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军知军李植自从知道前锋京营大败,南征军撤退回来后,就吓得自缚了自己,跪在高俅行营的帐外请罪——毕竟湖州这边防守空虚的情报是他提供的,然后南征大军这才长驱直入,所以这京营的惨败与他脱不了干系。
高俅对此虽然恼火,但他眼下却更关心胡衍与刘仲武前去谈判的结果,所以直接就让人把他赶回去,让他先去尽心安排好南征大军的驻扎事宜再说。于是,这李植也就就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回去张罗去了。
高俅却没想到,胡衍与刘仲武前去谈判才过了一天,却就急急赶回。
“秦刚真是这么讲的?”高俅听完了胡衍的独自汇报之后,却是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想要确认?
因为京营大败的结果一直困扰着他,相对于花钱赎回人的问题,眼下就算是这些人就算能够赎回来,如何能向朝廷汇报,才成了新的难题。
“秦刚明确表示,他只要赎金到手,而绝不反对太尉向朝廷报告在梅溪镇击败叛军、获得大胜的消息。并且,这次他还会让润州那里的水师加大佯攻江宁府的力度,对那里形成事实上的军事压力,然后太尉派出部队前去救援,他们便就假装不敌而败退。总之,只要他们想要的赎金能够拿到手,他就会让太尉此行南下过程中不断地取得一场又一场的大胜!”
“还能这样?”高俅思考了良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这还真是秦徐之的行事风格!”
火速北上增援江宁府的部队第二天便立刻开拔,领军的却是此时高俅只可相信的随军转运使胡衍,调用的自然还是最听话、也是机动力最强的刘延庆与他的五千兵马。
几日之前,胡衍曾到达江宁府来协调江南东路的粮饷供给。
对于朝廷大军,像朱彦这样的地方官员的态度是非常微妙的。
一方面,在刚刚面对江浙叛军压顶式的入侵压力,他们会慌不择路地一封接一封地向京城狂送各种求援书信,恨不得王师大军第二天就能赶到;但是当随着时间的流逝,江浙这里的军事压力并没有想像中的那种压迫感之后,在他们骨子里对于官兵害政的担心再次占据上风。因此,也是江宁府中有高人,提出了让南征大军从广德军那里直攻湖州、杭州的建议。
从胡衍这里确认了南征大军的计划没有变化之后,朱彦也十分爽快地同意了对于大军的粮饷供应,只是转运条件有限,而且大军还有可能不断地推进,所以只能是一月一拨,实际上还是对于南征大军的极度不信任。
胡衍自己也在两浙地方待过,对于地方官员的这些担忧与做事留一手的风格十分熟悉,反正之前任务只是能够保障大军供应就行,能有按月拨付的结果也没什么大问题,当时安排好第一个月的供应之后就直接去广德了。
只是,才没几天的时间,江宁府没有能够等到广德军那里的王师进军消息,却是接连收到了自己辖境内东南各县遭到叛军各种攻击的噩耗:
句容、溧水、溧阳接连告急,而且,紧临江边的上元、江宁两县守军也发现了叛军水师已经驶至眼前的江面上,甚至还会偶尔地出现登岸打探军情的现象,一下子搞得江宁府境内各地烽火连连、警报不断,各县都派出各种快马急速向府城这里报警求援。
直到一天前,竟然还有一队叛军骑兵进逼到上元县城墙之下,不仅在城外耀武扬威了一番,最后还向城头射去了劝降书,声称润州这里不日将会组织大军十万,直取江宁城。
此时的江宁府与上元、江宁这一府两县同城而治,差不多偏东为上元县、偏西为江宁县,但都是同一座城墙,历经五代及南唐时的修建,虽无后世时的规模宏大,但是也算得上是大江之边的雄武之城。
按照守城的兵法通则,江宁城应该在每座城门外再立一座营寨,哪怕只在这里面放上几百名士兵也好,身后就是坚固的城墙,营寨里的士兵面对攻城的敌军,进可出击、退可守寨。而且城里还随时可以出兵袭击。
但问题在于江南一带承平已久,几乎找不到可战之兵,城外的营寨好立,但派谁去守寨?却是极难找出愿意之兵将,都只敢守在厚实的城墙之后。
朱彦万般无奈,也只能不再考虑兵法什么的,而是将各县的所有兵力尽数收集入城,而也正是看到了大批士兵进城,城里的富户、百姓也才变得更加地安心。
当然,这次的敌军来自于北面的大江之上,朱彦还是及时地从南门那边火速派出了求救的士兵,直言江宁全城军民愿意以死守城,但也希望南征大军在推进顺利的同时,是否也能分出必要的兵力,能够给江宁城以适当的支援。
朱彦他们自认希望渺茫,这南征大军已经被他们的馊主意忽悠到南边去打湖州了,调兵前来支援他们的可能性实在是低。不过,对于他们而言,没有在第一时间响应东南自立,到了此时再投降的可能性也不大存在了。因此,包括朱彦在内的许多人都做好了以死殉职的准备。
谁知没几天,溧水那里却是率先传来捷报:南征大军随军转运使、兼江南路都转运使胡衍,已经率领大军赶来救援,并顺利驱逐叛军、威震百里。
随后,胡直阁继续大展神威,率领西北铁骑,向西沿着大江之畔,连续转战于江宁、上元城外,将这些地方的叛军之迹逐一驱赶清除干净。
最终,江南东路安抚使兼知江宁府朱彦,心悦诚服地率领全路及府县官员,自玄武门出城,在玄武湖前,恭迎救难王师队伍入城。
由于这次与润州过来的队伍打得是默契之战,双方都十分清楚对方的兵力、路线与意图,在江宁城外的各处战场,大多都是官兵先行吹响进攻的号角,那边润州队伍就开始有秩序地撤退,最后润州队伍那里吹响撤退完毕的号角后,官兵便开始了全力追击。
几天下来,两边的队伍虽然是一次近身搏杀都没发生,但是在外界的眼中,官军可是所向披靡、锐不可挡;而叛军则是闻风丧胆,抱头鼠窜。
两天不到的时间,官兵便就收复了江宁全境,同时缴获敌方旗帜、仪仗无数。最后,胜利之师列队进入江宁城时,更是披挂整齐、威风凛凛,让此时的江宁官员不住地赞叹,原来就这是天下闻名的西军。
入得府衙,江宁官员齐声颂谢胡直阁与刘副帅百里驰援,救江宁官民于水火之中的大义大勇,自然是马屁与感恩共飞、口水与涕泪齐下,大家好一番的场面客套。
“不知胡直阁与刘副帅接下来有何打算?”朱彦还是问起了众人最为关心的事情。
“哦!此次我们受高太尉所遣,幸不辱命,已经将江宁府境内之叛军清扫一空,接下来稍作休整一日,就得回师广德。毕竟,对面湖州那边的叛军势焰可畏,刘副帅的大军必须得尽快赶回去参战啊!”
“啊……这个……”江宁官员一听顿感失落,继而后怕不已,连连看向朱彦。
朱彦思索再三,便陪笑着对胡衍道:“胡直阁此次身兼我江南两路转运使,也是我江南两路的父母官。此次所幸能得直阁与刘副帅回援,才将叛贼尽数顺利驱赶出境,但若王师离去,这些贼兵再度前来骚扰的话,岂又如何是好呢?”
“朱帅守却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啊!”胡衍此时突然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们可知这次我们将要面对的会是何人?”
“下官听闻对方打着越王的旗号,其大元帅是昔日的龙图阁待制、东南海事院的秦刚。”有一个官员小心地应道。
“那是,你们可知这个秦刚在西军时曾做过知保安军、知环州,又在渭州主持过讲武堂,有着诸多西北大战的胜绩,是许多西军将领名义上的老师。”胡衍郑重其事地说道。
“可是……这次王师在江宁府这里……?”问话之人的意思便是,为何这次的这些贼军这么不经打?
“来打江宁的大多都是两浙路的原本部队。”胡衍肃然道,“眼下斥候已经探明,贼酋秦逆正在湖州亲自领兵,高太尉需要集中所有的优势兵力,从广德军出击,与叛逆之主力在湖州打一场决战,所以吾等必须尽快回去参加决战!此战将会关系到整个江南的局势!”
眼前胡衍说得如此郑重,朱彦等人也难以开口,却是对自己接下来的处境深深地忧虑不已。
胡衍一看气氛到了,便说道:“不过来之前,高太尉已经考虑过整个江南的大局面,眼下叛军势大,已经控制了水陆多处要道,并且具有同时从扬润州、湖州以及杭州等地同时出击进攻的可能性。他虽然指挥着天下无敌的南征大军,但是毕竟是长途奔袭,眼下无法分身四处。同时还面临着同样出身西军的对面酋首,他只能是集中优势兵力,逼迫对手与他在湖州进行决战!这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让对方有分心想从其它地方,比如从这江宁府动心的可能。”
“胡直阁的意思是什么?”
“你们可知,为何我家高太尉已经在广德军那里下了战书,对方却还是从润州出兵进攻江宁府的原因吗?”
“在下确实不知,请都漕指点。”
“无非是江宁富裕,此时又风闻聚集了整个江南东路的赋税财富于一城。叛贼起兵,处处用钱,便就因贪财而出击。”
“啊!原来如此,这便又将如何应对?”
“军中原先便有幕僚参谋向高太尉提议,干脆就全军调转江宁府,在江宁全境实施焦土战略,城外全部坚壁清野,所有财富尽数调集进入城内,从而吸引叛贼前来,就把决战的战场放在这里。高太尉也决心率领一众官兵,与贼人决一死战。”
一听得胡衍此语,江宁府通判立刻出言劝阻:“万万不可啊!胡直阁。此计虽然决心可嘉,但是却有弊端。太尉及直阁麾下王师,多为西军步骑劲旅,平地作战方是上乘。而叛贼裹胁了东南水师,却是善于水战。江宁府乃在大江之畔,与贼决战,恐是以已之短攻敌之长啊!”
江宁的官员听完后,最恐慌的便是“焦土战略”四个字,好在还是这个通判聪明,立即想了另外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劝阻,竟也引得朱彦连声赞同:“就是啊就是啊!”
“朱帅守手下果然是能人辈出。”胡衍先是赞了一句,再道,“高太尉是何等大帅之才?他当时就指出在江宁城作战的不妥,便是指出,只须将此时城中的赋税财富尽数随着大军转运,那便就是相当于在自身身上缚上一块香喷喷的肉包子,不愁叛军不会乖乖地与我们进行最终的决战!”
至此,胡衍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真实意图。
但是这的确是一个朱彦等人无法拒绝的阳谋,甚至现场还有更聪明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建议可以在城中的富户之中倡议大家为了境内的平安,进行军费捐助。
不过,还有暂时没想明白的人问到,如果有的富户不想或者不愿意捐助的话,又能怎么办呢?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是王师,是最讲道理与信誉的。捐助军资,全靠自愿,决不强迫。”胡衍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不愿援助的大户,多半也是他们实在拿不出钱来,不强迫。明天我们回广德军时,就把他们一并带走,去安置在更安全的乡下后方,如此一举两得嘛!”
好,刚才提这个问题的人立刻闭上了嘴。
朱彦等人在经历了近乎于烧到眼前的战火的洗礼之后,十分聪明地选择了与胡衍、高俅的合作。
胡衍更是在第二天从江宁府库搬运库银与漕粮的现场,对着朱彦夸下海口:“江宁府的安危就是南征大军的安危!”
留在广德军的高俅也没有闲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把那个知军李植叫来,先拿出之前的错报军情问题,直接责问他还想不想活命?在李植被吓了个半死后,立即叩头说想。然后便和颜悦色地说道:“李知军也是进士及第的出身,文笔一定是不错,那么接下来本帅的文书就全靠知军来润色了!”
“全听太尉指点。”
先让他开始起草一封发给朝廷的告急奏章,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高俅已经彻底掌握到了“拆屋顶开窗户”的精妙所在,在这封告急奏章中,他面色凝重地描述着:
自南征大军进入江南东路之后,立即便遭遇到了声势浩大的两浙路叛军,其兵力强盛、行踪不定、四下遍燃战火,而他虽竭尽全力,各处追击补救,但也只能做到各地灭火,难以剿灭贼匪的根本。
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便尝试着提出:江南东路已经不可坚守,路内各州都面临着城破在即的危机,不如集中兵力,退到大江之北的淮南西路,依托大江之险,从长计议。”
高俅口述的这份奏章,内容实在是过于骇人,李植想象不出,朝中的诸位宰执们与官家看了之后,会如何地生气,这样一来,他们这里在前线的官员,还有活路吗?
他一边的筹措着最适合的语句,一边壮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果然是大才子,想得很全面。”高俅点点头,又道,“那就在最后加几句话:贼军裹胁六路,穷兵黩武,兵锋日盛。江南东路各地破碎,粮饷难继,恳请朝廷再发大军十万,再征军资,方能稳住局势!”
望着李植一脸错谔,却又不得不苦思冥想措辞用句的样子,高俅也由最初佩服秦刚出的这个主意开始,转而开始得意于自己的悟性之高,早就远远超过眼前这个所谓进士及第之才。
其实,无论是要放弃江南东路、还是让朝廷再次派出十万大军,他都根本不指望朝廷里能够答应,这便就是他的“拆屋顶”之计。只有这封奏章上去后,朝廷无论是怎么斥责他的无能与失利,最后肯定都是不会同意的。
不过,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建议,那么接下来,相信朝廷自己就会提出:只要能够守住江南东路的全境,根本就不会在意需要多花多少钱,像差不多已经收齐的全路今年赋税,就可以先拿出来用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不需要从京城这里再派更多的军队过去,可以考虑就在江淮这一带,募勇也好、招安也罢,以寇制寇,本就是朝廷这么多来稳定天下的大策也。”这些东西,都会是朝堂上的相公们可以想象得出来的真知灼见,却早就已经在高俅的脑海里了。
几天之后,胡衍分了一部人马,带着从江宁府里转运而来的税款与漕粮里的八成,经广德军前往梅溪镇。
当天晚上,一万多名京营将士,披挂整齐、精神抖擞地在副统制王涣的率领下,回到广德军大本营。
“李知军,又要麻烦你动笔了,写一份梅溪大捷的报捷奏章!”看着已经傻了一半的李植,高俅催促道,“写啊,梅溪大捷……”
“是!是!”李植赶紧低头执笔。
豁然开朗的高太尉,迅速找到了通向名将成长的最佳捷径!
在此之后的时间里,南征大军开始以广德军为大本营,分兵前往溧水、宣州、歙州等地,他也在完全琢磨清楚了“拆屋顶”的所有策略技巧,亲自在这些地方进行沟通部署,又在与对面两浙路一次次交手之中,不断地传来各种喜报:
溧水大捷、安吉大捷、昌化大捷、青溪大捷!
高太尉还非常创意地派出了七个胜利宣讲团,分赴与自立六路相邻的江淮荆湖等路共约三十二个军州府,对于这次南征大军所取得的一系列胜利进行大肆宣讲。
大宋新一代战神高太尉的威名也在这些宣讲过程中,不断地传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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