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托克斯的脸上看不见沮丧，也看不见愤怒，他的情绪波动比不上旁听席任何一个看客，甚至比不上电视机前的路人。
他就那么安静的坐着，像是在观赏一出与他毫无关联的拉场戏。
锣停，幕落，亚托克斯闭上了眼睛，然后戏台上的一切归于平静，世间的喧嚣与他无关。
于是这场疯狂中，亚托克斯成了那个唯一看起来正常的人。
又是几声木槌急速敲击的声音，似乎是法官在发泄着被打断宣判的不满，但他并没有呼喊肃静或者强调任何法庭秩序，只是在法庭里的哄闹声渐缓后，继续宣读起了剩下的判罚……
直到此时温舟才明白，原来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
所谓的七十五年刑期确实没有任何打折，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法官给了亚托克斯另一种选择，确切的说，是另一种服刑方式：以代罪之身，行维护法律之举，作为坚持法律尊严的象征，为法律的延续做贡献。
用白话讲，就是让亚托克斯来当最高院的保安，时间是一百五十年。
当法官的这个提议通过电视传到整个皮尔特沃夫的时候，气氛似乎忽然诡异了起来。
在经过短暂的狂欢后，人民的思想似乎瞬间开始回归了生活，实用精神占据高地，然后开始正式的思考起了亚托克斯除了那个名号外其他的意义，他能带来的利益，他的武力值，他的价值，不管是实际上的还是象征上的。
单纯的羁押亚托克斯很好，非常好，但对于皮尔特沃夫来说，似乎任何实际利益都得不到，得到的只有面子上的好处，剩下的都是麻烦。
亚托克斯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在监狱里改造七十五年，这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哪怕他愿意，也总有人会想办法让他不愿意。就像一个小国多了一颗核弹，总有人会想销毁它，或者引爆它，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
现在亚托克斯不用一直被羁押在监狱里，从这点看，似乎是皮尔特沃夫的法律做了妥协，但与之相对的，是亚托克斯依然没有彻底的自由，他需要以另一种稍微舒服点的方式去服刑，时间上却翻了倍。
这是一份很难形容的offer，乍一看似乎很划算，毕竟工作不算艰苦，也还算体面。但换到具体的某个人身上，似乎又苛刻得超出想象，它直接锁定了你的后半生，以后的日子再没有任何惊喜，也得不到任何期待的变化，每天就是同一个位置，上班，下班，一百五十年，你不能辞职，不能开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因为这是服刑。
但是对于亚托克斯来说……又很难评定。
温舟不知道亚托克斯的寿命是多少，但即使是再保守估计也不会是短短一百五十年而已，嗯……这话虽然听起来怪怪的。
甚至温舟心里有一种荒唐的猜测，凭借着亚托克斯那几分钟就能完成一次进化的身体，他说不定真的能与天同寿，永恒不朽。
那么在这种堪称永生人的眼中，一百五十年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呢？
是弹指一挥间的眨眼？还是饭后碳水消化时候的小睡？
温舟很想用自己靠着啤酒打发的下着雨的无聊周日，去比拟蜉蝣的朝生暮死，但温舟并不确定这恰不恰当。
再或者说，如果众生皆是蜉蝣，那自己作为唯一的人，是否会认真遵守蜉蝣的法律，接受蜉蝣的审判呢？
这个温舟很确定，不会！进化的铁蹄踏碎了满院的蚂蚁窝，蜉蝣？它又有几个师？
然后亚托克斯就在法官的注视下，干脆利落的接受的他的提议，嘴角那略显僵硬的笑容甚至让温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反胃。
这个，大概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这个结局没有前一个结局那么振奋人心，但是当每个皮尔特沃夫人细想的时候，又忍不住更加的兴奋。
于是法庭上渐渐响起了七零八落的掌声，先是一两个，然后是四五个，最后一直蔓延全场，从清脆到激烈，掌声没能掀翻房顶，只是简单的填满了屋内，经久不息。
看着画面里一张张笑容满面的脸，温舟恍然惊觉，妈的皮尔特沃夫似乎不声不响的干了一件大事！
他们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招募了一个……神？
用的还是一个保安的职位？
是世界变化的太快？还是自己不够变态？
自己为了按住一个亚托克斯，呼朋唤友招兵买马，把异世界的分身都摇过来了，堪堪打了个不亏不赚，为此差点连李青都搭进去。结果人家那边动动嘴皮子，直接把亚托克斯收为马仔了？月薪三千？
焯！！！
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出来混能打有个屁用，不食脑，一辈子是个飞机！
温舟只感觉头上痒痒的，好像要长出脑子了……
严肃了一整场的法官终于笑着宣布了结束，然后像播音主持般整理起了身前的文件，要不是背景音乐播放的快，温舟甚至怀疑能听到他嘴里哼出的歌曲。
画面上的众人两两相拥，配的音乐温馨治愈，紧接着就是字幕上翻……
完美的谢幕画面，the end。
“什么歌啊，挺好听的，有点耳熟……”温舟没话找话的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艾克。
“抓住坠落的星星……”艾克随口达道，“算是皮尔特沃夫最着名的民谣了……”
温舟仔细的品了品，然后又无语了，只能闷闷的嘀咕了一句，“还真他妈应景，抓住坠落的星星……”
……
节目正式结束，酒保自觉的换了台，温舟扫了两眼，是个遥控机器人厮杀的比赛节目，看起来好像挺有意思，但温舟并不感兴趣。
掐着时间联系完音回黄毛几人，报了自己所在位置，然后温舟终于腾出时间凑近了李青，询问起好奇了好久的事情。
温舟拿着三杯酒，径直找到了角落里的李青和阿利斯塔，顺手把酒杯放在二人身前，然后从旁边拎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李青对面，“一直没问呢，你们怎么忽然出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李青又恢复了之前刚见面时候的消极模样，拿起酒杯就灌。
还是旁边的阿利斯塔开口回答了温舟，“我们是去德玛西亚，看了一场行刑……”
“看行刑？”温舟听完瞬间愣住了，这个词汇……似乎古典的有点过分，温舟缓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有人被枪毙了？”
“是砍头……”李青放下了酒杯终于开了口，“……确切的说，我是准备去劫法场的……”
嗯……这回就对味了，温舟转头看了眼阿利斯塔，阿利斯塔只是抿着嘴摊开了双手，什么都没说。
看见李青眼前的酒杯瞬间就空了，温舟干脆回吧台，要了一整瓶，重重的墩在了李青的眼前，然后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青，什么话也不说。
孙悟空自带的八卦雷达系统启动，隔着三张桌子就嗅到了故事的气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着椅子凑到了温舟的身边，还装作自己好像天生就长在这桌子边似的。
李青只是笑了笑，自顾自的拧开了酒瓶，这次他没有再猛灌，只是轻抿了一口酒就放回了桌子上，低着头似乎准备了下措辞，然后就开了口。
“德玛西亚其实挺奇怪的，奇怪到很多人没办法喜欢上它，没事的时候我思考了很久，才品出了一点点由头，我把一切原因归结为当年诺克萨斯崛起的时候，德玛西亚没有输！他们赢了，于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奇怪，直到我深究后，才发现，这应该算倒果为因，估计很多人不知道，或者不愿意相信，当年诺克萨斯崛起之战，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因为德玛西亚的奇怪引起的！”
嗯……德玛西亚奇怪不奇怪温舟不知道，但是现在的李青好像挺奇怪的，听他这个开头就知道，这故事好像短不了……
李青停顿了下，然后缓缓的抬起了头，“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源头，如果让我来评价，我想，这一切可能都归咎于德玛西亚对于魔法师的歧视。”
“等会？”温舟急忙打断道，然后转头看向孙悟空，“德玛西亚……歧视魔法师？”
孙悟空轻轻的点了点头，“德玛西亚不只是自己歧视魔法师，在德玛西亚的带领下，很多其他国家的人，或多或少都对魔法师有一定的歧视……”
这信息太诡异，温舟瞬间感觉自己这半年白呆了，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脑袋，“魔法师？歧视？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魔法师？歧视？我书读的少，你们别忽悠我，我可真会信的啊……”
“德玛西亚，确实歧视魔法师……”一旁捧着杯酒的老头也凑了过来，神情自然的也坐在了桌子边，“甚至某种意义上讲，歧视法师才更符合普世价值观……”
温舟没说话，只是默默的攥住了自己的头发。
李青用布条扫视了下旁边的老头，丝毫没有秘密被窃听的局促感，只是很平淡的继续讲了下去，“德玛西亚人歧视魔法师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魔法的不可控性……”
“怎么，魔法还会走火？”温舟顺嘴问道。
“倒不是走火，而是——魔力枯竭问题！”李青干脆的给出了答案。
然后温舟才瞬间回忆了起来，易大师在前段时间就曾经遭遇过这个问题，甚至当时易大师都已经抱着必死的心态和所有人做了简单的告别。
“魔力枯竭问题，自打魔法问世以来，就困扰着所有魔法师！”李青又继续讲道，“没人知道为什么，它就像悬在所有魔法师头上的‘斯达巴克之剑’……”
“人家那叫‘达摩克利斯之剑’！”温舟默默的按住了自己的脑门，“还‘斯达巴克之剑’？星巴克还贩剑啊？”
李青的脸瞬间就皱成了一团，“我就装个逼！还叫你给抓住了……别捣乱我继续讲！”
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温舟无语到家了都。
李青整理下情绪，又继续开了口：“你是一个魔法学徒，刚刚接触魔法，花了半年时间，勉强能感受到元素的存在，还没来得及喜悦，嘎巴一声，突然就死了；他是一个大魔法师，浸淫魔法几十年，终于再次成功突破自己的极限，在魔法师的道路上更进一步，刚准备开瓶酒庆祝一下，嘎巴一声，也死了……”
“这就是魔法师的日常！一步踏入魔法侧，就像跟魔鬼签订了契约，你得到强大的力量，代价是你的生命加灵魂！甚至这比魔鬼契约还恐怖，至少魔鬼的契约肯定会给你力量，并且会约定好时间，只有时间到了才会收走你的生命加灵魂，可是这个名为魔法的恶鬼，无时无刻不徘徊在你身边，随时准备收走你的生命……”
温舟眨巴眨巴眼睛，终于理解了魔法的恐怖，然后默默的掐灭了心里那一直存在的妄想接触下魔法的小火苗。
李青又继续开口，“你不妨设身处地的思考一下，你有个朋友，人不错，有困难喊一声他就搭把手，然后无病无灾，突然嘎巴一声死在你面前，原因就是他学习了魔法；紧接着是你爱人，嘎巴一声，说没也没了，还是因为接触魔法；再然后是你的父母，亲人，徒弟，常吃饭店的老板，常去剧院的保安，陌生的路人，还有那些你没接触到但光是听起来就惊悚的数字……”
“你要这么说……”温舟思考着开口，“我怎么感觉这东西像个骗局呢？”
李青仰起了头，轻靠在了椅背上，“嘉文一世时期，就是这么宣传的，并且自此开启了德玛西亚上百年的魔法歧视史……”
温舟皱着眉毛思考，然后终于领会了老头嘴里那句“歧视法师才更符合普世价值观”的含义，如果地球上存在一种东西，它能给人带来强大的力量，能给生活带来便利，但代价是随时可能付出生命，极大的提高公民的意外死亡概率……
等会？好像哪里不对劲？
温舟眉毛越皱越紧，总感觉哪个弯没转过来，这怎么越形容越像汽车呢？
“当时的人们是愚昧的，或者说，任何时候的人都是愚昧的……”李青再次开了口，“遇到搞不清的东西，是没办法就放在那里不管的，必须要给它做一个定义！哪怕是不正确不准确甚至模糊到只是似是而非的比喻类的定义！当时在德玛西亚，魔法就是被誉为来自虚空的邪恶力量，不只是使用者会遭遇不幸，还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在当时，因为德玛西亚成功的宣传，差不多达到了全国禁魔的效果，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结果没过多久，对外的战争就爆发了……”
李青的笑容有些轻微的嘲讽，“总有些道理永远都适用，那就是万事万物皆有他存在的意义，哪怕是一个夜壶！别管你平时怎么嫌弃它骚，嫌弃它脏，但是到了关键时候，没有它，你就得呲在地上……”
“那一仗德玛西亚被打得很惨，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那些被他们视为不详的魔法师，居然蕴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打得德玛西亚精锐们抱头鼠窜……”
李青收起笑容，再次俯下了身子，“故事到这里，德玛西亚的第一阶段禁魔运动似乎已经算是宣告失败了，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给魔法开了口子，哪怕嘴上还依然是嫌弃着魔法。之后的一段时间，德玛西亚确实出了几个厉害的大魔法师……比如方索，他是德玛西亚最为着名的魔法师，也是整个瓦洛兰最为着名的魔法师之一！但偏偏是他最伟大的成就，彻底毁灭了德玛西亚孕育魔法的土壤……”
听到新鲜的信息，孙悟空立刻挺直了腰杆。
“方索的生平流传下来的其实并不多，很大原因就是被德玛西亚销毁了，我知道的就是他的绰号叫贤者，他毕生都在寻找能彻底解决魔力枯竭的方法，但是最终他失败了……”李青轻声说道。
“不，他成功了……”老头却突然开口说道。
李青动作一顿，惊诧的转过了头，看向了老头。
“或者说……”老头却再次开了口，“他在某些世界，成功了，比如，这个世界！”
喜欢瓦洛兰没事请大家收藏：(m.vipxiaoshuo.com)瓦洛兰没事VIP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