑、左颊带疤的汉子,用汗湿的袖子抹了把脸,『您觉不觉得……对面安静得有点邪门?曹军的巡哨鼓,敲得有气无力的……还有您看墙上那些贼崽子,影子都稀拉了不少,走起路来跟晒蔫似的,软塌塌的……』

张辽没有立刻回答,他凝神仔细观察,也在倾听。

风中,除了无休止的蝉鸣,确实夹杂着对面营寨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鼓点。

那鼓声,往日如同催命的号角,急促而有力,是用来督促提醒着曹军守卒要保持时刻的警惕……

而现在么,却像垂暮老人的心跳,拖沓、无力,间隔也变得不规律起来。

鼓坏了?

还是人换了?

亦或是什么其他的情况?

张辽眯起眼,目光扫过曹军营寨高耸的木石寨墙,数着在石木寨墙之后显露出来的人影。

确实,那些人影稀疏了许多。

那些穿着红褐色或红黑色战袍的曹军兵卒,在垛口间移动的身影显得异常迟缓,动作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懈怠。

因为天气炎热么?

还是断粮了?

曹军哨塔之上的岗哨似乎也是懒洋洋的站着,似乎是象征性的拿着长枪弓箭在值守。

全然没有前几天那种耀武扬威,甚至隔着壕沟叫骂挑衅的劲头。

反常即有妖。

曹洪曹子廉,现如今缩在坚固的壳里,用深壕高垒和层出不穷的陷阱来消耗骠骑军,很难说眼前的情形,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亦或是故意摆出的虚弱姿态。

对于这样的对手,不能大意,也不能想当然。

『赵司马,』张辽的声音低沉有力,『你什么时候发现曹军这样的?』

赵虎回答道,『我昨天傍晚就觉得有些不对了,但是天色太晚了,也不好确定……今天上午我再来看的时候,发现他们点卯……好像也有些不对,这才禀报将军……』

张辽点了点头。

骠骑军操典所要求的就是有异常就要及时上报。

当然,这个及时,和后世的那种抄起电话打一个的『及时』,并不一样。整体上来说,赵虎在昨天察觉了不对,今天再次确定了之后,上报到了张辽这里,已经算是很及时了。

因为曹军的阵线是一片,是一整块,而不是一个点,所以察觉一个点的异常,是需要平日的积累,以及相对应的观察辨别能力的。

赵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军,要不……咱试试他?』

『正有此意。』张辽眼中寒光一闪,『传令!弓弩三营甲队、乙队,前出至第三号标位!跳荡营出两队!佯作填壕!把动静闹大点!盾牌守护严实了!弓弩上弦,压住阵脚,盯死寨墙上的动静!骑兵二营一队、二队,披甲备马,就在营门后候着,随时准备冲出去接应!』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前垒激起反应。

传令兵嘶哑的吼声在营墙后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

很快,数百名身强力壮的骠骑军步卒,在厚重的蒙皮大盾掩护下,扛着鼓鼓囊囊的草袋和沉重的木板,呐喊着从营垒的侧翼涌出,越过了河床上的浅滩,直扑向前方那片被曹军深挖得如同蛛网般的壕沟之处!

『填平壕沟!』带头的一个队率,吼声震天,奋力将一袋沙土掷向沟中。

后续的骠骑步卒们有样学样,呐喊着,奋力投掷着手中的填壕物,动作迅猛,声势惊人,尘土飞扬。

土袋被扔进了壕沟的尖刺上,哗啦啦的掩盖了狰狞的凶狠。

木板被架在相对狭窄的沟段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骠骑军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逼真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踏着木板冲过壕沟,直扑曹军的寨墙!

『铛铛铛——!』

在骠骑军扑到了壕沟边缘的瞬间,尖锐刺耳的警锣声从曹军营寨上炸响!

但是张辽却微微眯了眯眼……

示警声晚了点!

若是反过来曹军出动,骠骑军应该是曹军刚扑出营地之时,就应该示警了!

可是现在,曹军这示警声,比张辽预想中慢了至少有半炷香的时间!

就像一只被惊醒的迟钝巨兽,反应慢了半拍。

张辽举起望远镜,盯着对岸曹军的寨墙壕沟。

曹军的反应速度……

确实慢了!

寨墙上人影增多了,跑动了起来,如同被捣了窝的蚂蚁。

但是这集结的速度拖沓了一些,不少兵卒跑错了方向。曹军军校跳着脚在呵斥,挥舞着战刀进行纠正,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再来看曹军反击的强度……

箭雨……

嗯,这是五十人的小队,正常。

然后第一波箭矢……

哈!

尿呲了!

整齐的箭雨,才具备最大的威力,而稀稀拉拉尿分叉的箭雨,虽然投射量没什么差,但是威力么……

稀稀拉拉、歪歪斜斜的箭矢,多少有些显得有气无力地从寨墙后抛射出来。

这种力道不足,整齐度不够的箭矢,就像是秃头中年男在厕所痛苦扶墙,并不会得到年轻男性的理解,只会得来若有若无的嘲笑。

不少箭矢甚至飞不到骠骑军阵线之前,就无力地栽落在地。

更关键的是——寨墙垛口后,露头张弓的曹军弓弩手数量,只有一个小队!

第二队的弓箭手呢?

哦,现在才出来列队……

哈哈,这速度,至少比前几天要慢了至少一炷香!

第二队的弓箭手原本是在哪里?

都觉得没事所以退回去休息了?

张辽看了片刻,又将目光转向了更远处的曹军外线军寨。

曹军寨门依旧紧闭。

但是没有看到刀盾兵、长矛手在寨门空地上集结……

这是已经预判了我这一次是佯攻?

还是觉得这样的兵卒数量不足攻破曹军阵线,所以干脆就懒得动了?

『停!撤!』

张辽看得真切,果断下令,声音斩钉截铁。

鸣金声响起,骠骑军的佯攻部队训练有素,盾牌手迅速收拢掩护,填壕的士兵们抓起地上散落的工具,毫不恋战,在己方弓弩手的掩护下,如同退潮般迅速撤回营垒。

整个过程迅捷有序,仅有几个动作稍慢的士兵被零星的流矢擦伤,发出几声闷哼。

赵虎从前线退了回来,到了张辽身边,『将军?!』

身在前线,视野自然会被压缩到一个狭小的范围,当然不如在后面观察的张辽看得仔细。

『你觉得怎样?』张辽点了点头,问道,『和之前相比?』

赵虎斩钉截铁的说道:『慢了!软了!和之前比,肯定是这样!』

反应迟钝!

反击孱弱!

预备空虚!

张辽嗯了一声,『我看也是差不多……不过,还要小心是曹军的陷阱……』

『陷阱?』赵虎问道。

『若是陷阱,必引我深入,待我半渡,伏兵齐出,弓弩攒射!』张辽说道,『如果不是陷阱……那么就是曹军营地的守备力量大不如前了!』

张辽的判断,要么就是曹洪在诱敌,要么就是曹军营寨内部出了问题,导致防御能力出现了实质性的下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斐潜的亲卫策马飞驰至垒下,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张将军!主公有令,急召中军议事!』

张辽心头一凛,议事?

他不再犹豫,对赵虎沉声道:『你在这里,过两个时辰再佯攻一次!让人看着滴漏,测算曹军应变的时间!还有,增派斥候,给我死死盯住其营寨四门和后方通路,一草一木的异动都要报我!尤其防备其夜间秘密调兵!!』

『唯!』赵虎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张辽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下军垒,早有亲兵牵过他的坐骑。他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朝着中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路烟尘。

……

……

河洛大营,中军帐。

闷热,简直能让人窒息。

帐帘高高卷起,试图捕捉一丝可怜的穿堂风,但涌进来的只有更加灼热的气浪和永不停歇的蝉鸣。

如果不知道有空调风扇这玩意,斐潜多半也会和其他的汉代人一样硬抗,但是现在么,斐潜老是控制不住自己会去想一些关于如何制造降温通风的设备……

比如将水力水车改成涡旋风扇?

还是利用人力踩踏……

亦或是被阿三神化的空瓶子降温法?

没有瓶子,但是有瓦罐啊……

算了,算了。

斐潜将走神的思维,重新汇集到眼前巨大的河洛荆襄沙盘上。

不是说这些降温通风器械不好,而是现在不是时候。

如果是在长安,或是已经战胜了山东,那么斐潜让工匠去做这些增加舒适度的器具,一点问题都没有,可现在是在军中。

这就像是大家都吃泡面度日,或是连泡面都没有,只有白水煮挂面的时候,忽然有人表示吃个瑞士卷当做点心充个饥……

是不担心有人会唱饥你太美么?

还是完全不在乎?

斐潜不能不在乎,所以他只能忍着。

工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眼前的这个沙盘。

这个河洛荆襄的沙盘,占据了帐中大部分空间,上面精细地插满了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

襄阳城的位置,被几面代表曹军主力的黑色小旗围得密不透风,几面代表骠骑军的赤红色小旗在其外围艰难地钉着……

飞狐堡,鬼哭隘上原先的赤色小旗,现在也歪斜着倒在一旁。

司马懿的军报到了。

斐潜站在沙盘前,对着帐门。

身上没有穿战甲,只是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葛布深衣,前后背心处已被汗水浸透,颜色深了一大片。

袖子高高的卷起,露出同样被晒得黝黑的手臂。

庞统则是坐在沙盘一侧不远处的马扎上,在此刻的热浪之下,显得有些狼狈。

胖子怕天热。

庞统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粘在鬓角。

宽大的月白色细麻袍子前襟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被汗水打湿的内衬。

他面前一张矮几上,摊开着几卷厚厚的账簿和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木牍,旁边还放着一个黄铜算盘。他左手飞快地拨动着算盘珠,发出清脆急促的『噼啪』声,右手则执着一支沾满朱砂的细笔,在一份摊开的河内郡田亩清册上快速勾画着,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算盘这玩意,已经几乎成为了骠骑军谋士的标配。携带方便不说,也比算筹更容易记忆和计算。

随着脚步声传来,张辽带着一身尘土和热气,大步踏入帐内,抱拳沉声道:『末将奉命前来!』

斐潜冲着身边的亲卫示意,『给文远卸甲!再拿些浆水来!』

护卫上前,帮着张辽脱下皮甲。

张辽身上的皮甲和战袍周边,都是一圈圈的盐渍。

张辽谢过,然后也饮用了大半罐的浆水,打出了一个水嗝来,整个人顿时活泛了不少。

浆水其实不好喝。

斐潜虽然没有喝过后世的豆汁,但是想必觉得相差不多。

在这种天气下,就算是原本不酸的浆水,只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也就开始发酵了。再煮,再发酵,然后就形成了浓厚的酸浆水。

但是确实是有一些防暑的作用……

大概是这种发酵的乳酸或是其他的有机酸,以及电解质有助于酷暑之下的人体平衡。

平衡,这很重要,就像是眼前的战场。

平衡被打破了,就意味着要加大滚雪球了……

嵩山一带,河内温县,都是滚雪球的开端,继续往什么方向滚落,还是调整速度,这就是斐潜当下需要做出的选择。

『文远来看。』斐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帐内的燥热,『荆襄南线……最新军报刚到。』

斐潜指了指沙盘上荆北一带的旗帜变动,『曹孟德出兵襄阳,坐镇督战……曹子孝抵抗异常顽强……』

『廖元俭部前日出击,于樊城外围石头堡破曹军精锐,自身亦有些折损……然曹子孝水陆压进,李曼成及时接应,退入筑阳……诸葛孔明退至阴县……又有徐公明派遣甘兴霸,试图袭扰襄阳侧翼,然遭曹军夹击,不知所终……如今宛城被围,黄汉升兵寡难以坚守……司马仲达中曹军之计,不仅未能撕破曹军阵线,反是丢了飞狐堡鬼哭隘,撤入太谷关中……』

斐潜没接到甘二哈的消息,所以他并不清楚甘二哈跑到了哪里去……

虽然说战争就是如此,但是每一次看到这些,斐潜都觉得有些难受,『将士浴血,伤亡……甚重。』

斐潜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口的郁结强行压下,『此非与外族争锋,乃手足相残!每一份阵亡将士名录送达,皆如断指剜心一般!此战破局固然重要,然我汉家元气……文远,巩县土垒情况如何?』

张辽上前一步,走到沙盘另一侧,目光扫过代表自己防区的汜水关位置,又看向南线那几处受挫的点。他言简意赅,声音沉稳有力,『主公,末将方自前垒归来。观曹军营寨,近日有所异动。寨门紧闭,不见其兵卒出动。巡哨鼓点迟缓拖沓,守卒稀疏且行动迟滞,往日挑衅游动,现如今几近断绝。末将心疑其有诈,亦或是营地空虚,故命前垒营甲、乙两队前出至壕沟边缘,佯作填壕,以探虚实!』

他手指向沙盘上巩县前土垒的位置:『曹军反应迟缓,警锣待我军扑至壕沟之时方响起。土垒寨墙守卒慌乱集结,速度迟缓,反击箭矢也是稀疏无力,准头失准。弓手数量锐减近半,未见曹军集结反扑之态!』

张辽的结论掷地有声,『某怀疑曹军或是僵持焦躁不耐,有意设计陷阱,亦或是精锐被秘密抽调南下导致营地空虚!某已令前军再进行佯动袭扰,以查虚实,同时广布斥候,严密监视其土垒营寨、后方通路及两侧山林动静,重点探查其是否有大规模兵马暗中调动迹象!』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站过来的庞统,『士元,你怎么看?』

庞统思索了片刻,抬头笑了笑,『不如……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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