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暮色沉沉时。
里正踉跄着撞开院门,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他满头大汗,衣襟上还沾着秽物,声音抖得不成调:“薛娘子,萧兄弟,不好了!村东头好几户人家突然上吐下泻,有人说…说像是瘟疫!”
薛沉甯手中的药碾“咣当”落地,碾碎的黄连撒了一地。
她与正在劈柴的萧承岺对视一眼,后者已经扔下斧头,大步走来。
“多少人?”萧承岺抓起墙角的药囊。
“五户!二十多口人!”里正瘫坐在石凳上,手指深深掐进膝盖,“王婶家的小孙子已经昏过去了,浑身烫得像炭火…”
薛沉甯转身冲进药房,麻利地打包银针和药材,指尖却在系包袱时不住地发抖。
“别怕。”萧承岺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温热的大手覆上她冰凉的手指,三两下打好结,“我陪你去。”
村东头已乱作一团,油灯在风中摇晃,将扭曲的人影投在土墙上。
薛沉甯刚踏进王婶家的院子,就被扑面而来的酸腐味呛得倒退半步。
地上满是秽物,几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面色灰败如纸。
“救救我家宝儿…”王婶跪着扑来,被萧承岺一把拦住。
薛沉甯顾不得脏污,直接跪在草席旁查看患儿。
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唇边还挂着呕吐物,脉搏弱得像风中残烛。
“不是瘟疫。”她飞快取出银针,在灯火上灼烧,“是食物中毒,快去煮绿豆甘草汤!”
萧承岺立刻组织村民架起大锅,自己则挨家挨户排查水源。
薛沉甯的银针在患儿指尖飞快点刺,暗红的血珠渗出,孩子终于“哇”地哭出声来。
“还有救!”她抹了把额头的汗,转向下一个病人。
夜深露重时,薛沉甯的襦裙已沾满药汁和污渍。
萧承岺始终守在她三步之内,时而递上热帕子,时而按住抽搐的病人让她施针。
她累得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却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歇会儿。”他声音沙哑,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汗。
“不行…”她推开他,踉跄着走向新送来的病患,“那个孩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最危险的几个孩子终于退了烧。
薛沉甯瘫坐在井台边,发现自己的十指都扎满了针眼——是施针时太急,不小心扎到的。
萧承岺蹲下身,用井水冲洗她血迹斑斑的指尖。
晨光中,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衣袖少了一截——想必是给哪个孩子包扎用了。
“找到了。”他突然开口,“是赵家新打的井,挨着化粪池。”
薛沉甯眼前闪过赵二那张狞笑的脸,胃里一阵翻腾,但也吐不出什么。
正要说话,却见萧承岺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整齐码着几块桂花糕。
“吃点。”他简短地说,指尖还带着井水的凉意,“你一天没进食了。”
第一口糕点噎在喉咙里,混着咸涩的泪水咽下。
薛沉甯望着忙碌的身影,他正在帮村民清理污染的井水,后背的伤口又渗出点血来,却浑然不觉。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何为悬壶济世,何为…生死与共。
刚起的希望又被扑灭,连日暴雨将山村变成泽国,浑浊的泥水漫过井台,裹挟着秽物流入家家户户的水缸。
薛沉甯的医棚里挤满了新发病的村民,呻吟声此起彼伏。
她掀开一个孩童的衣襟,瞳孔骤缩——
昨日还只是呕吐的孩子,此刻胸口竟浮现出蛛网般的紫斑,在苍白皮肤上妖异蔓延。
“第七例了。”她哑声对正在煎药的萧承岺道,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这已经不是普通中毒…”
萧承岺放下药扇,沾满药渍的手掌抚上她后背。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才发现她在发抖。
“我去县城请大夫。”
“来不及,山路崩了。”薛沉甯翻开被雨水泡烂的《瘟疫论》残页,泛黄的纸上“尸疰”二字触目惊心,“按此书记载,此症三日入腑,五日攻心…”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凄厉哭喊。
两人冲出去时,只见王婶抱着孙子跪在雨中,孩子小小的身躯布满紫斑,嘴角渗出的血丝被雨水冲成淡粉色。
薛沉甯夺过药箱跪进泥水里,银针在孩子周身大穴急刺。
暴雨浇得她睁不开眼,却仍死死捏着那截越来越微弱的脉搏。
直到萧承岺强行将她拉起来,她才发觉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孩子胳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救不活了…?”她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喃喃道。
萧承岺扳过她的肩膀,他眼底布满血丝,下颌绷成凌厉的线条:“你三天没合眼了。”
“你别管,放手!”薛沉甯挣开他,踉跄着扑向药架,“还有十七个发热的,我得…”
一只有力的手臂横在她腰间,萧承岺单手就将她扛上肩头,任凭她踢打挣扎,大步走向内室。
被按在榻上时,薛沉甯终于崩溃地捶他胸口:“我不去救,他们会死的!”
“如果你垮了,全村都得死。”萧承岺扯过棉被裹住她冰冷的身子,掌心按住她痉挛的胃部,“闭眼,就睡一个时辰。”
薛沉甯在黑暗中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咬着手背无声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有人托起她的后颈,苦涩的药汁渡入口中。
她挣扎着睁眼,看到萧承岺近在咫尺的脸——
他嘴角挂着药渍,正在用匕首划开自己左臂,将血滴进药碗。
“你干什么!”她骇然去抢匕首。
“北疆老兵说,活人血可缓尸疰。”他面不改色地包扎伤口,将混着鲜血的药碗塞给她,“喂重症的。”
暴雨拍打窗棂的声音里,薛沉甯终于痛哭出声:“你这个…疯子…”
去而又返的萧承岺端来一碗热粥,递给她:“吃点吧。”
薛沉甯摇头:“没胃口。”
萧承岺不由分说,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薛沉甯只好张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讨厌你…吃不下了,你吃。”
“嗯。”萧承岺就着同一个勺子也吃了一口。
这种间接的亲昵让薛沉甯耳根发热,但她太累了,没力气多想。
“你说…我会害死他们吗?”她突然问,声音有些发抖,“我的医术这么浅薄…”
萧承岺放下碗,双手握住她颤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简单的五个字,却给了薛沉甯莫大的力量。
“哼,本小姐就是最优秀的,你等着。”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到救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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