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曾经出其不意地帮助过自己的积年老鬼,天游子他们对他既有一种由衷的敬佩之意,又有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愧疚之心:不管是不是真的只是出于凤竹鬼灵的授意,总是他借助周长功的肉身,冒死击杀了蟒妖常太奶,不但以蟒妖内丹之力彻底解除了方泊姐妹身上的蛇巫咒怨,还使其转化为姐妹俩的本命灵蛊,这样的一番恩情,可以说是天高地厚,杀身难报的。
然而,就只是对方一个小小的托付——保护隋德昌性命这件本来是简单至极的小事,他们却也未曾完成。虽说这里边也有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因素在,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在潜意识里根本没把隋德昌当回事——一个普通的乡村汉子,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而已,值得他们过于关注吗?而且他们过于自信,太过小瞧了这片土地上的妖族力量,这才最终导致整件事情走向了一个不可逆转的结局。
也正是因为这份隐秘的愧疚之心,所以尽管此时天游子他们身心俱疲困倦无比,却也不好意思直接下逐客令。再说他们有资格下逐客令吗?应该没有,这里,其实是人家的地盘。
这时候还是陈半夜沉不住气,再次开口:“喂!我说那女鬼!我该叫你什么呢?姐姐?不对!阿姨?好像也不对。嫂子?呸呸呸!更差了辈了!叫奶奶?你可也没那么老啊!你......”
一句啰哩啰嗦的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忽然止住了哭声,身体没动,一颗长发纷披的头颅却凭空出现在了陈半夜的面前。她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将整张脸颊完全盖住,几乎是和陈半夜额头相抵,用一种阴惨惨、幽怨怨细如蛛丝的声音问道:“你想知道该叫俺啥吗?要不要先看看俺长了个什么样子?老不老?美不美?”
饶是陈半夜胆大包天,却也被女鬼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按照他以往的经验,但凡是这类鬼物,越是身材窈窕俏丽且长发遮面的,一旦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往往就会越发狰狞可怖。虽说陈半夜到不至于会被吓倒,但那种任谁看到都不会觉得舒服的场景他却也不想看到。
于是他赶紧后退两步,连连摇手:“不用不用!那还用看吗?您老人家肯定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女啊!要不然,隋老爷子那么大的人物也不会娶您做媳妇啊对不对?”
女鬼头颅凭空悬浮,凝滞不动,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只听她在头发底下轻声嘀咕:“大人物?娶俺做媳妇?美女?”
那语音轻柔无比,柔柔的,细细的,虽然只是一颗头颅,虽然看不见面目,但陈半夜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张眉目如画的俏脸,含羞带露,支颐沉思,甚至还衬着旁边一支玲珑剔透的玻璃海棠,妙不可言。
然而,不远处的隋老太爷看到自家小媳妇的这种表现,却突然间显得紧张起来,他站在后边不停地向陈半夜摇手示意、挤眉弄眼,甚至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双脚分开,似乎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陈半夜正觉得奇怪呢,一回头指着隋老太爷向身后的天游子说了一句:“你看看这老爷子,真有意思!他这是......”
话没说完,却突然间顿住了,因为他愕然发现,刚才还跟他贴身站立的天游子已经不见了,他茫然地游目四顾,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游子已经到了方泊雅静身边,三个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全是一副‘我不认识这个人’的表情。
陈半夜猛然意识到不好,怪叫一声正要拔腿逃跑,却忽然发觉自己的腿已经迈不开步了——一大缕乌黑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双腿。
猝不及防之下,他立脚不定,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百忙中他刚要伸手去拉腿上的头发,没想到随即又有另外两股长发像蛇一般缠绕而来,一下子缠住他的双手手腕往两旁拉开,竟然将一个硕大的汉子给拉成了一个十字架的形状。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张宛若黑白底片的女子脸颊已经凑到了他的面前,鼻尖相碰,那种冰寒的气息彻骨生凉,陈半夜身体一僵,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女鬼柔细的声音随即在他耳边响起:“我美吗?为什么一定要说那老东西有多好?为什么一定要说我是不是配得上他?为什么不说他是不是配得上我?你......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陈半夜喉间‘咯咯’作响,一张脸憋得通红,又哪里说得出话来?也不知道女鬼的头发到底有多少,此时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完全被缠绕成了一个黑色的大茧,就连脖子也被紧紧缠住。他仓促起身,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都没带在身边,对这个女鬼根本没有一点威慑之力,而且就算他带着法器,这个女鬼可是隋老太爷的禁脔,难道他还能用天官印把她打个魂飞魄散不成?!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隋老太爷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哦,应该不对,其实是被女鬼那无头的身子用手揪着耳朵扯了过来。
站在东屋门口的天游子他们看得清楚,女鬼的身体像皮筋一般抻得又细又长,转眼间已经和头颅结合在一起,然后猛地收缩,在恢复常态的同时将隋老太爷拉到了陈半夜的身边。
女鬼并不回头,脑袋后边的长发之间却突然间又出现了一张脸。不过这张脸跟面对陈半夜的那张脸可完全不同,这边笑靥如花,那边却是冷若冰霜:“隋老太爷,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你啊?!”
鬼这玩意应该是不会流汗的,但是此时的隋老太爷却完全是一副冷汗直流的样子:“夫人啊!娘子啊!孩子他娘啊!你看你这话说得,这还用说嘛!当然是俺配不上你啊!你又年轻,又漂亮,还知书达理识文解字,我就是个大老粗嘛!你不是也常说俺什么榆木脑袋不解风情啥的嘛!俺当年娶了你,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一点,以前判官大人不是也说过嘛!”
女鬼忽然脸色一变,又是一副珠泪纷纷梨花带雨的样子,缠住陈半夜的头发瞬间松开,眨眼间又将隋老太爷给缠了个密不透风。女鬼充满着怨气的声音不绝如缕地传来:“那你当年为啥狠心把俺娘俩赶到海狼岛上去?孩子还在肚子里,能有啥错?!俺娘俩死得好冤啊!俺娘俩受了多少苦啊!孩子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还不是全都拜你所赐!你还俺孩子的命来!还俺孩子的命来!”
头发大茧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传来,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隋老太爷沉闷的‘哼哼’声,很显然,这是一场完全一边倒的家庭暴力。
陈半夜终于脱身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喉咙狂喘了好大一会,这才终于有气无力地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天游子和方泊姐妹跟前委屈地叫了起来:“我说,你们仨还有没有人性?还有没有人性!那女鬼差点要了老子的命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你们?!”
天游子看着他,很认真地点点头:“知道。”
陈半夜愤怒的目光又从方泊姐妹脸上分别掠过,这姐妹俩也是异口同声,同样是很认真也很无辜地说道:“嗯!知道!”
陈半夜更加怒不可遏:“知道!知道!知道你们还站在这干看着?也不知道搭把手帮帮我?!”
天游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装有三清香灰的香囊,沾了少许在他的双手双腿以及脖颈上仔细地抹了一遍,陈半夜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凡是被女鬼头发缠绕过的地方,全都出现了一条条青黑色的印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此时被三清香灰一抹,先是一阵清凉,紧接着就是一阵尖锐的烧灼般的刺痛。
不过这股刺痛转瞬即逝,陈半夜紧咬牙关,身上一阵冷汗流过之后,疼痛感和那些青黑色的印痕也就消失了。不过他并不领情,依旧接着刚才的话题不依不饶:“说啊!刚才为什么不搭把手!”
不等天游子回答,一旁方泊静突然一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一把拉了过去:“笨蛋!刚才我们不救你,其实就是救你!你看!”
陈半夜一愣,强忍着耳根子部位的疼痛,顺着方泊静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黯淡的月光下,院子南面倒塌了的篱笆墙上,竟然趴着一个胖乎乎的绿色小娃娃。
这个小娃娃看起来也就是刚刚会走的样子,身体其他部位都很正常,只是头顶尖尖的,像是长了一只独角,一双手也有些瘆人,不但长着鱼鳞一般的甲片,而且十指尖尖,指甲足有一尺多长,就像十把匕首一般,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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